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雨下一陣停一陣,天氣始終沒有轉晴,徐淑云和止怡在另一場大雨降臨之前來到了紀廷的住處。紀廷已經在樓下等,小心地牽引著止怡上到他的小屋,mama一坐下,第一句就是心疼地看著兒子說道:你看你,又瘦了。 媽,上次回去你也這么說。紀廷笑笑,轉身去給兩人倒水。 你坐著吧,我自己來。吃午飯沒有?我在樓下的小市場里買了些新鮮的熟菜,這就去給你熱熱。徐淑云一邊說,一邊自己走進小廚房。紀廷任由她去,在每個母親的心里,離家的兒子永遠是需要人照顧的。其實一個人在外的時間里,他一直是將自己打理得很好,在吃的方面很隨意,醫院的職工飯堂完全可以滿足他,倒是止安住過來了之后,她的作息經常是日夜顛倒,有時候回得晚了,他會到廚房給她下碗面條。他的廚藝差qiáng人意,止安倒從來沒說過什么,每次只要分量適當,基本上都吃完。他喜歡在一旁看止安安靜地吃東西的樣子,只看著,心里便是說不出的滿足。止安的事他得跟mama說,跟止安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他曾經無數次動過打電話告訴mama的念頭,他找到了最愛的人,多希望得到愛他的人的祝福和認可但是,如果不呢? 紀廷哥哥,你能不能走到我身邊來?止怡雙手捧著他剛才放到她手里的水杯,帶著一絲靦腆地說。 紀廷走過去,接過她的杯,放到一邊的桌子上,半蹲在她身邊,你眼睛不方便,何苦跑這么遠過來? 太久沒有見到你,想聽聽你的聲音。止怡笑容恬淡,她的臉比過去微微圓潤了一些,那雙黑漆漆的眸子顯得沉靜。 你要聽我的聲音,可以給我打電話呀。他說。 不一樣的,我在這里,雖然看不到,但至少可以感受到你呀。阿姨剛才說你瘦了,是真的嗎?她的雙手摸索著找尋他的臉,他低下頭,終究還是避開,只握住她的手腕,止怡,我有話跟你說 止怡卻微笑說:我聞到了煙味,紀廷,你也抽煙了嗎? 偶爾,不過很少。他沒有騙她,止安抽煙抽得兇的時候,他勸不了她,有時也賭氣地接過她的煙,抽了幾口,然后狠狠地按掉。只是他始終不喜歡那嗆人的味道,她看見他咳,往往也不再繼續。 哦止怡垂下眼,以前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抽煙。 很多事qíng以前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現在我知道了。 她專心聽他說話,平靜的神qíng中竟有幾分仿佛早已了然的酸楚,你終于要跟我說她的事qíng了嗎? 他帶了些驚訝看她,想了想,自嘲道:是呀,你感覺得到煙味,自然也感覺得到松節油的味道。 不,不為這個。她搖頭,黑色長發的發梢微微dàng漾,昨天我給你打過電話,我托劉季林給我帶幾包魚食,順便麻煩他幫我撥通你的電話是,她沒有出聲,我什么都沒有聽見,但我可以感覺到她,可能你也知道我們原來不是孿生姐妹,可我從小跟她那么親,我真的可以感覺到,一定是她。止安,她在你身邊是嗎? 第十七章燃燒微弱的等待(2) 他覺得自己現在跟這樣的一個女孩說什么都是件殘忍的事,但他還是點頭,盡管她看不見。 是! 止怡的嘴唇微微抖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我真是個自私到不行的人,止安是我的meimei,可在此前,我居然在心里祈求你什么都不要跟我說,就連剛才那一刻,我還在希望你說不是。 紀廷覺得難過,但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安慰她,我很抱歉,止怡。 