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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說:其實我小時候挺喜歡上書法課的,那時候用舊報紙練大字,買了宣紙,要仔仔細細的掐出米字格,醞釀好半天,才敢往上頭寫呢。 阮正東說:有一段時間我常常在想,想知道你小時候是什么樣子? 佳期問:為什么? 他倒笑了一笑:我也不明白為什么可總覺得認得的你太少了,就想著能多知道一點。想知道你小的時候,是什么樣子,過的好不好。這二十多年,你高興的時候,我并不知道,你傷心的時候,我也沒有知道,所以總覺得遺憾。 佳期慢慢的伸手,握住他的手,說:我小的時候,其實跟別人家的孩子沒有什么兩樣。有時候也調皮不懂事,讓我爸爸傷腦筋。 他笑:真看不出來你還能調皮搗蛋。 佳期說:小孩子啊,當然有不懂事的時候。放寒假了,爸爸要上班,家里成天就我一個人,開始幾天時間把作業寫完了,就想跟隔壁的幾個小女孩兒一塊兒跳皮筋。有一天玩得太久,結果忘記回家封爐子。等晚上我爸爸回來,爐子里的蜂窩煤已經熄了。你沒用過煤爐你不知道,重新生爐子得一兩個小時。眼瞅著天黑了,還不能做晚飯。我心里只害怕,結果爸爸一句話都沒有責怪我,反而帶我出去吃餛飩。 小鎮那座橋頭拐角有一家小飯館,佳期記得自己被父親帶著去吃餛飩。冬天的夜晚,青石板的小街濕漉漉的,一側的店鋪門里投she出暈huáng的燈光,一側就是去流無聲的小河,埠頭下有晚歸的人在拴著烏篷船的纜繩,黑暗里遙遙跟父親打招呼:尤師傅,吃過了呀? 父親客氣的答:還沒有呢。 她落在父親后頭老遠,低著頭惴惴不安,雖然父親沒有責備,可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聽得到自己膠鞋落在青石板上答答的腳步聲,父親回過頭來,遠遠向她伸出了手。 父親的手指細長柔軟,她不知道mama的手應該是哪個樣子,可是父親的手永遠是這樣溫暖,叫人安心。 阮正東很認真的聽她講,一直到最后,他還握著她的手。他的手指微涼,因為掛著點滴的緣故,雖然沒有回醫院去,但護士住在樓下的一個房間,而且每天醫生會準時過來,每天上午總是要打點滴。很多種藥水,一袋接一袋經常要掛整整半天。 佳期給他在掌心下墊暖手寶,可是他連手肘總是冷的,打完點滴還得吃一瓶蓋一瓶蓋的藥丸,吃藥的時候他還笑,說:這么多種,不知道醫療保險給不給報銷。 他說話算話,每日打完點滴后就陪她看許多的舊電影。 都是香港出品的文藝片,雖然俗氣無聊可是他們兩個也樂在其中,舊式的沙發又寬又大,兩個人窩在里面,她咔嚓咔嚓的吃著薯片,喝很好的都勻毛尖,茶香清溢,她拿來配薯片配巧克力甚至配曲奇,阮正東說她從來只會bào殮天珍。 她不服氣:薯片配綠茶最好吃了,不信你試試。 話說出口立刻后悔,因為他不能喝茶,更不能吃薯片,于是端起阿姨替他準備的彌猴桃汁給他:這個也好喝啦。 他就她的手喝了兩口,皺著眉頭說:酸。 佳期不理他:你甭想再騙我親你。 他笑嘻嘻湊近她,不懷好意:你怎么知道我想親你? 佳期怔了一下,忽然轉過臉去,說:看電影吧。 這天看的是《大城小事》,黎明與王菲主演。 分手,偶遇,俊男美女,漂亮的畫面,動聽的配樂,因為相愛所以不離不棄,尋找,在偌大的城市里,奔忙回顧。即使qíng節弱了一點,可結局那樣甜蜜。 大篷大篷的煙花盛開在上海的夜空,仿佛千萬道璀璨琉璃割裂光滑的黑緞夜幕,每一朵都絢麗燦爛不可思議,這座城市繁華到了俗世的極致,可是再平凡的qíng侶,也能得到一個成全。 佳期喜歡這部片子:哪怕內容再無聊,只要結局好,就是好的故事。 阮正東說:比起《Sleeplessile》差遠了。 她承認兩部片子相差甚遠,但執意于此:我就喜歡這一部,你看,站在金茂大廈俯瞰煙花,焰光照亮彼此的臉,讓人覺得真的是天長地久,一生一世。 他不以為然:煙花一轉煙就沒了,怎么能算天長地久一生一世? 佳期說:可是那樣美,叫人永遠都不會忘記,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怎么不是天長地久? 他微笑,沒再說話,只是揉了揉她的頭發。 最后,他說:佳期,我們訂婚吧。 如果可以,我想娶你為妻。從前有人對我說過,一個男人對女人表示最大的誠意,就是求婚。我很想娶你,可是我擔心將來。所以我們訂婚吧,即使不是正式的結婚,我想讓全部的人都知道,我要娶你,如果可以,將來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電影里的孟老先生正在請周醫生聽一首黑膠碟老歌。 留聲機里的聲音,帶著一種歲月的沙沙聲,甜美的嗓音仿佛穿透時空。 許多人用了一生去緬懷一段感qíng。 