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儉哥兒在里面么?”門外聲音沙啞粗哽, 應該是一個處在變聲期的少年。 是葉禮承。 謝行儉聽出來后, 舒了口氣, 忙打開門閘放葉禮承進來。 “你怎么知道我住這?”謝行儉疑惑, 葉禮承沒參加這次童生試啊, 怎會來了縣里還跑到他這來了。 葉禮承笑了笑, 一邊吩咐跟過來的小廝擺好食盒, 一邊道,“夫子給我們放了假,我尋思著最近縣里有廟會, 就過來看看,誰料這么巧,路上碰上你爹, 聽你爹說你就住這, 我便叫人買上幾樣廟會的吃食過來看看你,正好給你打打氣。本來還想找慎哥兒, 剛敲了門, 他人不在?!?/br> “原來如此?!敝x行儉看著食盒里精致的點心, 肚子也跟著咕咕直叫。 “你不會溫書久了, 晚飯都忘了吃吧!”葉禮承揶揄一笑, 胳膊肘撞了一下謝行儉, 取笑道,“看來本小爺來的正是時候啊哈哈——” 謝行儉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兩人坐下來邊吃邊聊。 夾了一塊軟糯香甜的芝麻糕進嘴, 嚼一下滿嘴爆香, 厚厚的一層芝麻裹上松軟可口的糯米,吃起來很是有嚼性,一點都不黏牙,甜甜的,也不膩人。 糯米糕點多吃不易消化,兩人吃了些便沒在夾,剩下的便給了葉禮承跟過來的兩個壯實高大的小廝吃去。 兩個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這些哪里夠。謝行儉便喊小二送上飯菜進房,客棧的免費晚飯做的簡單樸素,只兩碗清湯面。 謝行儉擔心葉禮承吃不慣清淡口味,便把王氏讓他帶來的油汆香椿牙以及去年腌制的酸辣筍片舀了一小碗放到桌上。 “你娘手藝真好?!比~禮承一一品嘗后贊不絕口,夾一塊大筍片和幾根香椿牙伴著一口面條下肚,咸香酸辣中和,爽的不要不要的。 吃的歡快,兩人聊得也很是盡興,“你是不知道廟會上的人有多少,那叫一個摩肩接踵,哪里是逛街,簡直就是被人推著往前走?!?/br> 頓了頓,葉禮承補上一句,“你呆在客棧溫書是對的?!?/br> 謝行儉繞起一筷子面條吃著,聞言忍俊不禁,將他爹臨走前一番話交代清楚。 “謝伯伯睿智?!比~禮承贊同的點頭,“縣里這幾日確實出了孩童被拐的慘事,像我今日逛廟會,我爹愣是叫我帶上兩個下人,不然不讓出門?!?/br> “丟失的孩子可找回來了?”謝行儉追問。 “找是找回來了?!比~承禮覷了一眼謝行儉,語氣不自然起來,“據尋回孩子的那家下人透露,孩子似是廢掉了?!?/br> “難道......”謝行儉眉頭輕蹙,心里隱隱有了答案。 “正是你想的那樣?!眱扇讼嘟欢嗄?,葉禮承明白他的意思,“兩條小腿骨被敲的稀巴爛?!?/br> “廝——”謝行儉氣的直抽冷氣,憤憤然道,“這幫人販子簡直毫無人性!” “找到的那小孩是不是被他們逼著在廟會上干乞討?”謝行儉咬著牙問。 “嘿,神了——”葉禮承樂的拍桌子,“你不是沒出門么,咋這么清楚?” 謝行儉挑了挑眉,表情耐人尋味。 上輩子這種事多的出奇,想不到古今人販子的做法竟然想通。 “嗨,瞧我!”葉禮承拍下腦袋,一臉后悔,“明天你就要下場了,我擱這說這些晦氣的事干啥!” 話題太沉重,謝行儉也不愿再多說。 遂轉移話題說一些關于今年童試的事,葉禮承路子野,打聽消息這方面比謝行儉要厲害的多。 聽葉禮承說,今年這場縣試已報上名的就有兩百多人,錄取比例大概率是4:1,取50人左右去參加府試。 往年是考完一場,學官就批閱完一場,然后貼出合格者的名單,沒上榜的人下面三場也就不用參加了,直接回家。 這點謝行儉是了解的,據說這種邊考邊改的制度,是被一些讀書人聯名抗議后取消掉的。 讀書人忿忿不平,說交了好幾吊的稟生作保錢卻不讓他們考結束,實在過分。 謝行儉作為現代人,對這種考試制度是持半同意半反對的意見。 無論是那種考試,第一場都至關重要。 你考的好,下面幾場你的信心就會越大,學官看了你的漂亮試卷,也會對你增加好感。 第一場考好的名單人員肯定會給學官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于那些厚積薄發,后面三場追上來的,也頂多能上榜而已,案首啥的肯定不關他們的事。 不過,涉及到錢的問題,謝行儉覺得不讓考完就莫名的有點丟錢打水漂的無力感。 吃完飯聊完天,葉禮承紅著臉丟下一枝羊紫兼毫筆后,便急匆匆的拉著小廝離開。 