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謝行孝氣喘吁吁的趴在門框上, “人抓到了!” “誰?”謝行儉和魏席坤兩人不約而同的轉頭。 “昨晚官爺嚷嚷著要抓的那兩個讀書人??!” 謝行孝緩了口氣, “城門一關, 那兩人壓根就跑不遠, 官爺帶了好些人到處找, 你們猜怎么著, 竟然就在那家客棧的茅房里找著了?!?/br> “大熱天的, 茅房那氣味,嘖嘖,我剛從那過來, 那兩人被拷出來的時候,遠遠的就聞到一股臭味,臉上被蚊子咬了好幾口, 抓了好幾道血痕, 衣服臟兮兮的,哪里還有平日讀書人清爽的樣子, 可惜了?!?/br> “可惜什么!自作孽不可活!”謝行儉忍不住咒罵道, “早知道會淪為笑柄, 當初又何必冒險找人替考?!?/br> 魏席坤點頭, “科考規矩擺在那, 他們不將其放在眼里, 這時候吃吃苦頭也是應當的,只是連累了咱們,還不知今年的院試榜可還張貼?!?/br> 謝行儉苦笑, 真是人在家中坐, 鍋從天上來。 古代人迂腐就迂腐在這,律法冷漠無情,一旦出大事都會牽扯很多無關的人,族中會涉及宗親,一村會涉及近鄰等等。 謝行儉之前還慶幸他家擺脫了謝行忠這個族親,以為這樣一家人就可以高枕無憂,沒想到這回來郡城考個院試竟然也會把自己攪合進去。 謝行儉簡直欲哭無淚,這時,安靜如雞的客棧外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學政大人親自審案,大家快去看啊——” 謝行儉忙跑出去,只見躲在屋里的其他學子們跟著紛紛打開房門,如潮水般涌向樓下。 “他們不要臉面找人替考,此事萬不可拖累咱們,咱們寒窗苦讀多年,盼的不就是今日嗎?如今怎可因他們替考的過錯就黃了咱們的院試,這事怎么著也要去衙門理論理論!”有書生舉著手,氣憤的喊道。 此話一出,大廳沸騰了。 “對!吾等雖只是個小小童生,渺不足道,家中又沒有撐腰的官爺,可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學政大人將咱們的努力一并沒收,必須去衙門討個公道!” “必須去,走!”一幫人齊聲喊道,各個怒氣填胸,義形于色,恨不得當場一舉拆了郡衙大門。 “小寶,咱們去不去?”謝行孝氣的擼起袖子,低聲問。 謝行儉望著底下一眾憤慨的學子,正欲說話,只聽下面有人高呼。 “別急著去衙門,諸位先聽我說完再去不遲!”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男人急得大步跑到門口,張開雙臂攔住眾人。 書生們一楞,只見男人高聲道,“諸位皆知學政大人已經將此事上報朝廷,就算八百里加急,也才將將到達京城?!?/br> “是又如何?”有人站出來發聲,“咱們何不趁著此事還沒下定論,先去衙門那鬧一鬧,說不準學政大人會放咱們一馬,畢竟這替考一事與咱們無關,何須壓上咱們的前程?!?/br> “糊涂!” 男人痛罵道,“學政大人要在平陽郡上任三年,如今才一年不到,平陽郡就出了這般大的擾亂律法之事,此事牽涉的人多,又都是讀書人,真要擼了這一屆科舉,學政大人難道不會直接下令嗎?” 謝行儉聞言微微頜首,底下的書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才回過神。 “是了!大人一開始就沒想過斷咱們這些人的前程?!?/br> “只不過安瑤府一府學子一下入獄十幾人,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大人若不給個交代,定有心眼小的人在背后捅婁子,隱而不報才是壞事?!?/br> 謝行儉也是被替考的事氣糊涂了,方才想岔了道。 學政大人上書京城的事當然是真的,因為不上報不行,必須報,他的本職就是管好平陽郡的相關科舉事宜。 