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回家的路上, 謝行儉憶起之前被追逐的恐懼, 便不敢頂著風頭走回家, 打量著這幾日他要低調一點, 遂讓羅家書肆的下人幫他叫了一輛馬車。 馬車壓著夜色緩緩朝著京城北郊駛去, 入了夜, 閉市后的京城格外安靜, 然而車上三人心里卻上演的同一幕駭人聽聞的戲劇。 “小叔,咱們剛才沒看錯吧?”魏席坤握緊拳頭,忍不住確認道。 謝行儉木木的轉過腦袋, 干巴巴道,“沒,沒吧?” 魏席時也好不到哪里去, 臉頰上泛著兩塊不太正常的紅暈, 顯然激動的心情還擺在面上。 “今天一日咱們三的分紅就達到一百兩,我的心都差點蹦出來了, 想當初在雁平, 咱們一個月也就一百多點, 好點的才能二字打頭, 咋到了京城一下翻了這么多倍?” 魏席坤越說越興奮, 呼吸急促。 謝行儉被冷風一吹, 思緒稍稍回神。 “京城地廣物博,人也比雁平要多,且咱們這回考集品評好, 一傳十, 十傳百,買的人就這樣匯集過來,自然而然,分紅就上去了?!?/br> “這道理我懂,”魏席坤嘿嘿道,“只是我按耐不住總是想,一天就一百,那咱們一月豈不是……” “三千兩!”謝行儉雙手交叉撐在腦后,笑道,“按咱們之前約定的分紅,我能拿到一千二百兩左右,你和時哥兒也能分到一千八百兩,嘖,倒真應了那句書中自有黃金屋??!” 魏席時傲氣的挑了挑眉頭,“咱們當初在雁平做考集屈才了,若早早的來京城,這會子咱們誰不是腰纏萬貫?” “得了吧!” 謝行儉冷下口氣,出言警告飄飄然的魏席時,“什么事都是一步一步來的,出考集也是,你再回頭去看看之前咱們出的考集,與現在這份一比較,不是我詆毀自個,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br> “拿咱們在雁平出的考集來京城賣,定然沒現在賣的紅火,不信你可以去清風書肆看看吳子原的那份,十人中只有五人會買,可見另外五人對吳子原那份考集是看不上眼的?!?/br> “吳子原那份和我們之前在雁平出的,是一個路子的貨,還好咱們改進了不少,不然這會子生意肯定冷了下來?!?/br> 魏席時抿了抿唇,紅著臉哼哼道,“你說的對,且我細細瞧著,掌柜的拿出的賬本上,也就今日進賬多了些,前幾天分紅分到咱們手的,遠遠沒有一百兩,但不管怎樣,都比雁平賺的多?!?/br> “是啊,”魏席坤跟著感慨,“怪不得人人都想來京城做生意,原來在京城賺錢就像喝水一樣,一口一個飽?!?/br> “今日這樣的好事、喜事,你倆別指望以后日日有?!?/br> 謝行儉悠悠開口,隨手在空中畫了一個拋物線,“繁華過后盡蕭索,但凡做生意的,不可能天天都紅火?!?/br> 魏氏兄弟點點頭,謝行儉又道,“今日羅家書肆的盛況肯定會引來其他同行的眼紅,你們瞧著吧,過不了幾日,京城書肆會出現一堆跟風的……” “那咱們就這樣坐以待斃,等著他們分咱們一杯羹?”魏席時急道。 “不然呢?”謝行儉閉著眼睛沉吟,“這種事,咱們擋不住的,之前在雁平,不也有人學咱們嗎?” “那些書肆后來關門的關門,賠本的賠本,不知京城這邊會不會也是?”魏席坤問。 “不可能?!?/br> 謝行儉斬釘截鐵的下定論,“雁平地方小,那些模仿清風書肆的,都是些小作坊,底蘊不足,模仿的七像八不像,讀書人精明,但凡上過一次當,下次就不會去了,沒人光顧,那種書肆只能作罷?!?/br> “京城就不同了?!?/br> 謝行儉由衷感慨,“光書香世家開的書肆就有四五十多家,還有百年商家開的,大抵也有五六十家,這些商人鼻子最是靈敏,他們許是在羅家書肆開張頭一天,不,清風書肆售賣考集的頭一回,怕就在摸索著請別人出考集了?!?