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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才在一旁看來著,你那幾招氣勢不錯,只是稍缺了些功夫,再練練?!?/br> 宮蘭卿愣愣地看著宮夜光額前那一點朱砂印,再回過神時已被放在了地上。宮蘭卿向身后看去,只見一長髯老者立于宮夜光身后,那老者眼神慈愛地看向宮夜光小聲附耳道:“徒兒,今日這戰,放開了打,別出人命便可。對面若是斷腿兒斷胳膊不怕,長白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傷藥,給治?!?/br> 宮蘭卿一愣,原來這便是長白宗一直閉關的掌門。 “哦?這位是貴派門下哪位高徒?來這劍坪是來作甚?”那廂的點蒼弟子抬起一道眉毛,揶揄著看向那白衣的尚未加冠的少年,言下之意是問宮夜光是否也是來挨打的。 “宮夜光?!泵佳矍謇淙缤粔K玉石般的少年輕聲輕啟朱唇淡淡道。 “在下今日出關,不為別的,就為揍你?!?/br> 宮夜光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一眾比他高的點蒼師兄說道,他語氣極其冷淡隨意,仿佛在說‘我今日早晨吃了倆燒麥一碗豆漿’一般。 那廂點蒼的大師兄聽了這話,立刻變了臉色怒道:“黃口小兒!你奶牙未褪乳臭未干!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對面放完狠話,立時便舉劍攻了過來。 宮蘭卿那一日,終于見識了什么叫做“挽危于極瀾?!?/br> 那一日直至日西時分,宮夜光依舊立在長白宗劍坪臺上,把上前單挑的打了個便,且每一個都以比宮蘭卿更加慘烈的方式四腳朝天落地。宮夜光打出的角度都極其刁鉆,每次把那些點蒼弟子拍到地上時,其他人接都接不住。 剛被揍掉一顆門牙的宮蘭卿愣愣地看著宮夜光,眼中若說有什么,那大概是星星。他只顧著看向宮夜光,卻沒注意到身后師父的眼神。 那眼神晦暗又陰冷。 宮夜光一戰成名,自此成為仙宗傳說。也便是從那時起,宮夜光才真正大放異彩,他成了全長白的驕傲,亦成了少年時宮蘭卿的驕傲… 少年時的宮蘭卿曾經不止一次在別的門派弟子面前驕傲地夸口稱贊:我們大師兄英俊無比!我們大師兄天下第一!我們大師兄…… 究竟是什么時候,“大師兄”三個字成為宮蘭卿揮之不去的陰影和夢魘的呢? 大約是從他師父宮垂云無數次的比對攀比和貶低譏笑中。 宮蘭卿無法不恨宮夜光。 他什么都有,他有所有人的愛戴和憧憬,他是長白孤鶴,是天池之花,是千年長白養出的一顆明星,他肩負著宗門內所有的未來和榮耀。 宮蘭卿什么都沒有,他只有他師父。 他恨宮夜光么? 他所恨的,大約只是“你看看人家宮夜光,再看看你?!边@句話。 當師父所有的目光和焦距都被宮夜光奪走時,宮蘭卿才真正的怕了。 宮蘭卿并非不努力,也并非資質愚鈍。春秋列序四季變幻,他所流的汗水從未比宮夜光少過。 他所練習的仙術法力,永遠是宮夜光的二倍,他所付出的代價,永遠比宮夜光多??蔁o論宮蘭卿如何向上爬,自己的道行和宮夜光相比,也只能是“氣勢不錯?!?/br> 可師父所有的傾注,卻從未因著宮蘭卿努力而回到他自己身上。 可自己至少是宮垂云的親傳弟子,嫡庶有別,宮蘭卿這樣安慰自己,雖然心酸,卻依舊在努力壓制著那些嫉妒和陰霾。 可又是什么時候,他開始憎恨宮夜光呢? 那是后來,先宗主病逝歸天,宮垂云正式繼任掌門之后,四大護法弟子承襲的儀式上。 那象征著宗主標志的斷劍“三千碎魂”被宮垂云微笑著塞進宮夜光的手中,而那把屈居于“三千碎魂”之下的“天泉咽”被遞給他的時候。 宮蘭卿心死了。 并沒有什么親傳之情,并沒有什么嫡庶之別。宮蘭卿的比不上和差一等,只是純粹的比不上。 富有世間一切贊譽與美好的神子,卻要搶他一個乞丐手里的破碗。 宮蘭卿無法不恨。 宮蘭卿明白宮垂云此刻的意思,依照宮垂云的個性,宮夜光今日必不能下山。宮夜光已經知道了他師父所做的一切罪孽,如果宮夜光回到長白,那么宮垂云將身敗名裂,無處遁形。 以活人獻祭。 這等殘忍恐怖之事一旦爆出,等待著宮垂云的將是無間地獄,他再不配成為仙門宗主,他的下半生只配活在謾罵與詛咒之中。 “蘭卿?。?!”宮垂云再一次顫聲呼喚!時間回到獻祭戚曉的那個夜晚,一切都重回現實,衰老的宮垂云跪在地上,須發皆白,大聲呼喚。 宮蘭卿移開目光,看向宮夜光,他就立在長白山巔,一身素白的中衣,那么像當初宮蘭卿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模樣。 他不停地麻痹自己,他恨宮夜光,他恨宮夜光……可當他看向那個人額前的朱砂印時,眼中卻無法盈起憎惡。 可宮蘭卿終究是個自私的人。 他那時違背宮垂云的意愿,攔在戚曉身前,歸根究底也不是出于什么手足之情。 他只是想保護他師父,他只是不想讓他師父行此茍且骯臟??扇缃?,他師父離身敗名裂和一無所有只有一步之遙。 可命運的天平在那一刻終究傾斜了,一面是師父,一面是師兄。 今日宮夜光若不死,那么死的就該是宮垂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