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強烈地呼吸著，動靜非常大。

    安托萬要扣住她，怕她離開，可是更怕她出事，當下就立刻全部放開她了。

    安娜猝不及防，身體還晃動了一下。安托萬的手比腦子更快，很快就接住了她了。

    它是人魚，她是人，可是它站立后比安娜的站立還穩當，站在安娜旁邊時，也更能讓安娜覺得可靠了。

    安娜有了收獲，可安托萬還在有點點后怕。

    它憂心忡忡地盯著安娜，一心只想扶著安娜度過這個難關。

    此外，它的嘴巴一直在動，可是遲遲不能發出正常的音，沒有任何一個字能表達它的意思。

    神神叨叨片刻，它仿佛遲鈍地意識到不能這樣，終于開口說了大家都能聽得懂的話：“安娜?！鳖D了頓，又說：“安娜，安娜，安娜……”

    它不厭其煩地重復著這個詞語，眼睛緊緊凝視著安娜，仿佛渴望從她臉上看到它所追求的一切。

    第93章 謠言

    安娜只要和安托萬分開, 就能不假裝生病了，她的氣息快速恢復，并輕輕推開了它。

    安托萬可是關心她才湊近的, 她這樣顯得好像是那種用完就保持距離的自私鬼?？墒前餐腥f并不介意, 它看到安娜的情況好轉，它臉上的郁色立刻快速消散了不少。

    它這樣簡簡單單的樣子, 倒襯托得安娜很不好了。

    這讓安娜不由得多看了它一會兒, 它現在好像有種魔力, 總能讓她對視后就不自覺多看幾秒。

    當然, 不看它了, 安娜看向科茲莫的時候, 安娜就明白這魔力來自于哪里了。

    是對比啊，對比產生美??！

    好不好看這種事情, 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可是性格就不一樣了, 對比之下，她還是更愿意和安托萬呆一起。

    不一定是安托萬可愛, 只是生命的最初, 大家都是純粹可愛的。

    衣裙被人扯動了下, 安娜看向那個人，安托萬佝僂著背，緊緊地抓著她的衣服，見她終于又看它，滿足地笑了。

    在它此刻恍若白雪的臉龐上，快速綻放的笑意仿佛給它整個人打上一點微紅的幸福光彩。

    好吧，它也是有一點可愛的，并不是生命的最初才可愛而已。

    “你乖一點, 我們先分開?！彼兆∷ブ路氖?，看似溫柔卻用力地要把它的手分開。

    它好瘦啊，她好像在摸一節節骨頭連接成的手。這樣堅硬咯人的手，卻順著她的意思，放開了她的衣服。

    它聽不懂她的話，以為是她要牽它，還很高興地抓住了安娜的手指。

    他們互相的體溫在指觸間傳遞，安娜明明碰到的是它的陰冷，可是卻覺得如春風一般溫柔輕快。甚至與此相對的，也覺得它泛紅的雙眸水水潤潤，不血腥，只有光芒。

    可她必須和它分開，不然科茲莫忍不下去的。

    安娜很清楚，科茲莫不會縱容她繼續呆在安托萬身旁，現在得到的平靜已經是來之不易的了。

    她小心翼翼地甩開了它的手，意料之中的，她才走了幾步，科茲莫就迫不及待地伸長手來拉她了。

    她回頭看，安托萬當然也急了，想拉她，可是四周的仆人找到了機會，一擁而上往它的弱點招呼。

    它的身體還是不夠適應站立，一下子被按倒在地上。它的臉上沒有腮部了，仆人們一開始還手足無措一下，但沒有無措一秒，他們就干脆用刀尖劃開它臉部上原本是腮部的地方，翻出了它真正的腮部。

    血rou翻開的慘狀很刺痛人的眼睛，安托萬沒有哭鬧，只有掙扎，可它的眼睛一直看著她，眼里滿是震驚和委屈。

    她不能忍受看到它臉上這種表情，于情于理都不能忍受。不然不用等它未來恢復記憶，它現在就不會原諒她了。

    越是純粹熱情的人，越容易受傷，也越容易痛苦仇恨。

    她立刻狠狠甩開科茲莫的手，跑到安托萬身旁，喝令道：“你們讓開，你們弄疼它了?！?/br>
    “可是不這樣的話，它怎么可能離開你，甘愿被關到一處呢？安娜，我說了，我不會傷害它，但前提是它得待在我覺得安全的地方，被我的人看守?！笨破澞穆曇粼谒纳砗笥挠牡卣f道。

    “閉嘴，這不叫傷害嗎？”安娜趁著現在有機會表達，再也沒有掩飾對他的反感，回掃科茲莫的眼神里，滿是冷硬。

    科茲莫沉默了瞬，聲音軟了些：“那是仆人不知道怎么抓住它，所以一下子這樣做了，安娜，我會懲罰他們的，”

