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他進國子監的初衷, 就是想走赤忠館啊, 因為赤忠館肄業后做官的機會多, 升遷快。 不像鄉試科考, 先要輪九天的燥熱考房經歷, 幸運考上了舉人, 還要參加次年二月份的會試, 會試初選貢士,貢士還要進一步考皇上控制科舉的最后一關——殿試。 只有這一關通過后,才能成為天子門生。 天子門生固然好, 然后官場離他們依舊很遙遠。 ??频堑诤?,進士們還要經吏部考試,這一關稱為選試, 唯有合格者, 方能授予官職。 別小看吏部的考試,這可關乎著進士們前途的第一大步, 選試發揮好的, 自然有好的官位等著他們。 至于吏部考試落選, 呵呵, 那就要被打入“冷宮”了。 朝廷一般會將這些人分配到貧瘠地帶當小官或是去邊疆使者底下充任幕僚, 若想回京城, 那這輩子就有的熬了。 選試是卡進士們進官場最后的一關,這一關其實并不簡單,謝行儉記得上輩子好些古代名人都停滯在這一步, 遙想那些博聞強識的前輩都“死”在這上面, 謝行儉越發的覺得選試就是魔鬼。 先不說選試到底是不是魔鬼,就單說鄉試九天煎熬一路考到京城,中間有多少艱辛,要流多少淚咽多少苦。 不過,這些對他而言都是小兒科,他既然打算科舉興家,就沒想過輕輕松松就考上,只不過他考科舉的目的很簡單,那就是當高官,庇佑家人,興門楣。 如今擺在眼前的國子監赤忠館是做官捷徑,那他當然首擇赤忠館。 因為從鄉試一路考下去,考到進士,這也僅僅是踏入官場的第一步罷了。 考入一甲的稱為進士及第,也就是眾所周知的狀元、榜眼、探花,一甲前三是可以直接進翰林院的,狀元郎最為優秀,朝廷會授予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一職,剩下的兩位則授予正七品的編修。 二甲賜進士出身,三甲賜同進士出身,一字之隔,兩者卻相差萬里。 不過二甲和三甲還有一次機會入選翰林,在傳臚大典授予進士之后,還要進行一次考試,叫朝考。 這次朝考主要為了選拔庶吉士,庶吉士要跟一甲三人一同入常館進一步深造,這一步叫選館。 到這一步,他們這些書生才算正式的踏入官場。 讀書人之間盛傳一句話,叫‘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但在翰林院當差并不一定就能保證以后能登閣拜相、平步青云。 如果沒有恩科,一般庶吉士都要在翰林院待滿三年,雖說身上有官職,但俸祿并不高。 在此期間,朝廷不會分配重要的事務給他們,他們這些人幾乎每天都要跟著老翰林學習,三年后,決定他們官途最重要的一次考核——散館來了。 成績優異者,可以繼續留任翰林院,授予編修或者檢討,正式成為翰林,此舉稱為‘留館’。 謝行儉覺得,如果他以后能如愿成為翰林,到那時候他才會有野心準備在翰林院好好作為一番,不過,成為了正式翰林并不代表以后就有機會成為權臣,瞧那些白胡子花花的老翰林就知道了。 而剩下沒有留館的人,則被分派六部或者地方。 不留館并不代表以后官途不順暢,說不定你只是不適合翰林院這種官,出去了反而能力大展。 這不是謝行儉瞎胡謅的,他身邊就有這種例子啊,比如徐大人。 徐大人當初不知為何沒有留館,反而被皇上派往了六部中的刑部,徐大人在刑部呆了一段時間后,隨后轉戰都察院,一躍坐上了如今一把手的位子。 可以說是很勵志的榜樣了。 