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前世之鏗鏘玫瑰(上)
“玫瑰玫瑰最嬌美/玫瑰玫瑰最艷麗/長夏開在枝頭上/玫瑰玫瑰我愛你……” 伴著淅瀝的雨聲,女人裊裊的歌聲在死氣沉沉的充斥著霉味與血腥味的刑訊室里婉轉回蕩。 墻角處,煨著烙鐵的爐子冒出幾縷青煙,爐中黑炭的紅光忽明忽滅。 一個身材偉岸穿著筆挺的制服的男人,邁著稍顯沉重的步伐,從昏暗的長廊盡頭走來。 站在刑訊室門口的年輕看守員李豐聽到漸近的腳步聲,抹了一把眼角,恢復回正色,待男人走近,向其莊重地敬了個禮:“局長好!” 杜聿琛,畢業于告柏警官學校,曾是國民黨軍統高級特務,能力卓著,現任汪偽行政院清鄉事務局局長。 杜聿琛一眼都沒瞧李豐,目光全然停留在低垂著頭唱歌的女人身上。 女人的雙臂被牢牢縛在十字架形狀的木樁上,濕漉漉的烏黑及肩卷發散亂地覆在臉上,遮住了大半張臉,嫣紅色的織錦緞旗袍勾畫出她的玲瓏曲線,裙角卻在滴著水,腳上的黑色高跟鞋浸泡在水泥地上的淺水洼中。 既狼狽,又有幾分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優雅。 杜聿琛遙想起叁年前的初見,她也是穿著這般鮮艷亮眼的紅色旗袍。 那時的她,是告柏市最大的舞廳的當紅歌女,在舞臺中央輕歌曼舞時,舉手投足間衣香鬢影,風情萬種,宛如一朵高貴冷艷的紅玫瑰,能輕易奪走在場所有男人的心魂;而現在,雖然依舊是紅玫瑰,卻似歷經了暴雨沖刷,一片頹敗。 杜聿琛棱角分明的臉上露出了不悅之色,眼神如鴟,以狠戾的語氣問道:“誰潑的水?” 李豐瑟瑟縮縮地回答:“報告局長,她一直昏睡不醒,所以我就——” “啪!” 一個寬厚有力的巴掌如閃電般落在李豐的臉上,力度大到讓他直接跌坐在地上。 常年周旋在高官貴人和各種美人身邊的杜聿琛,表面看上去風流瀟灑,溫柔多情,實際心狠手辣,睚眥必報,殺人不眨眼。 李豐深感不妙,害怕到渾身哆嗦,連忙跪地求饒,磕頭磕得涼地板梆梆響。 杜聿琛還是沒掃李豐一眼,一個“滾”字從他冰冷無情的薄唇里吐出來,李豐立即像條哈巴狗一樣連滾帶爬地逃離了。 女人的歌聲戛然而止,停在“來日風雨來摧毀/毀不了并蒂枝連理”。 刑訊室頓時冷寂下來,冷寂了一會,對面的cao場傳來幾聲凄厲的慘叫,大概是某個中共地下黨員正在被施以酷刑。 這樣的慘叫她聽過好多回,自從兩年前跟隨杜聿琛來到上海后,她就被安排住在離76號特務總部不遠的公館,在半夜里經常能聽見拷打聲和哀嚎聲,哪怕與杜聿琛歡愛時,她被折騰得吟叫不止,仍能聽得清清楚楚,那些聲音就像尖刀一樣割著她的心臟。 杜聿琛緩步走向女人,近到能看清她的每一根發絲時,止步。 他沒有說話,輕輕地抬起她的下巴,撥開貼著她的臉蛋的頭發,捋至耳后,再默然從胸口處掏出一方素色手帕,為她拭去沾在臉上以及頭發上的水珠,儒雅無比地一點一點擦拭。 幽幽淺淺的燈光照亮女人的面龐,艷麗的妝容已像觸碰糙紙的墨水,暈了大半,眼皮像是懶得提起,低低垂著,可即便這樣,她依舊是美的。 破碎的美。 她這副模樣讓他覺得很陌生,過去叁年,這張狐貍般的臉太具有迷惑性,一顰一笑都盡顯媚態,望著他時那雙鳳眼總是含情脈脈,分外妖嬈??v使他自認為聰明過人,卻還是落俗地掉進了她設下的陷阱,相信她愛慕虛榮,相信她遠離庖廚,相信她不問政事,相信她心甘情愿當他的金絲雀。 直到,他看見他的名字赫然出現在她親手寫下的“鋤jian名單”里。 咔擦一聲,金色的打火機升起一簇小火,杜聿琛點燃了一根細長的香煙,叼在嘴邊。 “我該怎么稱呼你?”他輕吐出一口薄薄的白煙,吐向女人的鼻尖,“沉莉?還是顧沁?” 煙霧在彼此中間彌漫,煙草味中摻雜的淡淡的玫瑰和薄荷味涌入她的鼻腔。 是她唯一喜歡抽的仙女牌香煙,他說過他每次在外執行任務,想念她的時候就會抽仙女牌香煙,這樣仿佛她也陪在他的身邊。 “不,”杜聿琛垂下眼,深邃的眼睛睨視女人,“我應該叫你玫瑰小姐?!?/br> 顧沁,化名沉莉,自稱父母早亡,無依無靠,以歌星身份攀附權貴,在上層社會混跡多年,實為富商之女,就讀于告柏女子師范大學時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暗地里被訓練為紅色高級特務,負責收集日本和汪偽政府的作戰情報,代號——玫瑰。 溫厚的手掌在顧沁的臉和脖子之間輕柔地游移,杜聿琛壓著嗓子問:“這叁年你跟著我,和我上床,就為了利用我刺探情報?” 顧沁像是沒聽見,毫無反應。 杜聿琛微瞇起眼:“你真是個出色的特務?!?