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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時候就長大了? 回國之后重新見到他,已經是風度翩翩的出色男子,時光仿佛在他身上沉淀,內斂而沉靜。那時他的地產公司剛剛起步,正在京郊做了第一個樓盤。她剛到臺里跑新聞,為了地產專題去采訪,他親自開車帶她去看樓盤現場。她至今還記得那個樓盤在西郊,那時那片地段還比較荒涼,離市區很遠,路很不好走,到了之后看到依山傍水的別墅,星座錯落,夕陽下風景秀美宛如油畫。 一共十二幢別墅,每一幢都風格各異,占地最大的一號已經完工,唯一這套別墅是中式的庭院,仿佛再尋常不過的四合院,進門花蔭滿地,靜靜的一樹垂絲海棠開得繁華如錦,艷陽照著,無數只蜜蜂嗡嗡的繞著海棠花樹,熙熙攘攘,院子里靜的連花蕊落地的聲音都仿佛聽得到。 走廓一端是廂房,另一端則是廚房及儲物間,廚房里頭裝修的竟是最舊式的,砌著傳統的大灶,細而筆直的煙囪,令她覺得十分罕異。 問他,他只是說:每次開車在鄉間,遠遠看到炊煙,就會讓人動了歸思。 她信口就猜:那這套房子,你難不成是為自己建的? 他說:是啊,總是做夢自己將來老了,可以住在這里,養些小jī、小鴨,在后院種一架葡萄。huáng昏時分到山上散步,遠遠的看見炊煙,就下山回家吃飯。 她說:那是小龍女與楊過,神仙眷侶才做得到。要是你愛的那個人,不愿意住在這么遠的郊區怎么辦?再說這種中國大灶,有幾個人會用這個做飯? 他沒有作聲,過了好一會兒,才笑了一笑:所以我說自己是做夢啊。 暮的太陽那樣好,斜斜的穿過檐角,照在他臉上,他的臉一半在花蔭里,一半是明亮的,但他笑起來仿佛有點不真切,那笑容是虛的,眉心微微皺著,神色憂郁而怔仲,仿佛想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沒有想。她忽然突兀的想要伸出手去,撫平他的眉心。 開車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那條路正在翻修,他那時開一部半舊的三菱越野,車況并不好,結果一路顛簸,車壞在了半路。他打了電話給修車行,離市區太遠,拖車過了很久都還沒有來。他們兩個人枯坐在車里等,四處漆黑一片,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而車外萬籟俱靜,夜空岑寂深遂,星子大而明亮,她從未見過那樣美麗的夜空,季晴朗的夜空,堆堆擠擠的星星,像黑絲絨裙裾上綴滿冰涼的水鉆,低得仿佛觸手可及。 北方四月的夜晚,寒猶重,車內的溫度越來越低,她打了一個噴嚏,他問:冷不冷?不等她回答就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她接過去穿上,外套還有他的體溫。 坐著越來越冷,他們只得盡量說話來分散注意力。從小時候各人的糗事講到最近的財經新聞,能講的話題幾乎都被他們挖空心思翻出來講了。江西覺得饑寒jiāo迫,又餓又渴,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后終于看到雪亮的燈柱一晃一晃,出現在遙遠的路端,車聲轟隆隆的漸漸近了,終于可以看出是拖車,她高興的拉開車門跳下去,回頭只笑:可算是等到了。 他的外套籠在她身上,又長又大,袖子太長仿佛戲臺上的水袖,而她笑盈盈的回頭,臉大半融在黑暗里,在閃爍的車燈里她看到他注視著自己,溫柔而眷戀。 她的心忽然一動。 后來過了幾天,她抽空去了趟他的公司,將外套還給他。 才不過早晨八點,秘書剛上班,見到她對她說:孟總昨天加班,又睡在辦公室呢。 她敲門卻沒有人應,推開門進去,屋子里也是靜悄悄的。桌子上橫七豎八放的全是圖紙,地下散放著七零八落的樓盤模型,她小心翼翼繞過雜物,回過頭才看到他原來窩在墻角的沙發里,裹著毯子還沉沉睡著。 在夢里他的眉頭還是皺著的。 她小心翼翼的彎下腰,試探著伸出手去,終于觸到他的眉心。指尖的感覺溫暖而柔軟,她忽然膽子大起來,慢慢湊近,終于吻下,吻在他的眉間。 他突然驚醒,睜開眼睛,一剎那目光里仿佛有幾分迷惘,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西子?你在gān嗎? 她被逮到,反倒光明磊落:我在親你,我剛才偷偷親你了,你要是覺得討厭,我馬上走。 他怔了一下,像是小時候被她捉弄,哭笑不得的樣子:meimei,你別玩了行不行? 她揪著他的衣襟,再次吻他。 他終于呆掉。 就是這樣開始的吧,也算是開始了,反正她老愛跟他在一塊兒,常常給他打電話,跑去看他,陪他加班。他做事的時候她卻偏跟他搗亂,他偶爾還是脫口叫她meimei,把她當小孩子。 漸漸還是論到婚嫁,因為孟和平的母親特別喜歡她。 孟mama有胰腺癌,已經到了晚期,一直在住院治療。 江西陪他去看過孟mama一次,孟和平跟他父母的關系并不好,不知道為什么。尤其是他的母親,每當他母親說話的時候,他永遠只是沉默。