/br> “羅家書肆今日爆火,必然又刺激了他們一番,等著吧,再過幾日,羅家書肆的進賬就要逐日減少?!?/br> “ 那可如何是好?” 魏席時忿忿哀嘆道,“我知道那些商人打考集的主意咱們管不了,只是考集起初是行儉米辛苦想出來的,他們這般占便宜,和趁火打劫有什么區別!” “羅家書肆背靠武英侯府,小叔,要不你去跟老侯爺商量商量,讓武英侯府幫忙威嚇一下那些勢利眼的商人?”魏席坤悶頭大腦出餿主意。 謝行儉一個板栗子敲下去,痛的魏席坤抱頭鼠竄。 謝行儉心虛的甩甩手,他貌似下重了手,他的手都被震麻了,可想而知魏席坤有多疼。 但心虛歸心虛,魏席坤這頓板栗子該吃! 謝行儉恨聲教訓道,“你喊我小叔我才敢打你,不打你,日后你走歪了,蓮姐兒怎么辦?” 魏席時摸摸腫起來的腦袋瓜,小心的并攏雙腳,頂大的一個男兒郎撇著嘴,委屈的像個小婦人似的。 魏席時默默的往旁邊挪了挪,生怕謝行儉的怒氣燒到他身上。 “威嚇?”謝行儉嗤之以鼻,痛罵道,“你現在還沒正式領官呢,就想著仗勢欺人了!” “我這不是為了咱們著想嗎?”魏席坤狡辯,“更何況我又沒說我要以大欺小,只是讓武英侯府出面……” 謝行儉氣的喘了好幾口氣才定下來,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一個勁的告訴自己,魏席坤心思不怪,只是一時急了眼才如此。 “壓制商人是行不通的,”謝行儉苦口婆心道,“只會適得其反,激的他們越發囂張?!?/br> 見魏席坤欲言又止,謝行儉無奈道,“武英侯府當然有能力,但老侯爺肯定不會去做這種事,討不到好不說,還會惹一身sao?!?/br> 謝行儉其實想說武英侯府雖是武將出身,府里的人看似不好惹,其實不然,他們比之其他權貴都要小心謹慎。 商人是朝廷征稅的大頭,皇上樂的見商人爭搶生意,這樣一來,國庫的進賬就會增多。 倘若武英侯府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公然包攬考集售賣,商人們怎么可能任由事態這么發展,到頭來勢必有膽子大的商人告去商會。 可別小看了商人,他們地位雖低微,但他們有的是錢啊,有錢能使鬼推磨。 只要打通關系,再加上有的是權貴想扳倒武英侯府,如此一來,這些官員拿著商人的錢,借著商人的嘴,還能揪住武英侯府的小辮子,何樂而不為呢? 老侯爺為了羅家今后的發展,連羅棠笙的婚事,都能悄無聲息的定給他這個小秀才,可見羅家為了明哲保身,還有什么事做不出來? 他們不可能為了小小書肆的利益去得罪商會,何況這點小錢羅家看不上眼,犯不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經過謝行儉一堆分析,魏席坤這來意識到,讓武英侯府出面壓制商人是多么異想天開的一件事。 只是一想到以后入賬的銀子不再像今日這樣鼎盛,魏氏兄弟心里就不好受。 他們窮慣了,好不容易找到賺銀子的活路,才上道呢,就被人堵住了前頭的光線,他們豈能甘心? “其實商人們逐利跟風對我們而言,未必是件壞事?!?/br> 謝行儉正色道,“我在考功司當值,且這回咱們署了大名,那些個書生暫時不知道咱們在六部,但六部的人肯定是知曉的,咱們悶聲發財的事,他們看在眼里,嫉妒的人不在少數,如今有商人加入進來,倒可以劃走他們的注意力,省的咱們在書肆中一枝獨秀,豎在那任由他人射靶嫉恨?!?/br> 謝行儉又舉例說了好些利弊,魏氏兄弟這才緩過來。 一聽謝行儉說署名的事,魏席坤心有余悸道,“那些人也太魔障了,追著小叔跑了好幾條街,若不是羅家小姐帶著人過來幫忙,咱們現在都不一定能回家?!?