若只是一二人舞弊,該流放的流放,該斬首的斬首,學政大人和郡守兩人就可以做決定,只這一回不同,畢竟涉及的是一府大姓。 不管是判什么處分,都會驚動天下。 謝行儉突然意識到家族大也有好處,犯了事后,一般重刑都要經由朝廷上層批閱,地方官都不敢擅自做主。 魏席坤靠過來,詢問道,“小叔,這樣說來,替考一事連坐不到咱們,等會咱們還要去衙門看嗎?” 謝行儉輕佻眉梢,“去,為什么不去?” “這回判案關乎讀書人的益處,去看一看也好?!敝x行孝也覺得去看看無妨。 大廳的書生們已然被中年男人說服,謝行儉和魏席坤以及他大哥,三人收拾一番后,跟著大隊伍也往衙門口走去。 * 郡城衙門口外,此時圍著一圈杉木柵欄,謝行儉這些人統一被攔在柵欄外,不得靠近衙門堂內。 之前中年男人的一番話很有效果,與他一同來的書生們都沒有沖動的跪地抗議,皆是靜悄悄的站在一旁等候學政大人的宣判。 正首坐著應該是平陽郡的郡守大人,右側緊挨著的想來是此次監察院試的學政大人,兩位大人皆是冷著臉,神情威嚴。 謝行儉眼尖,遠遠就看到地上跪著的萬寶華,他不由的咋舌,他之前猜測會不會有此人,沒想到真的有這個人。 升堂判案無非先是質問底下這些萬氏子弟為什么要假借他人之手參加院試。 跪在地上的人慌忙搖頭,死到臨頭仍不悔改,竟沒一個站出來主動承認錯誤。 “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考卷皆是小人一人所寫,大人不能因為小人姓萬,就咬定小人也是替考之人,冤枉??!”萬寶華哭喪著臉,磕頭求饒不停。 此話一出,身旁跪著的其他萬氏子弟身子猛地一僵,有些人惡狠狠的望著萬寶華,還有些人也學著萬寶華的作為,開始朝同族兄弟身上潑臟水。 “大人,此事也與小人無關,大人若不信,可以當堂查看小人筆跡,看是否與考卷中一致,如此一來,便能洗刷小人身上的冤名?!?/br> “這都是小人堂弟出的糟心主意,大人請明察,小人斷沒有找人替考的可能,小人當初還勸過堂弟,此事切不可……” 郡守大人猛地一拍驚堂木,怒斥道,“你們以為本官是這般好糊弄的!” 一聲吼叫,驚的地上的一干人瑟瑟發抖,頭都磕破了,鮮血直流。 一旁的學政大人似乎看慣了此種場面,眼皮子一抬,掃了一眼底下顫顫抖動的萬氏族人。 似笑非笑道,“本官不才,之前曾在京都刑部呆過一段日子,對付那些嘴硬的囚徒,刑部自有他們的法子?!?/br> 說著,他語速放慢,“熱油烹,火鐵烙,guntang燙的油水澆在腳踝上,一直淋,一直淋,直到腳踝斷裂方才罷休,然,至始至終囚犯都喘著一口氣,至于這火鐵烙……” 學政大人沒有繼續往下說,因為有人當場嚇尿了。 炎熱的酷夏,腥臭氣味蔓延在整個堂內,難聞至極。 謝行儉豎著耳朵聽著,聽完學政大人的一頓描述,大熱天的,他竟然被學政大人所描繪的懲罰畫面激的冷汗往下流。 “如此,還要本官繼續往下說嗎?”學政大人冷笑道。 萬寶華是第一個趴跪不起的,衙門堂內氣氛緊張到了極點,熱風吹過,都吹不散場上劍拔弩張的緊張感。 柵欄外看戲的書生們不由屏息凝視,大氣都不敢出。 學政大人見恐嚇起了成效,便使眼色給一旁幕僚官差,官差上前將萬氏學子一個一個的拉到一旁問話,然后將書辦寫好的口供丟到萬氏族人面前。 萬寶華等人慌里慌張的撿起紙,待看清字后,都不敢置信的望著彼此,神色驚恐萬狀。 謝行儉急呀,也不知道口供上到底寫了什么,能讓這幫人一下就認罪。 無奈他蹦噠半天,都沒擠到柵欄前頭。 萬氏一族因涉及人數高達十六人之多,最終宣判的結果是收監等候朝廷發落,暫時定罪流放三千里。 郡守大人當即命人前往萬氏所在的安瑤府,下令抓捕與萬氏學子有關的三代家人,不論男女大小,一律按連坐處理。 學政大人似乎早就注意到場外的一幫讀書人,便喊來隨從耳語了幾句。 