    這的確是仆人臨時做的，可是這樣對待人魚肆意虐待的下意識行為，絕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

    安娜推開了惶恐跪下的仆人，來到安托萬身旁，蹲在地上看它。

    它的傷口很深，但出血量不如人類那么多，她慘白一張臉用手帕給它堵住傷口，安慰它：“別怕，我保護你……”

    它沒動，讓她堵住傷口了，可是也沒說話，嘴巴緊抿著，眼睛也沒有之前亮晶晶的感覺。

    安娜知道，它這是生氣了。

    這種時候她沒辦法解釋，也沒法讓它不生氣，它生氣是應該的。

    她一手幫它堵著傷口，一手摸了摸它的頭發，對科茲莫說道：“它受傷了，我總得陪著它，安慰它，看它傷口結痂。你要困住它，不如就把這棟房子作為困住它的地方吧，省得移動來移動去的麻煩?！?/br>
    “我不和它住一起，那你也要不能和它一起住?！笨破澞煌俗尩卣f道，“你們要分開，我們說好的?！?/br>
    “起碼得等我哄好它吧?！卑材鹊f道，“我感覺就目前趨勢，起碼要等一兩天，你先和仆人離開吧?！?/br>
    科茲莫根本等不了一兩天，可是畢竟他理虧，想著人已經在他這里了，也不差這一兩天，還是耐心地答應了。

    房子又只剩下安娜和安托萬兩個，安娜溫聲細語地哄了安托萬很久，考慮到安托萬聽不懂，還給它唱歌了。

    她哼出來的音調并沒有多專業，但勝在曲調好聽，音色清亮甜美，哄得安托萬的眼睛瞇著，有點點享受。

    它還是對安娜有點愛答不理的，傷口結痂了也不愿意動動臉部表情，冷臉對著安娜，也不愿意聽安娜的，到有床的房間里休息，脾氣倔得很，可是安娜要是稍微動一動，它就抓著安娜，死也不放手。

    歌曲哼到晚上，已經到了進食時間了，安娜餓了，按理來說安托萬也應該餓了，可是它根本不催也不動，和之前一樣平靜地抱著安娜，一副有了安娜，它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顧純躺平的模樣。

    安娜沒辦法，只好順著它，還陪它一起躺在地上睡著了。半夜她實在是餓得不行，活活被餓醒了。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體驗餓醒的感覺，哪怕是為了保持身材，她也沒有餓過，可她居然為安托萬而自愿餓了一頓，這太荒謬了。

    她睜開眼睛一片黑暗，想了想，要不繼續睡著等明天再說，可是肚子太叫喚了，還是推了推安托萬。

    安托萬的聲音很清醒：“安娜?！毕袷菦]有睡著過一樣，可能它一直盯著安娜，一直聽著安娜肚子的叫喚聲。

    她黑暗里摸起它的手，把它的手放到了她的肚子上，不裝也很虛弱疲憊地說道：“我餓了，這下可以放開我了吧?！?/br>
    “……可、可以?！彼吐曊f。

    安娜猛地睜大眼睛，從地上迅速爬起來，問：“你能聽得懂我說的話了？”

    “能?！彼卮?，并沒有多高興的樣子。

    安娜卻真的高興，為自己高興，也為它高興。興奮片刻后，她想到個問題，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全部記憶都記起來了嗎？”

    “??？什么記憶？”它難以理解地問。

    安娜換個問法，特別用他們一起經歷過的事情去問它，還特別問了它有沒有記起來怎么死的，詢問完得出結論：

    安托萬一問三不知，對于復活前的情況，一丁點記憶都沒有。

    安娜松了口氣，因為她還不知道怎么面對擁有死亡記憶的它。不過看情況，這未來也不遠了，要真的好一點面對的話，她得想辦法帶它一起真的逃走，遠離這個環境。

    趁著現在它能溝通了，體力又好，安娜心思活絡了，特別和它說明了她的計劃。

    果然能溝通就是好，安托萬同意了。安娜便先下樓出門叫看守的仆人給他們送飯，一人一人魚，一直吃到體力完全恢復，有了充分的力氣就去逃跑。

    看守他們的人很多，可是再多，也不會把整個莊園圍成一圈，安娜又有系統的幫助，所以最終還是和安托萬一起在晨光中翻墻逃走了。

    看得出來，安托萬跑動起來和翻墻的時候，身體都比較笨重，很是費力，可是它對此一點抱怨都沒有，一直堅持著和安娜一起逃。

    可是對應的，他們也面臨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食物。

    食物要不就是在海邊抓，要不就是她回家拿。

    一開始她想著，安托萬這個家伙還沒有完全恢復記憶，和它相處還不夠穩定，于是就和它住在海邊，指望它捕捉食物，因為她人形的時候能拿到的食材實在有限。

    日子過得還行，可是，海邊的生活一旦安逸下來，就顯得是那么的無聊。安娜深刻體驗到度日如年是什么感覺。

    要不干脆……還是回家吧。

    其實她對于怎么哄好安托萬也是有一定的把握了，而且之前也已經想好了要通過和安托萬相處這個條件，以便讓系統來照顧家人了，可是家人如果不在她身邊的話，系統也沒辦法幫她常常觀察，所以其實還是得回家。