/br> 顧沁當了七年沉莉,沒有人懷疑過她,如果不是她和翻譯員徐逸航共同部署了策反計劃,在策反行動的中途有人叛變,將任務全盤托出的話,這一晚她仍是那個在高官舞會上千嬌百媚惹人垂涎的紅玫瑰。 仍是屬于他的莉莉。 “莉莉,”杜聿琛忽然彎下身子摟住顧沁,嘴巴靠著她的耳廓,柔聲說,“我給你買了一幢西班牙式的花園洋房,在麥根路,有叁層,一樓是客廳和飯廳,二樓是書房和會客室,會客室里建了一個舞臺,供你隨時唱歌跳舞,叁樓是起居室,有一個大陽臺,你可以坐在那喝著茶吃著糕點欣賞日落?!?/br> 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她身體的冰涼,他又摟得更緊一些。 “如果你今后不想再待在上海,我就帶你離開,回告柏,去北平,或者是國外,哪里都可以,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去,只要——”杜聿琛頓了頓,沉下聲,“你如實交代其余地下黨成員,以及新四軍的作戰計劃?!?/br> 旗袍上的水逐漸滲入制服的表面,分不清是誰濕了誰。 “你被釋放后我們就結婚?!毕袷桥滤詾檫@僅僅是一番哄騙人的說辭,他又加強語氣懇切地說,“我是真心想和你結婚,生小孩?!?/br> 此刻的杜聿琛是那么的溫柔,那么的深情,仿佛能將鐵石化為柔水。 可任他摟得再緊,任他描繪的藍圖再美麗,顧沁始終無動于衷,雙眼空洞,整個人如同一湖死水。 杜聿琛眼里的光也漸漸熄滅了。 他不得不醒悟,那個一收到他的禮物就會笑得比鮮花更嬌美、盼著他去百樂門舞廳接她回家、說喜歡被他抱著總在他懷里撒嬌的沉莉,徹徹底底——死去了。 曾經的一切,都是偽裝。 杜聿琛又叫回李豐:“把徐逸航帶過來?!?/br> 徐逸航,父母開銀樓,家境優渥,高材生,精通日文,是汪主席的日文翻譯兼隨從秘書,當然,也是潛伏的中共地下黨。 過了一會,李豐和另一個看守員各架住徐逸航的一邊胳膊,一路拖行著,來到顧沁的面前。 原本眉清目秀的徐逸航,變得鼻青臉腫,眼睛快要睜不開,鼻子明顯歪了,一道道血柱像冷凍后的面條掛在臉上,囚服血跡斑斑,身上滿是被鞭笞過的痕跡,如同車輪在泥濘的道路留下的胎痕。 顧沁只瞥了一眼就望向低處,不忍心再看。 杜聿琛捕捉到她的眼神變化,單手攏住她的下頜,迫使她仰起頭看徐逸航。 顧沁深吸一口氣,閉上了雙眼。 “心疼了?”杜聿琛手上的力氣加大,嘴角微微抽搐,“只有他的出現,才能讓你動容,是嗎?” 眾所周知,顧沁大張旗鼓地追求過徐逸航,追了將近半年,也交往過半年。 這一切發生在杜聿琛認識并強行占有顧沁之前。 但除了顧沁的上線,其他人不知道,是顧沁通過那一年的努力,成功策反了徐逸航,讓他從叛國者變成共產黨黨員,從而聯合其他地下黨員組成了南京情報組,在敵人的心臟獲取情報。 香煙已燃到只剩煙蒂,杜聿琛把它丟進烙鐵的爐子里,碳爐發出滋滋聲。 這聲音讓顧沁忍不住輕微顫抖。 烙鐵的頭早被燒得紅熱,杜聿琛握住烙鐵的柄,慢慢走向瀕臨昏迷的徐逸航。 那雙陰鷙的眼讓抓著徐逸航的李豐看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森森之氣直往毛孔深處鉆。 “你的上線是誰?” 烙鐵的頭離徐逸航的胸口越來越近。 可徐逸航神志不清,無力回答。 “信仰?!?/br> 堅定的聲音突然從后方傳來。 杜聿琛回過頭,對上顧沁剛毅的眼神。 “我們的上線是信仰?!鳖櫱吣坎晦D睛地看著杜聿琛,“不過像你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懂信仰是什么?!?/br> 我們。 你。 真是涇渭分明。 “滋——”烙鐵落下,與肌膚相親。 “啊——”徐逸航瞬間痛醒,四肢掙扎起來,但因被人鉗住而無法動彈,只能撕心裂肺地喊叫,腦門隨即滲出密密的細汗。 一股布料和皮膚燒焦的氣味飄起。 顧沁的眼睛里浮起一層薄霧,她像看淡塵世般說:“杜聿琛,給我們一個痛快吧,這是我對你的最后一個請求?!?/br> 杜聿琛冷笑一聲,握著烙鐵轉身走向顧沁:“沉莉,不,顧沁,你把我當什么人了?!?/br>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讓我作為見證人成全你們一段冥婚嗎?” 徐逸航努力睜大眼,用盡力氣顫栗地說:“你別碰她……” “別碰?”杜聿琛冷嗤,“我讓你看看我平時是怎么碰她的?!?/br> —————— 首發:yǔzんàíωǔ.ρ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