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禮房左廊石碑貼著的名字從右向左依次排開, 謝行儉貓著腰使勁的擠進去, 后面不知道是誰推搡他后背, 他腳步猛地前傾, 一個趔趄竟然把他拐進最里面。 一抬頭, 看到的是趙廣慎的名字, 第四十名。 雁平縣今年縣試通過的只五十人, 趙廣慎考到第四十名可謂是相當不錯。 他顧不上將喜訊告知還沒擠進來的趙廣慎,繼續悶頭挨著空隙找自己的名字。 周圍有落榜的考生捶胸頓足的抱怨,也有上榜的男兒哭的熱淚滿眶。 謝行儉一個一個的看, 第五十名,第三十五名,第二十一名, 第十五名, 第九名...第八名.... 越往前看,謝行儉緊握的手忍不住顫顫發抖! 眼下看來, 他不是一甲便是落榜, 二選一。 突然, 他的后頸脖衣料被人一拎, 緊接著雙腳猛地騰空, 他還沒反應過來, 驚呼聲都還噎在喉嚨里,下一瞬就被人拉到前頭。 他大哥激動的緊緊抓著他的手,大喊, “小寶, 你看你看,你是第二名!” 謝行儉抬頭望著錦絹紙上明晃晃的‘謝行儉’三個字,他頓時想跪下放聲大哭。 他無愧爹娘兄長的期待,無愧夫子同窗的關懷,六七年的苦讀生涯,終于讓他嘗到了甜頭,他縣試中了! 周圍的榜生見謝行儉便是榜上的一甲第二名,紛紛上前寒暄道喜。 謝行儉快速的收拾好情緒,笑盈盈的回禮、道賀。 知曉自己排第二,他心里雖然很開心,但仍有些不知足。 這次的考卷他自認為答的相當不錯,怎么就沒拿到案首? 他特意看了案首的名字,瀘鎮人氏羅郁卓。 現場轉了幾圈,他愣是沒找到這個叫羅郁卓的人,當然也就沒法一睹其風采。 只隱隱聽旁邊的人議論,說案首羅郁卓的家人是在京城做官,羅郁卓作為羅家子孫這次為了童生試特意從京城回到瀘鎮。 只不過從放榜到現在,羅郁卓本人都沒有出面。 出了禮房左廊,趙廣慎高興的是又蹦又跳,“我縣試竟然中了,我中了!儉哥兒,我太開心了,我本以為我這輩子就止步在此,沒承想竟讓我中!” 謝行儉笑的頜首,“你小子運氣一貫好?!?/br> 頓了頓,他試探的問道,“你這回拿了第四十名,童生的名頭搏一搏,應該問題不大,倘若中了童生,那院試你可還下場?” 趙廣慎笑容一斂,復而揚起,擺擺手嘆道,“不考了,接下來考完府試就不再往下考了,我自己幾斤幾兩我心里有數,能拿個童生就已經到了我的極限?!?/br> “何況這回還是僥幸通過的縣試,能不能把童生名頭抓到手都不好說,更別提我接著考秀才,那下場肯定會敗的一踏涂地?!?/br> “你想清楚就好?!?/br> 謝行儉覺得他沒權力干涉趙廣慎的人生選擇。 趙廣慎今年才十五歲,雖名次掛在榜尾,但他總感覺趙廣慎的運氣不錯,四月份得個童生是不成問題的。 一旦是個正經的童生,以后不管是娶妻還是做小生意,別人看在他童生的份上都會給他三分薄面。 只要不走出雁平縣,哪怕是府城,趙廣慎今后的日子說不定過得比他還逍遙快活。 ...... 謝行儉讓他爹和大哥先回去,只說還有同窗在里面沒出來,等出來了他們可能還要去酒樓聚一聚。 林邵白中了第五,另外兩位找韓夫子作保的,也都中了,一個排在二十,一個排在十七,相差無幾。 五人一碰面,皆是滿面春風,揚眉吐氣,至酒樓的路上,一行人談笑聲不斷。 中二十名的姓宋,十七名的那位姓李,兩人年紀都過了二十且已婚配育有子嗣,巧的是兩人還是連襟。 宋永為十八歲那年娶了李增琪的長姐,如今姐夫/舅兄都過了縣試,兩人當然歡喜不已,拉著謝行儉三人不放,笑說他兩年紀大,這場酒席錢他們掏,三個小的只管放開了吃,他們不差錢。 一旁的林邵白聽完臉色有些不自然,扯著腰間泛黃錢袋子的手指微微緊縮。 謝行儉則有些郁悶,他竟然忘了帶錢! 平時他總會揣上幾兩銀子在懷里放著,以防遇到什么突發急用錢的事,然而今天早上他一心想著早點去看榜,一下把錢袋子擱在床板上忘了帶出來。 這下丟臉丟大發了,他竟然空手來赴約。 謝行儉斜眼覷趙廣慎,趙廣慎苦著臉搖頭,悄悄的做口型說他也忘了帶。 好吧,他倆難兄難弟是吃定霸王餐了。 宋、李兩人畢竟年長經驗多,一下看出了幾人的窘態,二話不說往柜臺上丟了錠銀子。 叫來跑堂的選了一間二樓的包間,又命上一些特色的菜肴外加一壺清酒。 柜臺邊站著的掌柜賊有眼色,見五人做書生打扮,囅然而笑,再聯想到今日是縣試放榜的日子,掌柜的立馬湊上前笑問,“幾個客官可是打縣衙那邊來?” “掌柜的好眼力!” 謝行儉笑的甩了甩長袍袖子,對于這些做買賣的商人,他著實佩服他們謹慎細微的觀察力。 “和你說話的可是本場縣試的一甲第二名!”李曾琪性子隨和大咧,上前一步笑的介紹起謝行儉身份。 掌柜的眼睛一亮,笑的拱手,“小老兒眼拙,小公子尚幼便有如此成就,可喜可賀?!?/br> 謝行儉好久沒被人在外這么恭維過,當即羞紅了臉,拱了拱手便借口進了包廂。 后頭林邵白四人皆是一愣,反應過來后都笑的前仰后俯。 掌柜的后一打聽,方知二樓包廂的客人全中了縣試,且有幾個排名挺靠前,童生基本上毫無懸念。 掌柜的一思索,心下想沾沾喜慶,便叫人給那桌免了一半的酒錢,當然,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包廂不大,一套紅色八仙桌立在正中央,對門的風口豎起一張淺浮雕屏風,西南墻壁拐角還擺放著一口蓮花缸,整個環境看上去分外的雅致。 不一會兒,幾個人點的菜式井然有序的上桌。 縣試理論上算是科舉入門前的一場小試,遂官場不安排任何慶賀宴席,不像鄉試、會試,文有鹿鳴、瓊林,武有鷹揚、會武。 但這不妨礙他們這些考中的縣試生員自行安排酒筵呀,一起嘻哈玩鬧一番再收收心好好面對接下來四月中旬的府試。 大酒樓做生意不像小飯館隨意,各式的菜肴名字起的那叫一個好聽、漂亮。 比如剛上桌的這道辣炒豬舌頭,小二管這叫‘舌戰群儒’,旁邊的五花rou蒸蓋菜,它的名字更了不得,叫‘虎扣龍躲’。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一品官燕’的鴿子湯,‘鳳尾大擺翅’的雞翅尖等,謝行儉剛聽到這些附庸風雅的菜名時,原以為會是些沒吃過沒見過的珍饈,待端上桌才恍然大悟。 都是一些家常菜罷了,不過有一點不得不承認,酒樓的菜味確實比小飯館要好上幾分,擺盤也講究,稱的上色香味俱全。 飯桌上,大家聊得火熱朝天,照顧到謝行儉三人尚未弱冠,宋李兩人叫小二的將清酒換成雞蛋米酒,米酒不易醉人,五人便敞開了喝。 一頓飯吃完,稍微休息了會,五人才出了酒樓各自打道回府。 謝行儉和趙廣慎漫步走回他哥的鋪子,剛拐進街口,他便察覺到氣氛不對勁。 他哥的鋪子打烊了! “爹,大哥?!敝x行儉快步跑上前,望著整裝待發的牛車,問道,“咱們現在就回去么?” 謝長義笑道,“是啊,你縣試中了是大事,咱們得趕緊回去把消息和你娘說一說,讓你娘跟著樂一樂?!?/br> “爹早就讓我把鋪子給關了,就等你和山娃散席回來,他恨不得立馬回家跟娘嘮嗑呢?!敝x行孝咧著嘴,樂的屁顛屁顛的,“娘要是知道咱小寶中了,定是高興的找不著北?!?/br> “小寶,你可真厲害,才讀了幾年書就能考中,還是第二名,我瞧著比大伯家的文哥兒都要強?!敝x行孝比了個大拇指,與有榮焉的稱贊不停。 趙高頭在一旁跟著夸趙廣慎。 夸過一遍后,接下來,就是三個家長各自抬高對方的兒子的時刻。 謝行儉與趙廣慎面面相覷,尷尬的不得了,到后來他實在看不下去了,便上了牛車叫囂著趕緊回家。 回去的路上,牛車依舊顛簸,此時的謝行儉卻感受不到一丁點的不適。 牛車晃晃悠悠的駛進林水村,一些忙完農活的漢子媳婦們見是謝家二房的人,想起前些日子王氏在村里談她小兒子和山娃考縣試的話題,如今見他們大下午的突然回來,心想難道已經考完試了? 不怪林水村的百姓不知道縣里已經放榜,主要是童試考中官衙是不派人上門報喜的,他們不知道他和趙廣慎考中是意料當中的事。 “中了?”有人八卦。 “定是中了,你沒看到謝老二笑的嘴都歪了么!” “小寶中了,還是第二名!”謝長義頗為自豪的宣布。 趙高頭跟著笑,“家里祖宗保佑,我家山娃也中了?!?/br> “兩個都中了?我的天!”人群中頓時一陣sao動。 “咱們村這是要起來了,兩個小童生,再加上謝家大房的文哥兒,不得了咯——” “還不是童生,莫要瞎說?!避嚤蝗硕轮卟涣?,謝行孝只能下來開道,聽大家喊小寶童生,他趕緊張嘴解釋。 “四月份還要考的,去府城考,考過了才是童生?!?/br> 人群中又是一陣唏噓,“這咋考個童生這么難?還要考兩次?” 謝行儉跟著下車,一下車身邊就被圍上一群人問這問那的。 謝行儉笑的一一回應,“朝廷定的考兩場,考過了就是童生?!?/br> “那再考呢?” “再考就是秀才?!?/br> “秀才去哪里考???” “秀才去——” 還未等謝行儉話落,身后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吶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