謝行儉眉頭一緊,只見隨從冷著臉走了出來,厲聲道,“我家大人說了,此事是由萬氏學子一族所做,其余人等無須擔心,院試一科是否貼榜,還要等京城下達消息,不出意外,自當會如期張貼榜文通告各位!” 隨從的話慷鏘有力,一眾書生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去,臉上不禁流出笑容。 隨從又道,“自古科舉舞弊不講情面,諸位都是苦讀多年熬出來的,切勿學萬氏族人,一經發現,三代流放,自今日起,禁安瑤府萬氏一族六十年科舉!” 謝行儉聞言驚愕失色,圍觀的人有些膽小的,許是又承受著烈日的烤灼,當即暈了過去。 隨從見殺雞儆猴的效果已達到,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轉身進了堂內。 謝行儉回到客棧的時候,謝行孝的腿還有點軟。 他擔憂的抓著謝行儉的手,“小寶,六十年不允許科考,這萬氏一族豈不是廢了?人人都說讀書做官好,可這還沒做官呢,就把一大家子人都送進去了,我擔心今后你……” 謝行儉平復了一下心情,笑著道,“哥,法不容情,這世道所有的事都是安危與共的,我既然想走官場這條路,自然會小心再小心,定不會將哥,以及爹娘拖下水?!?/br>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擔心你……”謝行孝急道,“我就是想說說你,你才十四五歲,這回院試秀才鐵定是妥了,等以后再考舉人,考進士,恐怕你也沒到弱冠之齡,你年紀這么小,我怕你去了京城遭人欺負?!?/br> 謝行儉剛想說話,謝行孝卻自顧自的接著說,“我聽別人說,這萬氏一族,之所以下場這么慘,就是因為頂上沒人,也正是如此,他們才做出以身犯險的替考行當,你看咱家,銀子雖說夠使,可這也僅僅是比林水村的人家活的瀟灑,拿到京城一次對,哪里上的來臺面!” “你沒倚靠,那今后在官場怎么行走?” “哥,你就別杞人憂天了,依你的意思,這科舉官場路如此艱險,像我這樣的寒門子難不成都要望而卻步?不現實的,哥,朝廷不乏寒門出身的高官?!?/br> 謝行儉聯想到徐堯律,便笑道,“虞縣不就出了一個正二品大官嘛,這位徐大人出身不比我高出多少,不照樣一步步爬上了都察院頂端,如此看來,科舉才是最公平的路子,像我這種沒背景的孩子,只有走科舉路,才能興門楣?!?/br> 道理謝行孝都懂,可他就是腦子轉不過彎來。 謝行儉明白他哥是在關心他,官場其實并不平坦,沿途都是荊棘,可就像他之前跟趙廣慎說過的,頭頂的烏紗帽并不好戴,但他愿意用命去守護。 他現在雖只是個童生,沒能力也沒捷徑出頭。 許家大小姐,萬氏一族,兩樁設計科舉的大事,判定的后果都令人心驚,可那又怎樣,他不能畏懼。 上輩子有句話說的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他老老實實的走,就不信走不到科舉山崖的頂峰。 * 替考一事結束后,留在郡城的學子們似乎一下死寂了下來,無人狂歡下青.樓,也無人再宴請品酒。 謝行儉想了想,還是決定在郡城多呆幾日,觀望下京城對平陽郡此次院試的看法,到底是只擼萬氏一族的功名呢,還是連坐取消他們的成績。 不負眾望,第五日急報抵達郡城,下放的消息是前者,他們都不用受牽連。 謝行儉這才緩過來。 因學政大人要處理院試替考一事,當中牽涉到幾位秀才,因而今年的鄉試時間不得不往后推延。 到了八月二十一日,推遲六天的鄉試來臨。 來參加鄉試的秀才進了場后,客棧一下空了不少人,謝行儉整天呆在客棧無聊的很,便去找魏席時打發時間。 魏席時與魏席坤住在一塊,巧合的是,林教諭帶領的縣學學生也住在這家客棧。 謝行儉一下看到眾多熟悉的面孔,頓時神采奕奕。 拜會了教諭先生們后,幾個同窗小子擠在一起吃喝聊起來。 林大山話最多,嘴巴叭叭個不停,“我來郡城當天,那些姓萬的見到咱們縣的學子,恨不得將兩個鼻孔插.