/br> 謝行儉被那些狂熱的書生鬧得心慌,“別提了,日后你倆也小心些,讀書人一旦沾上書癮,脾氣犟的八頭牛都拉不回來?!?/br> 謝行儉擰著眉頭,他只在上輩子看過粉絲追星的場面,沒想到來到古代,他也有機會“享受”一回,且他還是那個被追捧的“明星”。 魏氏兄弟連忙點頭,魏席時緊著追問,“行儉,上回在雁平,咱們和邵白兄都沒有署名,怎么來了京城,你膽兒就大了?” 提起這個,謝行儉的心情隨即陰天轉晴,“京城博學的才子遍地都是,我之所以下心思署上咱們的大名,主要是想讓咱們在這些泱泱學子中,出個頭?!?/br> “出頭?”魏席坤不解,“林教諭要咱們藏拙守本份,小叔這般做會不會太惹眼?” 謝行儉淡笑,“林教諭說的不錯,只這藏拙要分情況,并不是說叫咱們不管什么時候都縮著腦袋過活,我這么做,與藏不藏拙無關,在這滿是人才的京城,咱們根本就不用藏拙,不止不用藏拙,還要努力的展露自己?!?/br> 魏氏兄弟從來沒聽過這種說法,皆聽的一頭霧水。 謝行儉看著魏氏兄弟,緩緩開口,“你們在國子監,應該聽過江南四子的名頭吧?” 魏氏兄弟點頭,“一進國子監就知道了,都說他們學識淵博,為人謙遜?!?/br> 謝行儉笑了笑,又問,“可聽過畫技超群的遠洲府謝氏謝令?” “當然!”魏席坤不假思索的道,“謝令一手出神入化的畫人本領,在國子監被傳的神乎其神,因為他和小叔都姓謝,我便留心多打聽了一些?!?/br> “嗬,”魏席坤嗤了一聲,“咱們這批考入赤忠館的,幾乎都被塞進六部做事,唯獨謝令去了都察院,真是好福氣?!?/br> “聽說江南四子去了大理寺,也是個好去處?!蔽合瘯r羨慕的補充道。 “你們可知為何他們能去三司?”謝行儉雙手環胸,神氣的問。 “謝令有著一手丹青好本事,江南四子……”魏席坤喃喃道,“他們學問好……” 許是稟生秀才學問都不差,魏席坤單單列出江南四子這個優點,似乎有點站不住腳。 “看吧,江南四子除了學問好,你也說不出他們其他好的?!?/br> 謝行儉繼續道,“天底下不乏有比江南四子更厲害的,怎么就他們入了寥大人的眼?” 魏席坤開動腦筋,將謝行儉署名考集一事聯系起來思考,突然道,“我游學路過江南府時,記得江南府盛行詩文,偶有耳聞江南四子出的詩文集本尤為受江南學子捧讀……” 話說一半,魏席時就懂了,驚訝的張大嘴,哦哦哦的指著謝行儉,好半天才回過神。 “行儉!”魏席時激動的手足無措,胸口起伏的厲害,“你不會是想學江南四子一樣出名吧?” “這叫造勢!” 謝行儉糾正,“江南四子的才學毋庸置疑,只他們能從學風優良的江南府脫穎而出,可見他們在背后下了不少功夫,例如像坤哥兒說的,借著詩文集本,將自己推出去?!?/br> “他們能在京城嶄露頭角,咱們也行!諾大的京城,像咱們這樣沒有背景的平凡窮小子,不耍點手段造勢往上爬,縱是在京城待一輩子,別人都未必知道咱們的存在?!?/br> “妙哉!”魏席坤興奮的拍掌,“我聽別人說,皇上在殿試時,會格外關注那些名聲在外的學子,哪怕你學問上有些瑕疵,皇上也會興趣盎然的喊你上前?!?/br> “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謝行儉振奮昂揚道,“能得皇上青睞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虛名不過是面圣的墊腳石罷了?!?/br> “對對對!” 魏席坤平靜的心湖似有狂浪在翻涌,“說來說去,還是小叔想的周全,當初我還勸說小叔署名時謹慎些,原是我想岔了?!?