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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翼離婚了四年前,他在上海,有一次深夜喝高了,開著車在公路上蛇行,然后撞到隔離墩上,不但他心愛的保時捷撞成了一坨廢銅爛鐵,自己也基本上成了個破敗的玩偶。送到醫院特護病房后,他那有錢的老爸老媽給他找了最好的醫生和特護,給他最貴的藥和治療,但卻只來看了他兩次。他的未婚妻倒是常從國外給他打越洋電話,但是這并不能讓他的狀況改變分毫。 第二十章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享(3) 舊時的同學也都去醫院看了他,唯獨莫郁華沒有去。她在他住院的第六天,丟下手邊實習的工作,跟導師jiāo代了一聲,也不管得不得到同意,就只身飛往上海,在周子翼病g前衣不解帶地伺候,周子翼當時覺得不好意思,可不能否認,在那種qíng況下,他需要她。 在上海的時候,莫郁華得知了蘇韻錦的事,打電話過去給她,蘇韻錦在電話里也無法理解。周子翼是什么人,連她都忘不了高三那年,他拒絕莫郁華的表qíng是多么讓人難堪,就算舊事不提,可充其量他也就是個不怎么聯絡的高中同學,他事業愛qíng雙豐收,多么風光得意,一朝有難,憑什么一個被他當初視若洪水猛shòu的人,要為他這樣。 她替莫郁華不值,女人有時就是那么傻。 就這樣,莫郁華伺候了周子翼兩個月,直到他可以下地行走。她的專業知識和任勞任怨對于那時的他而言不啻是天降救星,他如此依賴她,半夜醒來病g邊不見了她,都要心急如焚;不是她端來的飯菜,都沒有吃的yù望。 可他的傷終于會好的,他出院的那一天,來接他的父母、朋友、下屬將病房擠得水泄不通,他都不知道莫郁華是什么時候離開的。當晚,他給莫郁華打電話,他說:郁華,我感激你,永遠都不會忘記,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風里來火里去我都會為你做的。 莫郁華何等聰明,但她知道周子翼更是個jīng明人,什么都有個價碼,他說的風里來火里去就是他給她的價碼。但是她不需要這個,所以她在電話里明確告訴他,我要你風里火里地gān什么,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去上海,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你沒有虧欠。她讓他釋然,更讓自己釋然。 他病愈的半年后,她收到了他的結婚喜帖。美麗的未婚新娘終于游學歸來,有qíng人終成眷屬。 所以現在莫郁華對蘇韻錦說:離婚?他結婚跟我沒有關系,離婚又與我何gān? 話說出口當然輕松,蘇韻錦想說,真的沒有關系,你又何苦一再推遲出國的時間?如果不是為了那個沒有關系的男人,又是為誰? 農歷九月十九,觀音誕。 嶺南人信佛者眾,這一日,各大寺廟善男信女如織。 鄭曉彤不是嶺南人,但她也信佛,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齋戒沐浴,到寺內上香。所以這天她一早來到了六榕寺,進香完畢后,又在僧人處給長明燈添了香油錢。 走過觀音閣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在佛前虔誠跪拜祈求的,都是可憐人,如果現實得遂人愿,誰愿意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的神佛里。她從小就不是個聰明的孩子,所以愿望也不多,但她覺得自己因此比大多數人都容易滿足。 在如此密織的人群和煙霧繚繞里,要辨認出一個人并不容易,可她偏偏認出了蘇韻錦,也許因為大多數人俯身跪拜,而蘇韻錦是站著的,也有可能是因為,她這樣并不敏感的人,特別容易在人群中辨認出少數幾個讓她留意的身影。于是鄭曉彤什么都沒想,就走了過去。 她站在蘇韻錦的身后不遠處,就這么呆呆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太多,蘇韻錦并沒有留意到她。 蘇韻錦的背影很薄,腰卻立得很直。從斜后方看過去,她有白皙清秀的側臉和弧度優美的脖子,這就是程錚從少年時期一直愛著的人。鄭曉彤反應不快,想法也單純簡單,但她不是個笨人,那天的飯局,蘇韻錦跟著陸路匆匆離開后,程錚開始神不守舍,像他跟她在一起的大多數時候一樣。他把她送回家后,她坐在搖椅上搖了很久,忽然明白,他找到了那個讓他執意要學圍棋,卻在下棋的時候黯然走神的人。 是難過,還是意外?當時她的心中一片茫然,可能她的感qíng永遠慢了半拍。就像程錚當時忽然跟她說:要不要做我女朋友?她的反應是瞠目結舌。 鄭曉彤喜歡程錚,不是僅僅因為她爸爸對他的青睞,可能本質單純的人都很容易被彼此吸引,程錚笑起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天也亮了,他想著心事不說話的時候,她的天就灰了。在程錚最痛苦的時候,是她陪在他身邊,他說想學圍棋,于是她教他,他很聰明,掌握得很快,很快她由讓他五子,變成敗在他手下,即使贏了棋,他對著棋盤,表qíng里是她不了解的悲傷。他在等一個自己都認為等不到的人,而她不介意陪在他身邊,填補他心中的缺口,只要他重新笑起來。 第二十章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享(4) 兩個人在一起,也有qíng不自禁的時候,有一次深夜在他的寓所里,他在清風上下棋,她俯身站在他身后,呼吸噴在他脖子上,他猛然回過頭來,當時燈光昏暗,他用做夢一樣的眼神看著她。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程錚按倒在身邊的沙發上,她的心好像要跳出胸膛,任她多笨也清楚發生了什么,可她愿意承受這陌生的激qíng,任他的嘴和手在她身上游走。 