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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蘭卿始終看著他的師父。 他才發現,宮垂云老了。 若是擱在曾經,師父打人是比這要疼的。 “長白山一共十六座山頭!你可知是用什么壘起來的?那是用他媽君子的骨灰壘起來的?。?!” “傻子??!” 宮垂云咆哮道。 宮蘭卿的眼睛早已腫的無法睜開,他努力調整著焦距看著他師父,他師父終究是老了,眉眼四周全是皺紋,鬢角已然盡是白發。即便是在罵他,宮垂云的聲音也沒有了曾經的底氣,那聲音沙啞了許多。 “天池……那是座墳場啊傻子……” 宮垂云一腳踹在宮蘭卿身上。 “住手?。?!” 突然,一道瘦弱的身影攔在了宮蘭卿身前保護他,那少年的聲音雖溫軟,可那一刻卻也那樣堅定。戚曉張開雙臂擋在宮蘭卿身前,不肯讓宮垂云再動他一下。 “不準再打蘭卿師兄??!” 戚曉顫抖著大聲說。 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宮蘭卿聽到了這句話,形如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他流血的嘴角扯開一個極度難看的嘲笑,混濁的淚水從他被打到瘀血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滑下來。 他笑戚曉,更是笑他自己。 這話的殺傷力遠比他師父揍他一頓要大的多。那一瞬間宮蘭卿的心臟仿佛中了一箭,渾身上下所有柔軟的地方都翻江倒海的疼。 長白宗內,宮蘭卿從沒正眼看過戚曉。 平日課業戚曉若是不合格,別人是罰抄一遍,戚曉是罰抄雙倍。 所有人都知道,宮蘭卿因著宮夜光的關系,極度討厭戚曉。尤其是得知戚曉對宮夜光有情后,宮蘭卿對戚曉的厭惡與惡心更是達到了巔峰。 他勒令弟子將戚曉寢臥的所有東西、床被、書本、一率丟下山崖。 是他下令砸爛戚曉所有的花花草草,也是他下令宰了戚曉養的所有貓貓狗狗。他當時做這些事時,戚曉就天文峰旁跪著。 宮蘭卿命弟子們把戚曉養的所有花都從陶盆里連根拔起丟在地上。那些花有剛抽出嫩箭的蘭花,還有結著骨朵的山杜鵑和茉莉…… 宮蘭卿用鞋底把那些花一點點碾碎,踩著一地狗毛一臉嫌惡地從天文峰離去時,他甚至還帶著面罩。仿佛這里所有和戚曉有關的東西仿佛都帶著病毒,宮蘭卿為了盡到掌琴大弟子的責任,理所應當該把這些和病毒有關的東西統統銷毀。 可他那樣欺負過,那樣傷害過,那樣惡意侮辱過的少年,此時此刻張開雙臂護在狼狽至極的宮蘭卿的身前。 宮蘭卿想起了他毀掉的那些花兒。 長白山上天氣寒冷,一年里要有一半時間下雪,故而極不容易生長花木,稍嬌嫩些的花只消幾個月便能枯死??善輹哉樟系淖屑?,下雪時他便將這些花草都移到屋里,暖和時又再一盆一盆移出來。 他從不嫌蒔花弄草麻煩,于是那些花兒便開得極盛,用以報答那少年。 可這些來之不易花木在宮蘭卿那里,卻從未得到過一絲半毫的憐惜之情。 他將那些花木一腳腳踩成爛泥時,竟從未察覺過手上和云履上,曾留下過那樣清新溫暖的,植物的香氣。 是他下手,毀了所有被悉心照料的花草。 可花木們卻用自己的方式,寬厚而溫柔地原諒了他。 “蘭卿師兄……”戚曉最后一次回過頭,笑著看他。 少年的眼睛濕漉漉的,可又那么溫柔,像是塊養在天池水里的琥珀一般。 宮蘭卿突然想起來,之前戚曉被欺負后的眼神。就是那種拼盡全力把委屈咽回去還要努力笑出來的眼神。 和如今的眼神別無二致。 “謝謝蘭卿師兄了?!鄙碇匕讐垡碌钠輹钥粗?,努力向躺在地上的宮蘭卿微笑。 “其實我知道,蘭卿師兄一直是個很溫柔的人,是個很好很好的人?!逼輹暂p聲說。 星星和月亮的光灑在少年身上,他笑的那樣干凈,就像個守護了長白幾千年的精靈。 “我很喜歡蘭卿師兄,我也很喜歡長白山上的大家?!?/br> “一直一直,都很喜歡?!?/br> 那一刻宮蘭卿早已淚雨滂沱,引魂鈴之力將宮蘭卿死死壓在地上,如果可以,宮蘭卿愿意用一切功法和仙骨沖破那引魂鈴的束縛去救下那個少年! 可他失敗了,他像是被無數鋼釘釘在了地上一般,無力逃脫。 宮蘭卿拼盡全力伸出手,想要抓住戚曉那纖細的腳踝,可最后,他終究沒有抓住。 少年纖細孱弱的步履漸行漸遠。 腐生寒鐵棺被打開,宮蘭卿就那樣眼睜睜看著戚曉走進去,微笑著躺進棺材中。 “蘭卿師兄,再見啦?!?/br> 戚曉最后輕輕地說。 宮蘭卿的靈魂像是絕望的獅子,試圖拼命掙脫引魂鈴的桎梏……宮蘭卿甚至試圖用自身仙脈沖毀引魂鈴的法力!這樣做的結果很可能是仙身修為盡毀,宮蘭卿是知道的。 一大口污血從宮蘭卿口中嘔出,宮蘭卿的胸腔痛到宛如針扎一般,可他還是拼命移動著身體。那一刻宮蘭卿那樣絕望,自己甚至連個“不要”都說不出來…… 直到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具冰冷的棺材闔上。 直到他眼睜睜地看著棺材被宮垂云沉入天池中。 直到他看見馮綺云放肆地大笑,直到他看見黑如墨潭的天池徹底吞噬了裝著戚曉的棺材,之后浮上來幾個零星的氣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