/br> 謝行儉臉上蕩起一抹笑意,笑容里透著深深的驕傲。 三人聊完這些,輾轉又回到考集上,謝行儉想起白日那個哭訴的瘦小書生,便將心中對考集整改的意見說了出來。 馬車很快??吭诒苯枷锟?,三人沒有因為今天看到“巨大”財富而懶惰,依舊呆在房間里整理下期考集,直到后半夜才睡去。 * 接下來幾日,不出謝行儉所料,考功司上下同僚師兄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謝行儉視若無睹,認真的完成宋通交代下來的任務。 中途,于尚書找了他一趟。 謝行儉一點都不慌,于尚書隔了快一個月才找他談話,可見這回找他不是來責罵他的,應該另有原因。 果不其然,于尚書絕口不提暫??技霭娴氖?,只是短短的囑咐他在考功司要好好干,別因為賺銀子而忽略了本職,本末倒置可要不得。 謝行儉恭敬的應允,答應日后一定會分清孰輕孰重。 于尚書沒為難謝行儉,又說了幾句就讓謝行儉自行離開。 回到考功司后,謝行儉攔住正在各大書房間穿梭忙碌的宋由美。 “由美兄?!敝x行儉一副半笑不笑的樣子,意味深長的道,“由美兄真是看戲不嫌事大???” 宋由美拿書抵在臉上,憋著笑道,“你發現啦?” 謝行儉見宋由美不打自招,心頭陡然生起一股說不清的氣惱。 “好你個宋由美!”謝行儉努力的壓住怒火,拽著宋由美的耳朵往暗處拉。 宋由美皮嬌rou嫩的,哪里受的住這份苦楚,可事兒是他惹得,他只能被動的讓謝行儉出氣。 “說吧,羅家書肆門口,你干嘛向他們透漏我就是謝行儉?”謝行儉氣出的差不多了,松開揪宋由美耳朵的手指,直截了當的問。 宋由美痛的嘴角咧咧,揉搓了一番通紅的耳朵后,他才開口。 “我這不是受不了吳子原壓你一道才出此下策的嘛!” 宋由美猶自覺得他沒做錯事,“他吳子原出的考集一般般,都能被他人所知,你出的考集那般好,卻沒人知曉你的才學,我……我舅使了眼色,他們就知道是你了……” “我瞧著你也樂在其中啊——”宋由美眨眨眼,嬉皮笑臉道。 謝行儉瞪了他一眼,“那于尚書呢?” “于尚書怎么了?”宋由美歪頭。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宋由美搖頭。 謝行儉一噎,“于尚書突然找我,先是告誡我別因為忙著出考集而耽誤了考功司的事務——” “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br> 宋由美道,“許是于尚書聽到了風聲,想著吏部混亂,他才接手吏部,當然不想底下人懈怠,所以才出言警訓幾句也未可知?!?/br> 謝行儉陷入沉思,納悶道,“可我還是覺得古怪?!?/br> “哪里不對勁?”宋由美皺眉。 “真不是你大嘴巴跑于尚書面前說的?”謝行儉超級懷疑。 宋由美驚的捂住嘴,支支吾吾道,“我來吏部,連于尚書的面都沒見過,我哪有機會和于尚書……” 說著,宋由美笑嘻嘻的問,“于尚書跟你還說了什么???” 謝行儉翻了個白眼,“于尚書就像長了天眼似的,連我平日幾時入睡都清楚,囑咐我別為了掙銀子而傷了身子之類的話?!?/br> 現在的領導都這么有人情味了嗎? 謝行儉狐疑的將宋由美看了個遍,“我每日幾時入睡,整個吏部,我唯獨對你說過,若不是你泄露出去,于尚書會知道?” 宋由美心慌慌的東張西望,結巴道,“我……我見你每日困倦的厲害,所以、所以……” “所以你跟于尚書說了?”謝行儉皮笑rou不笑。 “沒!”宋由美發誓,凜然道,“只是表舅舅前日去我家,問起你的事,我一時說漏了嘴……” 謝行儉微愣,沒想到“告密”的人是宋通。 想著宋通這么做是在關心他吧,所以謝行儉也就沒太在意這件事。 * 可謝行儉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宋通是吏部考功司的長史,他哪來的權勢能說動頂頭上司于尚書去關心謝行儉這個小小主事? 真要關心謝行儉,宋通直接下手就行了,要知道,宋通是謝行儉的頂頭上司啊,何必多此一舉驚動于尚書。 其實這件事還要追溯到敬元帝身上。 敬元帝身邊有一支神秘的親軍勾子衛,有點類似于明朝設立的錦衣衛,只敬元帝這支與朱元璋很是不同,親軍勾子衛非常神秘,除了敬元帝和衙衛本人,再無第三個知曉他們是誰,且衙衛之間也是不知情的。 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同于錦衣衛在明處從事偵查、逮捕、策反等特務工作,敬元帝培養的衙衛被他打散在朝廷和民間各處,從事的工作頗為復雜。 有在北疆充當節度使幕僚的文人雅士,也有在民間行商跑腿的籍籍無名之輩,還有被敬元帝安插在朝廷上下領活的官員。 宋通便是衙衛一員。 宋通可以說是敬元帝的師兄,兩人學業上都是承自同一位大儒,機緣巧合下,宋通很小就被送進衙衛隊訓練。 出來后,宋通像常人一般參加科舉,順利進入禮部,一呆就差不多有十年之久。 期間,幫太上皇景平帝干了不少驚天動地的活。 太上皇退位后,宋通這批衙衛被轉送給敬元帝。 就這樣,宋通繼續隱藏身份給敬元帝干活,趕走稱頌館張司業便是敬元帝下的命令,后從禮部調任至吏部,也是敬元帝的命令,甚至于培養謝行儉成為下一個徐堯律或是木莊,同樣是敬元帝的意思。 所以對于謝行儉的一舉一動,敬元帝通過宋通,知曉的一清二楚。 敬元帝這人,就像老侯爺說的,有魄力,有野心,但不失是一位空前絕后的明君。 敬元帝惜才,聽到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考集一事后,不但不責怪謝行儉利用職務之便偶變投隙,反而哈哈大笑,稱謝行儉這個腦子有點意思。 便叫宋通多注意著謝行儉,宋通本就喜歡謝行儉,所以在回稟時,將謝行儉熬夜的事一并說了。 敬元帝最近被幾個高位妃子互相算計哭鬧吵得心緒不寧,已經失眠到半夜好幾天了。 在御醫的湯藥下,敬元帝的睡眠這才好些,經過這一番折磨后,敬元帝深深地體會到熬夜失眠的痛苦。 因而聽到宋通說謝行儉為了開源生財不要命的熬長夜,敬元帝之于關照人才的想法,便在于尚書進宮稟報吏部相關事宜時,隨口和于尚書說了一嘴。 于尚書一驚,謝行儉這個名字,他不是沒聽過,這幾日京城讀書人之間都在傳謝行儉,于尚書聽得多了,便讓底下的人買了一份考集回來研讀,這一看可把于尚書樂了。 連忙拉來準備出城游玩的于天嵐和云青梧,按著兩人腦袋叫他們將考集給做了。 兩人一拿到考集就頭疼,不過謝行儉將答案寫的簡明,兩人抓耳撓腮幾日才將答案捋順了,這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卻讓于尚書看的熱淚盈眶,直呼兒子和外甥有救了。 因為這件事,于尚書對于謝行儉借考功司職務之便的事,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于尚書沒想到,謝行儉的考集竟然還驚動了皇上。 出宮后,于尚書連手上的活都顧不上忙,就讓人把謝行儉喊來。 先抑后揚,于尚書首先出于上司的角度,警告謝行儉一番,隨后再委婉的將皇上勸誡他勿熬夜的話說了出來。 如此一來,才有了以上的事,因這里面彎彎繞繞太多,謝行儉毫不知情,所以才會誤以為是宋由美無聊“高密”給于尚書的。 因為有敬元帝的關注,接下來,于尚書便有意無意的將視線投在謝行儉身上。 