電影里并沒有說,為什么分離,浮華至夢幻的場景,泛huáng的記憶,愛qíng的片斷支離只是令人唏噓,而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也沒有等到他要等的那個人。 阮正東微笑:你瞧,我可不愿意像他一樣,等到八十歲了還錯過那個人。 佳期覺得心酸,終于說:都沒有鉆戒。 他仿佛恍然大悟:原來是為這個悶悶不樂啊。早知道我就去買只特別特別大的鉆戒。 他伸出手來,指間已經捏著一枚jīng巧的指環,拉起她的手替她戴到中指上去,指環鏤花jīng致,微有磨損,看得出是頗歷歲月時光的舊物。戒指恰好落在她的第二個指節下,不大不小,剛剛好。 我外祖母的戒指。據說是我曾外祖母的遺物,她一直戴著,當年她離家出走投奔延安的時候,什么都沒帶走,只帶走這個。他輕輕磨挲著佳期的手指:外公去世不過兩年,她也走了。臨終之前將這個jiāo給我,我真希望外婆還活著,她一定會說我沒有挑錯人。 佳期見過壁爐上方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曾經的青鬢朱顏,那樣美麗的雙眼。解放后也有許多照片,與家人或朋友的合影,穿著灰色軍裝,剪著齊耳的短發,是那個時代最樸素的妝束,可是明眸皓齒,仿佛時光永遠停駐。也有晚年的幾幀合影,兩位老人都已經是白發蒼蒼,并坐在藤椅上,平靜閑適。身后是花開堆錦的海棠樹,深似海。 佳期不由覺得好奇:他們真的沒有吵過架? 阮正東哈哈大笑:這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我外婆的脾氣,那才真叫一個厲害,這兩個人生了氣,誰也不理誰,所以他們總是讓小西子去叫外婆吃飯,外婆若是肯跟外公一塊兒吃飯,這場架就算吵完了。 是真的很愛很愛,所以才可以這樣吧。 數十載不離不棄,即使最艱難的歲月,也始終執子之手,終于與子偕老。 佳期最喜歡其中的一張舊照片,半身像,眸如點漆,端然而坐,目光明凈清澈,透過鏡頭幾乎都能覺得那種靈秀bī人。十六歲家世良好的少女,無憂無慮,烏黑柔亮的短發,身著洋裝,舊時閨秀的嫻靜美麗,沒有半分能讓人聯想到后半生的波瀾壯闊。 她說:外婆一定很失望,你挑來挑去,結果最后選了我,既不漂亮,又不聰明,很多時候都傻乎乎的。跟她老人家年輕的時候比,差得太遠了。 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啊,有什么辦法。 她終于笑一下。 誒,終于笑了,真難啊。早知道買只大鉆戒,說不定能笑得再燦爛點。 油嘴滑舌。 他抱怨:你今天都沒親過我,怎么知道我油嘴滑舌? 她溫柔的仰起臉親吻他。 過了許久,她忽然想起來:甲骨文呢?今天怎么沒看到它? 關禁閉呢。 她笑:你把它關起來gān什么??? 明知故問。 他不放手,繼續吻下去,她推他:電話在響。 他簡直氣餒:當沒聽到行不行? 磨磨蹭蹭最后還是去接了電話,過了一會兒走回來告訴她:西子明天來上海。停了停又說:和平明天也過來。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要不你別跟他們碰面了。 佳期怔了一下,但搖頭說:沒關系,反正遲早大家得見面。 他說:也好。 第二佳期醒得很早,洗完臉刷了牙卻又回到g上怔了很久,結果阮正東敲門進來:怎么還沒起來??? 她急急扯過被子:我還沒換衣服。 倒教他一時窘在那里,其實她穿一套嚴嚴實實的睡衣睡褲,小方格泰迪小熊圖案,倒像個孩子。 她的確沒有拿定主意穿什么衣服。因為來的匆忙她根本沒有帶什么行李,到了之后才臨時添置了幾件,而阮家在上海有用了多年的裁fèng老師傅,那也是佳期首次訂制衣服,量了尺寸之后幾天內就陸續送過來,只是幾套家常的便服,樣式簡單而衣料熨妥,佳期覺得很舒適。 阮正東走過去打開了衣帽間的門,往里頭張望了兩眼,說:你還是不是女人啊,登樣些的衣服都沒一件。 佳期說:我又不是美女,不必像盛芷那樣穿。 他一時氣結:小氣鬼,小醋缸,只愛翻舊帳。 她還嘴:大花心,大蘿卜,心虛還不讓人說。 他走過來捺著她就親,佳期覺得透不過氣來,于是拿手推他,可是越推他倒是越按得緊,兩個人的呼吸漸漸都重起來,他的手也不老實,滑到了被子底下,佳期只覺得他的掌心燙得嚇人,他熱熱的呼吸噴在她頸中,癢癢的,他的手已經像一條魚,滑進了她的袖子里,順著她的手肘還在往下溜,佳期心慌意亂,只覺兵敗如山倒,一時qíng急,死命的蹬了他一腳,正好踢中他,他悶哼了一聲,終于閃開一旁,楚痛的彎下腰去。 佳期知道自己是踢重了,嚇得連忙爬起來:不要緊吧? 他還是不吭聲,佳期著了慌:踢著哪里了? 半晌他才從牙齒fèng里擠出一句:沒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