抱歉什么?抱歉從小到大你心里想的那個人其實是止安?沒有誰對不起誰,你對他就像我對你,我們都沒有辦法。說到后面,她的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qiáng忍著流淚的yù望。 她說得對,他全無辦法,即使看著她那么傷心。愛從來都是自私的、排他的、沒有選擇余地的。 她在哪?止怡抬頭看他,她過得好不好?我要看看她,三年了,我經常做一個夢,夢見止安像一只鳥一樣,在大雨里不知道往哪飛,搖搖yù墜的,我真害怕,拼命想喊她,可是張開嘴,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 紀廷沉默,太多不開心的往事隔在中間,他甚至不知道止安是不是希望見到止怡。 你別忘了,她畢竟是我的親meimei,紀廷,你不能不讓我見她。 這樣也好,也許事qíng終究得有個了斷,不管止安怎么想,放不開過去的事qíng,她永遠不快樂。 你跟我來。他拉著止怡站起來,卻看到捧著碗筷的徐淑云站在廚房門口,一臉擔憂地看著他們,像是想說什么,但還是什么都沒說。 從他的住處到莫郁華的房間只需下樓走幾步便到,止怡眼睛不方便,他不能走得太快,可說不清為什么,一顆心是不由自主地狂跳。 莫郁華的房間門是開著的,里面除了坐在g頭看書的她之外,空無一人,唯一的一張椅子旁,零亂的煙灰,最后的半截煙頭,還有淡淡的余煙。 紀廷松開牽著止怡的手,這是怎么樣的一種感覺呢?像是在夢中,他最害怕的一幕終于出現,那感覺竟然是熟悉。不知多少個在一起的日子,他清醒的時候、熟睡的時候擁著她,沒有一刻不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太知道自己是幸福的其實很可悲,因為真正坦然的幸福應該是混若未覺的,只在眼角,只在唇邊,不經意地微笑,覺得這樣真好,也不需爭那一朝一夕,一輩子太長。而他的幸福他太了然于心,每一天都那么寶貴,把這一秒緊緊抓住,只怕著下一秒會失去,這幸福也凄涼。 她走了。莫郁華看著他說。 她走了?是不是止安走了?紀廷,你說呀,我們去找她,你跟我去把她找回來。止怡眼眶頓紅,眼看就在眼前,但偏偏又錯過。 紀廷無動于衷,他只是問莫郁華,她說了什么? 莫郁華忽然為他這平靜而感到不安,于是她沉默。 告訴我好嗎,她有沒有說過什么? 她坐在這里點了三支煙,準備離開的時候問了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她問,世界上有沒有永不沉沒的島嶼。 紀廷聞言,低頭良久。 止怡問:為什么不去找她? 紀廷朝止怡微笑,她問世界上有沒有永不沉沒的島嶼,可是她從來沒有相信過,又怎么會有? 紀廷送走了mama和止怡,她們臨走前都用擔心的眼神看他,他說,我很好,沒事,真的沒事。 就像做了一場夢,不管你夢醒后如何嗟嘆,都沒有辦法把美夢延續,或把噩夢改寫,你只能在現實中繼續若無其事地生活。 止怡回到家的那個晚上給他打電話,我好像把事qíng變糟了,也許我一開始就不該去。 不關你的事,別想太多。 他不是安慰止怡,他和止安,就像在一個巨大的七彩泡沫里,四周光影流轉,甜蜜得虛幻,經不起誰輕輕的一戳。就算止怡沒有出現,他的夢也遲早粉碎。 他用了整個的少年時代來希翼她,等待她,找尋她,可她只給了他三支煙的時間。 第十七章燃燒微弱的等待(3) 一個星期后,莫郁華不顧科室主任的反對,執意請假前往上海,臨行的時候,紀廷問她,值得嗎? 莫郁華說:也許不值得,但我沒考慮過。 她銷假返回醫院已經是三個月之后,實習已到尾聲,關于誰去誰留的問題正式提到了臺面上,以紀廷的一貫表現和莫郁華關鍵時期的長假而論,答案大家都已心知肚明。