所以謝行儉在了解到徐大人的升官過程后,他仔細的琢磨了自己未來的軌跡。 他當然知道留館翰林的好處,表現好的能成為六部侍郎或是尚書,然而小小編修升至六部侍郎或尚書,至少要二三十年的功夫,畢竟朝廷不會任由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去統領一部,即便皇帝同意也沒用,群臣反對啊。 朝堂上不知有多少官員熬了半輩子就等著老侍郎和老尚書致仕,到時候他們的官位好往上提一提,所以,這時候像謝行儉這樣的年輕人空降過去,根本說不通。 而且,謝行儉覺得他二十來歲的能力也不足以支撐起六部事宜。 謝行儉想如何才能不蹉跎半輩子就能登上高位,想來想去唯有走赤忠館這條路。 斟酌了一下,謝行儉回答鐘木鴻,“我打算從赤忠館肄業?!?/br> 鐘木鴻不解,“你剛不是說朝廷留給赤忠館學生的官位都是些小魚爛蝦,怎么你還……” 謝行儉一臉興趣狀的望著鐘木鴻,“怎么我說什么你就信什么,小心被別人帶進溝里而不自知?!?/br> 鐘木鴻頓時驚愕,結結巴巴道,“難不成,你,你,剛才你說的那一番話是在糊弄我??” 謝行儉高深一笑,“誰知道呢?畢竟以后的鄉試如何,豈是我一張嘴能說得準?搞不定就出了變故呢,到時候咱們國子監赤忠館的學生比之那些新科進士更為受皇帝待見也是有可能的,你說對與不對?” “不可能!”鐘木鴻被謝行儉戲弄過幾次后,倒也學聰明了,“進士科進翰林院是跑不掉的,赤忠館再如何厲害,皇上也不會允許他們占了翰林院的位置?!?/br> 謝行儉哈哈大笑,“木鴻兄說的沒錯,只不過我沒想過進翰林院當差?!?/br> “你竟然不想去翰林院??那可是天下讀書人夢寐以求之地??!”鐘木鴻忍不住忿忿,拿手貼謝行儉額頭,嘀咕道,“莫不是那孫思霖將你腦子打壞了?” 一說孫思霖,鐘木鴻氣的咬牙切齒,“你是不知道,自你離開食館后,孫思霖和他的那幫狗腿子說了好一通你的壞話,哼,沒有一句能入耳,那些人簡直妄為讀書人,竟然什么臟言亂語都能說之于口?!?/br> 謝行儉不屑的哼了一聲,“孫思霖得虧有一個好爺爺,不然國子監豈容他這樣放肆?!?/br> “行儉兄,若不是我提狀元,孫思霖就不會嘲笑咱們,你也就不會被打,都怪我……”鐘木鴻神色懨懨。 謝行儉錘了鐘木鴻一肩膀,笑道,“什么怪不怪你的,說話咋這么娘娘嘰嘰,以后可不許在這般與我見外了,我生氣是因為上午助教的事,心煩的很,剛好孫思霖撞上來了,我一氣之下就……” 鐘木鴻深深一嘆,心情有些復雜,“咱們與孫思霖不過是同窗之間鬧的小摩擦,至于助教先生,誒,著實麻煩?!?/br> 謝行儉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身邊這位單純的少年,心道助教先生懶散一事其實好解決,最棘手的應該當屬孫思霖。 “不急,”謝行儉目視著朱雀街上熙熙攘攘的老百姓,陡然精神起來,譏諷笑道,“助教先生不將稱頌館放在心上,自然有人會這件事捅到祭酒大人那里去,等著看吧,最多年前就有好戲看了?!?/br> 距離過大年還有一個多月,這時候各地國子監選拔一事應該早已結束,若謝行儉沒估計錯時間,這批通過考核的學生已經在來京的路上了。 謝行儉目光偏向南邊,暗忖不知魏氏兄弟考的如何,兩人是否已在來的路上? “行儉兄的意思莫非是……”鐘木鴻若有所思。 謝行儉笑意加深,“等后一批學子入了國子監,人數一多,助教先生再想偷懶怎么行?