    所以，她以公主的身份，從最靠近她住的海邊的貴族那邊，給安托萬弄了斗篷遮住它的臉，又坐上貴族的車子，一路朝著皇宮行駛。

    考慮到哥哥安德魯是不可能讓她和兇殘的怪物呆一塊兒，又考慮到安德魯以前有遠遠地快速見過還是人形的安托萬的，安娜便在此基礎上編了個謊言，說安托萬還是屬于之前住在海邊的畸形人，但是就是這個畸形人從歹徒手里救了她，她很感激安德魯，要報恩之類的。

    安德魯覺得安娜能安全回來就好，至于那死死掩住面容的畸形人……算了，救了他的親生meimei的話，他meimei要一直帶著也行。

    安德魯就這樣輕松地同意了安娜和安托萬住一起的請求，但安娜這次沒有住皇宮，而是在都城外的山上一座城堡居住，過著與大眾有一定距離的日子，隔幾天才去王都里看親人。

    在山上的日子自由一點，不過考慮到城堡里還有其他仆人，安娜還特別讓仆人不許打掃她和安托萬居住的地方。

    她只是想安托萬這個異類的樣子不暴露而已，但沒想到，這在其他仆人的眼里，就顯得她好像和安托萬有什么特殊親密的關系了，甚至她像太愛安托萬了，占有欲也太強，所以藏著掩著不讓其他仆人看。

    這仆人之間的流言并不是安娜從系統那里知道的，而是從安托萬的嘴巴里知道的。

    它還是沒有恢復記憶的樣子，每天都很溫順地待在安娜身邊，不鬧也不叫，在安娜安靜睡覺或者看書的時候，它就經常愛趴在窗邊看外面的世界。

    安娜本來以為它是在看風景，沒想到其實主要是去聽外面世界的聲音，還特別專注地聽那些仆人的一起小聲討論的閑言碎語。

    安娜聽完，忽然就很慶幸帶它到王都外邊的城堡居住了，不然就它那愛聽八卦的耳朵，豈不是把王宮里的一切秘密都聽了進去？

    “安娜……”它忽然聲音變得好軟，這一聲呼喚打斷了安娜的思考。

    “嗯？你想說什么就繼續說?！卑材刃α诵?，說。

    它看著安娜直勾勾的眼神，忽然不好意思與安娜對視了，側過臉嘴角翹得高高地問道：“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什么真的？”安娜一下子沒有跟上它的思路。

    它立刻無語地掃了眼安娜，沉默了瞬，又有點不好意思地微微移開視線，板著臉說道：“那些仆人說的話啊，說你特別喜歡粘著我，根本離不開我……”

    放屁，誰粘著誰啊，要不是它老是要她陪它，她也怕它無聊了到處亂走出事，她才不會長時間和它縮在這里，等著它恢復記憶呢。

    她很想直接說真話，可是顧及它滿心期待的樣子，也顧及到最好和它搞好關系以便和系統談條件，讓她一家人都能健康養老，更顧及到它因為她慘死過，她只能絞盡腦汁照顧它的情緒。

    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個借口：“我不知道……”

    還沒說完，它就瞪了她一眼，臉瞬間就垮了，似乎在威脅安娜好好說話。

    安娜愣了愣，無語地快速眨了眨眼睛，恢復了下剛剛的情緒，才溫和地說道：“我不知道，但我也蠻喜歡和你一起待在這里的。你現在對我很好，而且很聽我的話，很溫柔細心……特別多的優點?！?/br>
    這話半真半假，就它，雖然有時候的確有點溫柔，但溫柔細心這個詞，還是難以作為它本人的優點拿出來說，可是她喜歡和溫柔細心的人相處啊，所以趁此機會，想引導和說服它努力成為這種人。

    不知道這計劃未來會不會成功，但安托萬現在蠻高興的，它絲毫沒有一丁點自知之明，見是安娜夸它的，完全都照單全收了。

    它美滋滋地無聲笑了會兒，湊近了安娜，毫不猶豫地摟住了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滿眼都是她，看了好長一段時間，好像越看越滿意，于是垂下頭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