醫院方面已經正式跟紀廷的母校聯系簽約的事宜,一切只等紀廷回學校辦好最后的論文答辯及畢業手續,便可簽就業協議。袁教授也親自找莫郁華談了話,莫郁華說,關于這個結果,她心服口服。 然而,基本上塵埃落定的一件事最后卻由于紀廷的一個意外決定而讓大多數人感到相當意外,他回校辦妥手續之后,正式簽下了家鄉所在省城的一所三甲醫院。 沒有人理解他的決定,就連他的父母,雖然也為他能回到身邊而感到欣慰,但畢竟心存惋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是清醒的,很清醒。 止安,我不是你,我沒有翅膀。 后來的日子,紀廷都在認真地生活,評職稱、再深造、讀博、寫學術論文、幾個重大的手術順利成功、職務升遷,前途不可限量,就連原先并不看好他學醫的紀培文也開始認同兒子的選擇。他是病人眼里的好醫生,父母眼里的好兒子,女同事眼中的好男人。生活一向厚待他,他沒有什么不是一帆風順,有時候自己也覺得自己應該滿足,他也許真的生來就適合眼前這條平穩而寬闊的路雖然他從來就不明白,是他選擇了這條路,還是這條路選擇了他。 二十八歲以后,家里開始擔心他的終身大事,其實以他的條件,要找到一個好的女孩相當容易,紀培文和徐淑云也是晚婚,對待兒子的終身大事也算開明,本不該心急,只是幾年前一些曖昧而零散的聽聞,讓他們對紀廷的感qíng生活始終存有擔憂。這時的他們隱約也猜到兒子幾年前執意前往G市和突然返回都與止安有關,他們并不了解當中的具體因由,也不明白內斂安靜的兒子為什么會跟張揚而不安分的止安糾纏不清,從小到大一路走來,明明一直都是止怡跟他比較親近,也曾試探地問過幾次,他都緘默,那么多日子以來也對與她有關的事qíng絕口不提,紀培文和徐淑云怕觸到他的痛處,私心里也盼望他能慢慢淡忘,因此更是避免在他面前說起那個人和關于她的事,就當什么都沒有存在過。好在紀廷并沒有像他們擔憂的那樣為一段感qíng而消沉,他認真工作,孝敬父母,關心身邊的親人和朋友,xing格沉淀得益發的謙和沉靜,除了越來越大的煙癮,他并沒有為年少時一段荒謬的感qíng而偏離他應該走的路。 工作第三年的時候,紀廷在醫院附近買了房子,有過搬出去單獨生活的打算,無奈父母極力反對,這時徐淑云已經退了休,考慮到父母年邁孤單,膝下又只有自己一個兒子,他也只有打消了這個念頭。 彼時他們家所在的大學里已經重建了教工宿舍,像他父親這樣的專家級學者得到了相當大的優待,搬入了新建的教授樓。顧家也分得了新居,不過兩家的距離畢竟不像從前那么近了。顧維楨和紀培文之間還是常來常往,人年紀大了,舊友就顯得益發可貴,然而汪帆過來的次數少了很多,兩家人從前常在一處吃飯的日子也一去不復返了。 紀廷閑下來的時候,還是?;氐叫r候家附近的小路一帶散步,顧家的新居還在這附近,他也常遇上止怡,兩個人有時會在一起聊聊,有時候寒暄幾句便離開。止怡身邊也一直沒有合適的另一半,雙方父母并非沒有旁敲側擊過,他們兩人從小親密,現在感qíng也不錯,除了止怡看不見這一點微有遺憾外,再也沒有比他們更合適的一對了。當被問起時,止怡的態度始終是一句話,隨緣吧??墒撬龔男o廷的心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顧維楨和汪帆也因此很是困擾,無奈紀廷那方面始終沉默,他這樣的沉默讓徐淑云和紀培文即使有心撮合,也始終不好開口,在兩邊家長為兩人的幾次刻意安排后,紀廷反倒對止怡更加客氣了,見面,也是禮貌地問候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