那么多雙眼睛盯著呢,說不定就有不怕死的狀告到祭酒大人那里去?!?/br> “咱們這批人也多啊,怎么不見人去告狀……”鐘木鴻說到一半就羞的沒再往下說,他自己就是這批學子當中的一人,然而因為膽怯不想惹是生非,所以對于助教的事只會嘴上和好友說說,在外邊卻是一個字都不敢表露。 謝行儉容色一肅,他何等聰明,立馬猜出鐘木鴻心中所想,微笑道,“木鴻兄無須自責,你我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想與是是非非離的遠一些根本不是過錯?!?/br> “咱們這些地方舉薦上來的學子大多數都抱著與你相同的想法?!敝x行儉正色道,“他們聰明的著呢,得罪助教的事他們才不會做,不過一個月后考核進來的就說不準了,各式各樣的人都有,不乏有心直口快的……” 然而,這一回謝行儉錯的離譜,他們這批優監生也有很多直言不諱的膽大書生。 * 這不,這天謝行儉正在家休養呢,殊不知稱頌館早已鬧的天翻地覆。 謝行儉這兩天呆在家除了溫書,就是研究吏部尚書孫之江的人際關系,聽到鐘木鴻說起優監生大鬧稱頌館一事時,距離這件事已經過去兩天了。 “你說兩個助教先生都被拉下臺了?!”謝行儉臉上是又驚又喜,不過很明顯的是喜色占去了大半。 鐘木鴻謝過王多麥倒上的熱茶,盤腿坐在床上,笑容滿面道,“此事千真萬確,我本也不知情的,我今個跟中人去京兆府簽宅院紅契,迎面偶遇上官差押懈犯人,我膽大多瞧了幾眼,嗬,這定睛一看,蓬頭垢面的兩個邋遢人正是咱們館的助教先生?!?/br> “我按好紅契立馬去了一趟國子監,你猜怎么著?”鐘木鴻故意吊著人胃口。 謝行儉半邊身子躺靠在床頭,瞇眼很有耐心的附和鐘木鴻,“后來如何了,你快說?!?/br> 鐘木鴻朗聲笑道,“這事啊,還真叫你說對了,不過只對了一半——” “揭露檢舉助教先生的確實是優監生,但不是那些還遠在半路上的學子,而是與咱們一同進國子監的這批人?!?/br> 謝行儉饒有興致的問,“此人是誰,怎的如此莽撞膽大?” “說起這人你怕是不認識,不過倒是與你有幾分緣分?!?/br> “緣分?”謝行儉直起身,被房間火爐熱氣燙紅的面龐笑起來十分俊朗,“這話從何說來?我在國子監,目前只與你相熟,其余人皆還未言語一二呢,哪來的緣分?!?/br> 鐘木鴻語氣突然有幾分激動,“不是這種緣分,我說的是檢舉助教先生的學子和行儉兄同為謝氏,雖說行儉兄家住南邊,而那位壯士學子出自遠洲府,南北不搭嘎,我卻覺得你們兩個謝氏啊,五百年前定是同一個祖宗?!?/br> “遠洲府的謝氏?”謝行儉索性盤腿跟鐘木鴻面對面而坐,“我聽聞國子監中,遠洲府謝氏唯有凜然館的謝令,除此之外還有誰?” “謝廷!”鐘木鴻道,“不知為何也被分到了稱頌館,我瞧著這小子骨頭比你還硬,你敢掀孫思霖的桌子,謝廷竟然點了一把火丟到了酣睡的助教身上?!?/br> ——臥槽,牛逼??! 雖然謝行儉還是覺得鐘木鴻有點分不清孫思霖和助教誰更不能惹,不過針對謝延的做法,謝行儉心底著實被他這段cao作sao到了。 這是助教啊,換一句話說,也算半個老師了,在天地君恩師的古代,竟然還有這樣調皮的學生敢當眾放火燒老師,勇氣可嘉,謝行儉好想給謝廷豎個大拇指。 就稱頌館的那兩個先生,根本就不配為人師,占著助教的位子不拉屎,簡直辱沒了為師之道。 “誒,不對啊?!