謝行儉執起筆看了看,筆頭觸感剛柔適中,只筆桿末端刻了一個小小的儉字,許是雕刻功力不夠,‘儉’的中間兩個小‘口’黏成一個長形的大‘口’,字跡歪歪扭扭的。 謝行儉嘴角微微揚起,收好筆將其輕輕的放進明日進場的書袋里。 謝長義不久從外面趕了回來,進門后,謝行儉對著他爹亂糟糟的形象差點笑岔氣。 平日梳理齊整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半舊的衣襟領子被扯得歪到了后背,露出里面灰色的夾襖,腳下的鞋子穿一只,另外一只提在手上。 一進門,謝長義氣喘吁吁的歪倒在床,狠狠灌了壺水才作罷。 “爹,你咋變成這樣了?”謝行儉斂起笑容,上前關心的問道,“遇到搶劫的了?” “哪有——”謝長義往袖袋掏了掏,甩給謝行儉,笑道,“這是我和你哥去廟里尋的,你明日下場系在脖子上,菩薩肯定保佑你高中!” 謝行儉伸手接過,入手的是一枚小小的黃色福祿佛珠。 “爹,廟會人擠人,你下次別再逞熱鬧,擠出了啥事,兒子心疼?!敝x行儉眼角發酸,抖著雙手繞到脖子后面,將福祿佛珠系在脖子上。 “再說,這東西都是寺里和尚瞎鼓撓的,目的就是為了騙你們這些不懂的人的錢?!?/br> 東西很輕,可謝行儉卻覺得脖子沉甸甸的。 “下次不去就是?!敝x長義眉頭揚了揚,敷衍一句。 望著面前清俊雅致的少年嘴上巴巴一堆不滿意,手上動作卻麻溜,謝長義不禁紅了眼。 他伸手轉了轉佛珠,又摸摸個頭快到自己肩膀的小兒子的頭,笑的開懷,“咱家小寶長大了,都懂得心疼爹了!” “爹——”謝行儉跺跺腳羞紅了臉,想轉身離開,又不忍他爹一身亂糟糟的,便喊來小二送了一桶熱水進來,推搡著他爹進去洗漱。 第二天一早,天色朦朧。 住宿的考生們紛紛下樓朝考場走去,謝行儉和趙廣慎檢查好要帶的書箱便跟著大部隊走。 半路上,謝行儉碰上韓夫子作保的另外三個人,林邵白,還有兩個是別的私塾的,只因教他倆的夫子不是稟生,便尋到了韓夫子這。 二月天的大清早,春寒料峭,一行人都裹著厚厚的外套,搓著手小聲的閑聊。 謝行儉見眾人中唯獨林邵白身穿幾件單衣,凍得瑟瑟發抖,不禁皺眉。 “出來匆忙了些,忘了穿?!绷稚郯灼D難的掀起凍得發紫的嘴唇,面對著謝行儉探究的眼神勉強一笑。 謝行儉神色不明,這些年和林邵白在私塾進進出出,大家都知道林邵白家境貧困,因此今天林邵白這樣解釋,也沒人戳破他。 “穿我的!”后頭的謝長義心腸軟,脫下大衣徑直往林邵白身上套,邊套邊教育,“叔里面穿了夾襖,不礙事。你這孩子也該打,出門咋不記得添衣。這天早晚冷颼颼的,小心別得了風寒誤了考試?!?/br> 林邵白身材修長芊瘦,又是毫無武力的讀書人,在謝長義劈頭蓋臉的一番cao作下,林邵白掙扎半天未果只能紅著臉接受好意。 “謝謝叔?!绷稚郯赘惺苤抟\帶來的暖意,不禁眼角濕潤,輕聲道謝后,立馬轉過身抬起手擦眼。 “這孩子咋哭——”謝長義正欲上前,被謝行儉一把住揪住。 感情他爹真以為人家忘了帶衣服啊。 “爹你冷不冷?”謝行儉偷偷踮起腳小聲詢問。 “不冷!”謝長義拍了拍胸膛,硬氣道,“以前大冬天下雪,我光著身子挑柴都沒事,今天這點小風算什么,你爹身子好的呢?!?/br> 謝行儉不放心的摸摸他爹的手,還好是熱熱的,便交代道,“爹,冷風吹多了不好,回了客棧你讓小二煮點姜湯給你喝?!?/br> 謝長義本想推辭說用不著,待低頭看到小兒子認真的神情,只得笑的答應。 到了禮房門口候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入場進門的鼓聲響了起來。 謝行儉回頭脫下外套交給他爹,“爹,你先回去吧?!?/br> 謝長義點點頭。 林邵白走了過來,鄭重的將衣服替給謝長義,鞠了一躬后,便和謝行儉去前面排隊。 突然,林邵白側頭望向謝行儉,結結巴巴的開口,“謝行儉——你定會,定會.......” “什么?”謝行儉愣住。 林邵白攛起拳頭捂嘴咳嗽一聲,一臉俊臉漲的通紅,尷尬的重復,“我的意思是你讀書不錯,此次定會考中?!?/br> 謝行儉頓悟,回之一笑,“彼此彼此,邵白兄的天賦記憶力可是讓我羨慕不已啊?!?/br> 聽到謝行儉的調侃,林邵白緊張的神經漸漸放松下來。 “幸運罷了?!绷稚郯仔α诵?,嘴角蕩起淺的小酒窩,謙虛道,“其實我的記性也沒你們說的那么厲害,只是碰巧記得牢而已?!?/br> 謝行儉揚唇微微一笑,兩人接著往前走,等待衙門的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