所以,考功司的同僚們以為謝行儉肆無忌憚的運用職務之便賺銀子,是因為背后有于尚書撐腰,眾人這么一想,心道活該謝行儉能賺銀子,誰叫他們沒這福分呢。 這幾日,謝行儉體感考功司的師兄們對他的態度變得客氣很多。 正當謝行儉陷入沉思之中時,在吏部時常神龍不見尾的于尚書每隔幾日就來一趟考功司,時不時的還關懷下考功司幾十位小主事。 這下,考功司師兄同僚們看謝行儉的眼神更加與眾不同了,有些之前還不相信謝行儉和于尚書有瓜葛的人,這下不信也得信了。 要知道,在謝行儉沒有來考功司之前,日理萬機的于尚書連考功司的門都沒踏進過,如今卻見天的往考功司跑,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謝行儉漸漸的也感覺到于尚書對他的特殊,好在于尚書適可而止,來了幾回后便停了,因此,謝行儉在考功司的生活也慢慢的趨于平靜。 不過,考功司里,關于謝行儉擁有強大背景的流言經久不衰。 一直到謝行儉后來離開了考功司,后輩學子們還能在考功司里聽到一些有關謝行儉的神秘傳聞。 在這些傳聞背后做推手的宋通和宋由美相視一笑,深藏功與名。 * 一轉眼,京城百草權輿的春天一下子就剩了尾巴,入了三月天,京城的寒冷散開的差不多了,處處可見鶯吟燕舞,山野四處還能看到打著花苞的杏花樹。 聽京城的老人說,到了四月間,京城的春色才是最美的。 漫山遍野的杏花鋪就,蝶戀蜂狂,明媚的春色撩撥的人心sao亂。 杏花含苞待放時,朵朵顏色艷紅,隨著一夜春風過去,花瓣轉而變得淺淡,每逢大比之年,春闈應考者會相約在京城賞杏花。 過了殿試,皇上親自主持的杏園探花宴更是讓京城熱鬧了好一頓。 謝行儉趁著休沐,和魏氏兄弟,鐘木鴻,宋由美,還有羅郁卓等,一起爬了京城外的小山,許是去年瑞雪的緣故,他們發現今年的杏花花苞打的格外大。 只可惜,今年沒有殿試,不然,到了四月探花宴,大家可有的鬧了。 這一天,謝行儉破天荒的收到了居三從北疆寄來的書信,同時,他爹也從雁平寄來了一堆的東西,有吃的有穿的,還有一封專門問候羅家的書信。 考慮到羅家老家也在雁平,謝行儉便從他爹寄給他的一堆吃食里面挑了幾樣有特色的,并那封信送去了羅家。 隨后,謝行儉才打開他爹的另外一封家書。 信上說他娘懷的身子已有快八個月了,大概會在四月左右生產,他爹知道他擔心他娘高齡產子不易,因而他爹在信中下一句就說,大夫和產婆都已經接到家里去住了,望他在京城勿掛念,只一心好好讀書便是。 這封信不似給羅家的那封,這封信是他爹親手寫的,他爹近兩年來都在學著認字,看上去學的還不錯,只不過筆勁不夠,寫的字東倒西歪,有些字還缺少筆畫。 可就是這樣一封樸華無實的家書,愣是叫謝行儉哭紅了眼。 他不得不承認,他想家了! 離開雁平快小半年,就是三十大過年的,他都沒覺得有多想家,可現在對著他爹寄來的薄薄書信,寥寥幾筆,上面卻承載著他爹娘對他的nongnong思念。 須臾,謝行儉擦干眼淚,將書信疊起妥善收好,想了想,他執起筆回了一封。 封上蜜蠟前,他從衣柜里取出一個小樟木盒子。 盒子里靜靜的躺著他這幾個月賺的銀子,除了第一個月賺的比較多點,有一千兩左右,剩下的兩個月,平均有七百多兩,總得一共兩千四百兩。 他數了數,點出一千兩的銀票塞進信里。 整理好后,他這才拆開居三的信。 居三的信應該是找人代筆的,很短卻將該說的都說了。 信上說,居三已經從北疆服役改結束,在徐堯律的幫助下,很幸運的沒有被遣送原籍,大概四月初會來京城。 末尾還問候謝行儉和王多麥在京城的安危情況。 