在衣衫褪盡的時候她聽到程錚呢喃了一聲,暈韻她嚇了一跳,忙問:你哪里暈? 程錚好像如遭霜打地抖了一下,全身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連眼神都陌生了,完全不見剛才的激qíng難耐。他看了她許久,然后又閉上眼睛再次瘋狂地去吻她,吻著吻著,最后全身無力地從她身上翻了下來,看著天花板,無助地說:為什么不行?不可能的 鄭曉彤其實很想告訴他,她不在乎身體的愛yù,她只是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她忘了自己當時究竟說了沒有,他的神qíng,好像什么都沒有聽到。 然后她看到,有一顆奇異的石頭墜子,用一條細細的銀色鏈子穿著,在他赤luǒ的胸口發出眼淚一樣的光。 后來他們再也沒有過這樣親密的身體接觸。 程錚跟她在一起,話不多,可是待她很好,她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對蘇韻錦那樣的惡言惡語,也許,他的某一面,只為蘇韻錦存在。 鄭曉彤就這樣看著蘇韻錦,身邊上香的人已經走了幾撥,可她還站在那里。鄭曉彤見她拈著一炷香,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香燃盡,才如夢初醒地cha入香爐里。 蘇韻錦將香cha入香爐,轉身就看見了呆呆看著她的鄭曉彤,不禁有幾分意外,嗨,你也來進香一個人? 鄭曉彤點點頭,可怎么也想不起應該跟她說什么。 蘇韻錦朝她笑笑,似乎打算就此結束這段偶遇,也走到一旁捐燈油錢。鄭曉彤遲疑地,也跟了上去,雖然她不知道說什么好,可以她總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 感覺到鄭曉彤依然跟在自己身后,蘇韻錦有些意外地看著她,有事嗎?她跟鄭曉彤其實不熟,除卻程錚這層關系,她們連點頭之jiāo都稱不上。 你也點了長明燈?是許愿嗎?鄭曉彤望著蘇韻錦說道。 蘇韻錦笑笑,沒有回答。 為誰點的呢?其實這個問題有些唐突,但鄭曉彤自己沒有感覺到,她只是想知道,所以就問了。 為一個親人,死去的親人。蘇韻錦索xing認真轉過身來,想看看她到底想對自己說什么。 哦她好像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答案,臉上露出懊惱的表qíng,程錚也有一盞,他說是為一個心愿,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你知道嗎? 蘇韻錦不禁重新審視對面這個怯怯的女孩子,原來她也是明白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不好意思,沒有什么事qíng的話,我要先走了。她無意與鄭曉彤有任何jiāo集。 等等。鄭曉彤著急地扯住蘇韻錦的衣袖,能不能告訴我,程錚在哪里? 她問她程錚在哪里?蘇韻錦疑惑了,你是她女朋友,卻問我他在哪里? 我以為你會知道。 抱歉。 這真是一場奇怪的對話。 蘇韻錦再次打算離開的時候,鄭曉彤在她身后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是我陪著他走過最傷心的時候。 可蘇韻錦懂了,她回望鄭曉彤無邪如天使的眼睛。天使也有yù望,也有放不開的人。 陪著他的過程中,你快樂嗎?蘇韻錦問。 是的。她誠實地點頭。 你陪他度過傷心,這個過程中你收獲了快樂,這不是很公平的事qíng嗎? 鄭曉彤一時沒明白她的話,她只是堅持地看著蘇韻錦,可是,你讓他傷心。 蘇韻錦緊緊地抿唇,程錚和你之間的事我沒有興趣,同樣,我和他的事qíng,也完全跟你沒有關系再見。她將鄭曉彤扯住自己衣服的手拿下,快步走開,不去看鄭曉彤困惑的眼神。 第二十章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享(5) 這長明燈程錚也有一盞,他說是一個心愿,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你知道嗎 她不知道。 蘇韻錦將車開到回程的一半,忽然急轉彎調轉車頭,以盡可能快的車速重新回到六榕寺。 重回寺里的時候,鄭曉彤已經不在??墒翘K韻錦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幾乎是跑著來到觀音閣前,許愿的人還是這么絡繹不絕,可她站在那里,卻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夏天,空dàngdàng的寺院里,她、程錚還有沈居安曾經也是在這個地點,跪在佛前許下心愿。 沒錯,就是這里。香案上還擺著不少功德簿,她一本一本地往前翻,哪里還見八年前的舊物。正好有僧人走過,蘇韻錦上前去,向他打聽,年輕的僧人搖了搖頭。蘇韻錦急了,雙手合十,塞了不少香火錢,僧人才走回后院,十來分鐘后,一個年老一些的和尚捧著厚厚一沓簿子走了出來。 蘇韻錦接過,顧不上年久陳舊的功德簿上布滿灰塵,迅速找到八年前的記錄,然后細細地往前翻。終于,她找到了自己的筆跡,上面只有四個字:平淡生活。而在她的愿望后面,是一個流暢剛勁的字跡,這就是她要找的東西。 那個字跡只寫著簡單的兩個字:韻錦。 蘇韻錦合上了功德簿,慢慢直起腰來,寺內傳來似近而遠的磬鐘聲,她看著永遠帶著悲憫的觀世音,發出一聲不知是感嘆還是哭泣的聲音,閉上了眼睛。 第二十一章我愛的人都會離開(1) 次日上班,陸路鬼鬼祟祟地摸進蘇韻錦的辦公室,悄悄遞給她一樣東西,蘇韻錦打開來,卻是辭呈。她將辭呈放在桌上,看著戴著副墨鏡的陸路,這孩子,就不能有點正常人能夠接受的行為模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