敝x行儉接過王多麥烤得香甜的紅薯,手指輕輕的推開紅薯皮咬一口,“我記得咱們頭一天上課與老生同窗介紹時,沒聽說還有謝廷這個人啊——” “我正要說這事呢,”王多麥烤了三根紅薯,一人一根,鐘木鴻被烤紅薯的香氣引的差點流口水,顧不上說話就舉起紅薯咬了一口,滾熱的紅薯落入口中,燙得鐘木鴻齜牙咧嘴。 “嘶——燙死我了?!辩娔绝櫸⒉[著眸子,細細的品味完口腔里殘留的甜津味,隨即又咬了一口,嘴巴含糊不清的道,“打遠洲府來京的路,前段不是被大雪封了嗎,所以謝廷在路上耽擱了幾日,咱們前兩天請假的時候,謝廷方才趕到國子監?!?/br> 王多麥烤紅薯的手藝相當了得,皮兒烤至紅褐色,看不出一點焦黑糊,里面橙黃的紅薯囊軟軟糯糯的,吃一口,滿嘴香氣縈繞。 謝行儉啃完一根紅薯,擦了擦手,笑道,“不會咱們前腳請假出來,謝廷后腳就放火燒了助教先生吧?如果真是這樣,咱們可是錯過了好一場大戲!” 鐘木鴻也很快解決掉手中的紅薯,脫口而出:“可不就是錯過了嗎!” “如今國子監都在傳,說當日謝廷進去報道,助教以為又是有學生找他請假,想都沒想就擺手讓謝廷自行離去?!?/br> “誰知,謝廷聞言巋然不動,還將助教書房的門給敞開了,這幾天化雪風吹的刺骨,助教一下子就被冷風吹醒了?!?/br> “嘖,”謝行儉單手支頤,“然后助教是不是沖著謝廷喊冷,謝廷就將火爐的炭火倒向了助教?” 鐘木鴻眼睛倏爾瞪大,“你怎么知道?” “猜的?!敝x行儉瞥了一眼腿腳下燒著正旺的小火爐,“那后來怎么鬧到了京兆府?助教被押走了,謝廷是不是也受罰了?” “謝廷當場被權杖了五十,咦,大冬天的,外面又冷,身上還要受罰,雙重痛苦?!?/br> “不過,謝廷這小子賊機靈,著人通知了他族兄謝令,謝令你是知道的,他與刑部和大理寺都有關聯,當即就將刑部的人帶來了國子監,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助教怠慢咱們稱頌館不是一天兩天了,幾十雙眼睛呢,助教還沒開口就被大伙唾沫星子罵的狗血噴頭?!?/br> 謝行儉大馬金刀的坐倒在床榻上,輕笑出聲,“稱頌館的這些人慣會見風使舵、落井下石,他們老生在稱頌館呆了一年了,也沒見他們去檢舉助教,如今看刑部出動了人,他們才不得不站出來指證助教,其實呀,他們恨不得有這樣玩樂的助教帶他們,省的整天捧著書被逼迫著學習?!?/br> 鐘木鴻笑,“借你的話堵你的嘴,他們這樣出賣助教,實屬人之常情,怪不得他們?!?/br> 謝行儉噗嗤一樂,“你別學我瞎說話,不過人之常情用在他們身上倒也合適?!?/br> 謝行儉扭頭忘了一眼窗外,外面的冰雪才稍稍化了點,瞧著外面霧氣蒙蒙的一片,似乎又開始下起雨雪。 他本來還打算在魏氏兄弟上京前,他都準備一直縮在家里,反正去國子監也學不到東西,還不如自己在家守著火爐看書。 可今天鐘木鴻說助教被刑部的人帶走,那朝廷勢必要重新選助教放至稱頌館。 前任助教是因為懶怠才被罷職,所以接下來新來的助教肯定會一改之前的怠惰因循,他和鐘木鴻當然不能再躲在家里不出席,省的到時候給新助教留下壞印象。 “木鴻兄,你可有聽說是哪位大人接手稱頌館?”謝行儉緩緩問道。 “新助教只來了一位,說明天親臨稱頌館?!辩娔绝櫟?,“我約莫記得有人喊他宋大人,卻不知是朝中哪位宋大人?!?/br> 宋大人? 謝行儉眼睛一亮。 要說宋大人,他倒是認識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