因提及王多麥,謝行儉忙將信給表哥送去,表哥跟在他后面,學了不少字,所以王多麥幾乎能看懂居三的信,偶有幾個字不識的,謝行儉便站在旁邊提醒。 “居三真的要回來了?”王多麥看完信后,歡喜的不得了。 王多麥和居三認識的時間很短,但不知為何,王多麥和居三特別有話聊,所以當王多麥得知居三要回來,高興的一蹦三尺高。 隨后的幾日,王多麥就呆在家里收拾屋子,說要給居三騰個房間出來。 魏氏兄弟早已經搬了出去,他們一拿到羅家書肆的分紅,就學著謝行儉在北郊買了一套宅院。 兄弟兩人的院子離謝行儉的很近,小跑一會就能到。 魏氏兄弟搬出去后,謝行儉出錢將他所住的小院子重新整修了一番,兩個廂房隔壁的耳房,一個改成謝行儉的書房,另外一個則修成客房用。 這回正好拿來給居三住。 居三的事謝行儉不用cao心,丟給王多麥就行。 第二天,謝行儉起早去了一趟京城驛站。 他這回在信中夾帶有銀票,所以他不放心交給商隊,便拿了五十兩銀子請驛站的官差幫他寄回去。 去的途中,他順道去布莊買了幾匹京城時興的料子,紅的黃的綠的青的都有,掌柜的說這些料子拿來做衣服,不忌諱男女老少。 他估計他買的這些,爹娘哥嫂并小侄子小侄女,一人能輪到一二匹。 謝行儉還想給未出是的小弟弟買點,無奈他不太會挑,便問掌柜的有沒有嬰兒用的好料子。 掌柜的笑瞇瞇的給他介紹了幾匹摸起來軟和的布料,謝行儉二話不說全要了。 京城的布料好看不說,穿起來還舒服,謝行儉如今賺了錢,理當讓爹娘他們穿的體面點。 買完布料后,他輾轉跑了一趟珠寶樓。 珠寶樓的首飾很多,雍容華貴的金釵頭鳳,流光溢彩的珠珥,還有錦繡珠翠的手鐲等,看的謝行儉眼花繚亂。 成套的首飾謝行儉暫時還買不起,所以他琢磨了一下,在掌柜的介紹下,他給他娘挑了一根盤花的吉祥發釵,又給小侄女蓮姐兒選了一支活波艷麗的流蘇蝴蝶步搖。 原本他還想給辛苦伺候他娘的大嫂楊氏挑一根,后來想想還是算了。 依他大嫂學的規矩,怕是不會接他這個小叔子送的首飾。 再說,他現在長大了,送長嫂外戴之物不合禮數。 況且,他和羅棠笙的婚事八.九不離十算是定下來了,除了親娘,小侄女不算,畢竟還小,其他的女性,他還是少接觸為好。 既然不能給大嫂買首飾,那就買給兩個小侄子。 賢哥兒也有六歲了,他爹在信上說,賢哥兒如今跟著祥哥兒一起去學堂開蒙。 兩個小孩子正是讀書的年紀,他便給倆小孩一人買了一副上等的筆墨。 這一番算下來,刨去寄回去的一千兩,他額外還為爹娘他們花了三百多兩。 零零總總的,加上這些時日的花銷,他從羅家書肆拿到手的分紅一下縮水,算了算,大概還剩一千兩。 京城物價高,好在他和羅家書肆合作的考集運營正常,不然光靠他去年從家里帶來的銀子過活,眼下定然是要過的緊巴巴的。 東西有點多,驛站官差稱重后,按照朝廷規定的,多出的重量要加錢。 謝行儉又多掏了八兩銀子才將這些東西寄走。 * 驛站走官道,才七八日的功夫,謝行儉所寄的東西就寄到了雁平縣。 沿著信上的地址找,卻發現謝家大門掛了鎖,送信的人去周圍打聽謝家人去哪了,得知謝家人搬回了林水村。 林水村老一輩之間盛傳一種迷信,說子嗣難養的人家,若再懷上胎,最好在生產之前開祠堂燒一天香火,好叫列祖列宗保佑胎中之子能平安落地。 子嗣難養? 謝行儉的二哥遽然夭折,不正好對應這個嗎? 謝家一家子對王氏肚子里的孩子格外重視,再加上謝行儉每回家書都要他爹注意他娘的生育安全,謝長義想了想,在王氏懷胎六個月的時候,就將王氏送回了林水村。 說起送王氏回林水村,就不得不提林水村里,王氏最反感的謝長忠夫婦。 謝長忠上回跑回來跟謝行文討要五十兩孝敬銀子,忍無可忍的謝行文看不慣他爹為了一個寡婦休掉發妻,便跟老族長提出與謝長忠斷親。 謝長忠氣不過說不要五十兩了,誰料謝行文不同意,非要和謝長忠斷絕父子關系。 