而且那種深沉的憂郁,總會隱約浮現在他眉宇間,讓她覺得,即使站在萬人中央,他仍孤獨而煢然,令人心疼。 孟mama見了她,總是長吁短吁,說:和平也快三十歲了,幾時把你們的事辦了,我死也就瞑目了。 可是直到臨終前,她也并沒有等到他們結婚。 孟mama病危的時候,孟和平正在珠海出差,是她先趕到的醫院,最后孟和平終于趕回來了。 臨終前,孟mama一直拉著她的手,那時孟mama的意識已經不太清楚了:mama錯了她的聲音斷續而零亂:和平 孟mama的眼睛一直望著他,流露出企盼。 他終于握住母親的手,另一只手輕輕的放在江西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冷,甚至比他母親的手更冷,當孟mama的手漸漸冷去,他仍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那是她第一回看見他哭。 默默流淚。 是從那時起,她就下了決心,自己以后要再不讓他的眼睛里,流露出那種悲傷痛楚的神色。 而盛芷總是笑她:你真是厲害,竟然能受得了跟孟和平在一塊兒。我就不行,從小一塊兒長大,跟你哥在一塊兒總會讓我有種luanlun的錯覺,這輩子注定只能當手足。 哥哥曾經很喜歡盛芷,但也許只是喜歡。她沒有想到,哥哥還可以愛上別人。 阿姨到書房來找她,就在門外敲門告訴她:西子,和平的電話。 他在電話里問她:等會兒出去吃飯好不好?我在外灘三號訂了位置。 她答應他。 然后回房間換衣服,重新化妝,一切妥當下樓去,阮正東與佳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回來了??吹剿?,佳期問:晚上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兒出去吃飯? 阮正東說:你看看她已經換了衣服,就知道她有約會,怎么會跟我們出去。 佳期已經換了拖鞋,阮正東于是問:怎么一回來就把鞋換了?過會兒反正還要出去呢。 佳期說:你從來不拖地,所以不知道張阿姨拖一次地有多累。再說那鞋是高跟,回家穿拖鞋多舒服,只有宋美齡那種女人,才成天在家也穿高跟鞋。 阮正東哈哈笑,說:可是我認得另一個女人,在家也成天穿高跟鞋。 佳期哼了一聲,說:盛芷是不是? 阮正東最頭痛她提這個名字,連忙打岔:晚上去吃本幫菜好不好? 佳期還沒有答話,江西忽然問了句:佳期,你穿多大的鞋? 阮正東說:她穿六號。 他陪她買過一次鞋子,所以知道??墒怯浀眠@樣清楚,佳期怕西子笑話,不由微有窘意,誰知江西卻說:我昨天買了雙鞋,買小了,正是六號的,你要不嫌棄的話,送給你好不好?我一次都沒穿過的。 佳期聽她這樣說,如果推辭倒怕江西見怪。于是江西就將鞋拿下來,讓她一試,倒是恰到好處,不大不小。 阮正東說:這雙鞋挺漂亮啊。 江西說:是啊,只可惜我穿不了。 阮正東聽她語氣悵惋,不由笑了:我知道這個牌子不便宜,要不我再給你買一雙,省得你心疼。 江西倒笑起來:真沒誠意,對我也這么小氣,起碼要買兩雙給我才行。 她手機響起來,是孟和平打來的,問:我現在過來接你? 她說: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可以。 外灘三號的JeanGees餐廳頗為知名,江西與孟和平來過幾次,江西以為孟和平又在這里訂了位置。誰知他攜著她上了望江閣的頂層,頂層包間的貼身管家已經在餐廳門口等侯他們,笑盈盈替他們推開門。 包間很小,江西聽說過這個地方,所有的人都說是絕佳的二人世界,小得果然只容得下兩個人。小小的一張圓桌,錯落的燃著燭光,點綴鮮怒似火的玫瑰。 而透過玻璃,整個外灘盡收眼底。huáng浦江兩岸,所有的建筑都仿佛由璀璨的水晶堆砌。沿著浦江西岸,無數舊時代的建筑,在迷離的燈光投she中仿佛籠著歲月的金沙。外灘流淌著車燈的河流,而江上流動著兩岸燈光的倒影。游輪曳著滟滟的流光緩緩駛過,浦東的建筑遙遙看去,如晶瑩剔透的瓊樓玉宇,更像是反she著日光的水晶簇,叢晶林立,光芒四she,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正紛紛墜落,連綴天上人間,只是璀璨的星海。 良辰美景,舉世無雙。 再華麗的言辭亦覺失色,從這個角度望出去,城市最繁華的一端浩然鋪陳,俯瞰眾生繁華。 他說:盛芷向我推薦這里,她說這里是全上海最làng漫的求婚場所,而且據說直到目前,這里求婚的成功率都是百分之百。 他微笑:我希望,能借助這個百分百的運氣。 香檳鎮在冰桶里,散發著絲絲白霧,細長的水晶香檳杯旁放著一捧玫瑰,鮮艷怒放,艷紅如滴。而落地長窗外就是奢華繁美的外灘燈火,華麗如同世上最làng漫的電影布景,每一個鏡頭都美倫美奐,教人沒有任何抵御之力。 他微笑,抽了一朵玫瑰,替她簪入烏云般的發鬢。玫瑰的香氣混和著發香,然后輕輕的低下頭,吻在她鬢上。 她閉上雙眼,終于聽到他說:嫁給我,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