上天,如今倒好,一個個成了喪家之犬?!?/br> 謝行儉瞟了一眼窗柩上的鸚鵡籠子,對林大山搖搖頭,“放榜前,還是少談些萬氏一族的事為好,晦氣?!?/br> 林大山大大咧咧的笑,“不提也罷,我也是受夠了他們的白眼,多說幾句緩一緩罷了?!?/br> 魏席時深有同感,“這幫外人唯恐不亂,總拿咱們縣去年的丑聞說事,行儉,你呆在客棧自是不知,郡城最大的那家賭坊,竟然有人押咱們縣學今年照舊無人上榜,簡直太氣人了?!?/br> “有謝才子在,斷不會有這種事發生!”林大山搖著扇子,動作風流。 謝行儉但笑不語。 “行儉當然會上榜,說不定還是案首呢!”魏席時笑嘻嘻的道,“你們幾個考的如何,可有把握?” 被點到的幾人皆是一臉輕松,不用說就知道發揮的不錯。 “正試不用說,與往年難度無異,只是覆試今年出的新奇?!蔽合し治龅?。 “我游學時,聽那些江南學子們說,律法一門在他們郡城,院試是必考題。我留心后,好在花了些功夫學習了一段時日,不然這回院試鐵定要栽跟頭,如今想想,游學也是有好處的?!?/br> 這話有點炫耀的意味,不過魏席坤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待他反應過來后,他連忙出聲賠罪。 面前的一眾同窗竟然毫不怪罪,反而各個噙著笑容。 魏席坤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還是快嘴的林大山揭穿了秘密。 他朝著謝行儉拱了拱手,誠懇道,“這回多虧了行儉兄弟,去年行儉兄弟從清風書肆買了一卷考集,我們幾個借來看了幾日,發現上面有好多律法題,原本我也沒怎么在意,還是行儉兄弟提了一句,說院試搞不準就考律法,我們幾個看考集上面的題出的新穎,便去買了幾套做做,不成想竟然入了迷,隨后大家都買了律法書籍回來背誦,雖記得不全,但也學的八.九不離十了?!?/br> 話落,其他人都站起來向謝行儉道謝,謝行儉臉一紅趕忙回禮,他不好說當初他是為了給考集打廣告,所以才故意引誘他們前去購買的。 不過眼下看來,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買了他出的考集后,成果很顯著。 說了一會話后,謝行儉想著還要幫他哥物色好的貨品,便提前離場。 時間就這樣一日一日過著,接下來的十幾天,謝行儉除了偶爾和縣學的同窗聚一聚外,就一直呆在客棧里整理這次院試考卷。 連著出了一套考集后,放榜的日子終于來了。 謝行儉頭天晚上興奮的在床上打滾,一直熬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翌日天方亮出魚肚皮,謝行儉就穿好衣服拽著他哥出了門。 謝行儉去的早,榜文還沒出來,等它出來的時候,謝行儉坐在地上困的頭戳地。 突然,不知誰大喊一聲,“出來了,出來了——” 謝行儉一個激靈打的立馬起身,然而壓久的大腿發麻僵硬,遂他失了先機,一下落在人群后頭。 他回頭看他哥,發現他哥抱著樹干呼呼大睡,壓根就醒來。 謝行儉急得后背都濕了,只好靠自己一撅一拐的往人群里鉆,好不容易擠到中間,耳畔傳來一聲尖叫,“案首姓謝,謝氏行儉,竟然是雁平縣人!” 謝行儉夾在人群里喘不過氣,乍然聽到這句話,還沒來得及笑,腦子里就嗡嗡直響,眼前的人影子圍著他突然極速旋轉,他心道不好,不會這么巧吧,缺氧? 他正準備咬下舌頭令自己清醒些,后腦勺被人猛地一拍,謝行儉頓時感到惡心反胃,頭暈的厲害。 他惡狠狠的想轉頭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打他,然而下一秒,他整個人身子一軟,哐當一下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