老族長顧及謝長忠好歹是謝氏族里唯三的秀才,便勸父子二人好好談一談。 謝長忠一張嘴會說,三言兩語就哄著謝行文軟了性子,正當謝行文想再給謝長忠一次機會時,一道晴天霹靂沖著謝行文打了下來。 劉氏死了。 原來,謝長忠一面哄著兒子不斷親,一面私底下還跟那寡婦眉來眼去,那寡婦也不是個好東西,天天跑劉氏跟前撒潑,劉氏驕傲了大半輩子,哪里咽得下這口氣,當場和那寡婦打了起來。 結果是兩敗俱傷,劉氏頭磕到了井蓋上當場流血而死,寡婦也傷的不輕,左手兩根手指生生被劉氏給咬斷了。 殺人償命,謝行文忍的喪母之痛,將寡婦連同縱使寡婦謾罵他娘的謝才忠一并告到了衙門。 兩人皆被判入獄,謝長忠身上的秀才功名也被剝奪,謝行文還不解氣,回去就讓老族長將他和謝長忠解除了父子關系。 謝長忠失德被剝去秀才功名,此事在雁平縣鬧得沸沸揚揚,林水村的人恨透了謝長忠,老族長審視奪度,最終同意終結父子二人的關系。 這些事,在上回家書中,謝行儉就聽他爹說起過。 劉氏的死給謝行儉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他娘應該不會排斥住在林水村了。 果不其然,謝長義提出想將王氏挪到林水村養胎,王氏欣然同意。 一是王氏比誰都想老三平平安安的,對于老一輩迷信的法子,王氏秉持的是信其有的念頭。 二是謝長忠一家徹底散了,王氏不用再擔心男人摻和謝長忠的家事,最主要的是,她也想回林水村呆一呆,畢竟她嫁倒林水村二十多年,縣里生活再好,卻也不如林水村讓她感覺愜意舒服。 * 這頭,送信的牽著馬車來到林水村。 林水村村頭每日過了晌午,照樣一堆婦人坐在樹下閑聊。 正聊著呢,送信的人過來問哪家姓謝。 “找姓謝的?” “對,”送信的人點頭,“車上全是京城拉來的東西,還有一封信要給他家?!?/br> “村里大多都是姓謝的,你找姓謝的哪個?” 送信的一愣,都是姓謝的? 他忙返回車上找信,想確認下謝長義的名字。 有眼尖的婦人立馬瞄到車上堆的滿搖搖的東西,再一聽是從京城拉來的,婦人甩開瓜子,轉轉眼珠,拍著大腿道,“可是小寶秀才寄來了?” “小寶秀才?!” “小寶秀才寄東西回來了?” 有人不信,說小寶才出去小半年,哪來的錢買一車的東西,還大老遠的從京城拉過來。 “不信你去問送信的?!眿D人吐了一口瓜子殼。 幾人都將火熱的視線投向送信的,送信的忙看了一眼信封,“什么小寶秀才,寄信的是一個叫謝行儉的……” “謝啥子?你再說一遍!”婦人聽愣了。 別怪她們不熟悉謝行儉的大名,主要是他這名字,在林水村幾乎沒人叫,從他牙牙學語開始,林水村的人都喊他小寶,久而久之,他的大名漸漸被眾人遺忘了。 送信的又說了一句,“收東西的叫謝長義,可是你們村的???不是我就拉走?!?/br> “咋不是!”磕瓜子的婦人又拍了一下大腿,“我就說是小寶秀才,你還跟我扯,你等著,我去幫你喊長義兄弟過來?!?/br> 送信人:“……” 他無語的摸摸腦袋瓜,再次確認寄信人,沒錯啊,這人確實不叫小寶秀才啊。 旁邊有婦人拿手摸摸馬車,和送信的人套近乎。 “小寶秀才在京城不是讀書嘛,哪來的錢買這些?”說著,還想偷偷掀開車簾往里探腦袋。 送信的止住婦人的動作,冷冷道,“你手別亂碰,這些東西好不容易從京城運過來,你最好悠著點,碰壞了賠不起?!?/br> 婦人訕訕的縮回手,見送信的閉口不談其他,只好退到一邊作罷。 雖不能從送信的口中打聽到半點有關謝行儉的消息,但這些婦人卻沒一個愿意走開,皆留在村頭等著謝長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