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揭下笑面虎偽裝
笪璐琳和張西揚兩家是世交,住樓上樓下,笪璐琳家7樓,張西揚家8樓。 與年少相關的所有記憶,遍布對方的蹤跡。 張西揚比笪璐琳大兩歲,笪璐琳剛出生沒多久,張西揚就抱過她親過她的小臉蛋,張西揚父母對他說這是他的meimei,他要好好愛護她。 再大些,笪璐琳就成了張西揚的小尾巴,總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西揚哥哥”地叫個不停,他干什么她就跟著干什么,跑跑跳跳、徒手抓昆蟲、和其他男孩子干架是常事,以至于笪璐琳留長發之前,很多人都以為她是個小男孩,說她虎聲虎氣,野得很。 笪璐琳上小學后,誕生自我主張和反叛意識,就不肯再叫張西揚“哥哥”了,每次張西揚讓她叫哥哥,她都會回一句“哥個屁”,張西揚站在她身后用胳膊勾住她的脖子,“威脅”她叫,她還寧死不屈。 雙方父母的關系很好,都是從窮苦日子過來的,平日里常?;ハ嗾疹?,今天我家不想做飯,便去你家蹭一頓,在外嘗到香甜的橘子,不忘給你帶一份,每逢中秋佳節,一起燒烤賞月。 學校舉辦文藝匯演時,笪璐琳被音樂老師抓去湊人數,是張西揚mama給她化的舞臺妝,就連家長會有兩叁次是由張mama代她父母去參加。 張家是他們那棟樓最早買電腦的人家,笨重且貴重的機器常被張西揚和笪璐琳兩個小家伙拿來玩《街頭霸王》,笪璐琳自封為春麗,張西揚自封為查理·納什,非得打個你死我活。 玩累了,笪璐琳直接躺在張西揚的床上呼呼大睡,睡醒還能喝一碗張mama精心熬制的老火靚湯。 不是沒有定過娃娃親,許鳳嬌被檢查出懷的是女孩時,張西揚父母就提議過以后要當親家,但只是戲言,大人們并不把個人意志強加在年輕小輩身上,任其自然。 張西揚上初中之后,由于不順路,兩人不能再一起上下學了,笪璐琳有一陣子還覺得生活很空虛,教室走廊盡頭的拐角處,再也不會有一個頎長而朦朧的輪廓,等待她。 幸好一年后笪梓健也到了讀小學的階段,上下學的路途終于不再孤單寂寞,只不過她的角色不得不轉換成負責在馬路上看車、引領弟弟的jiejie了。 笪璐琳上的初中和張西揚的一樣,雖然兩人隔了兩屆,但在同一個學校里,時不時會偶遇,而且又回到了一起上學一起回家的時光,似乎除了從走路變成騎車,其他都沒有改變。 張西揚屬于那種聰明又外向的男生,勤奮時年級前幾名,懈怠時排名中上,在學?;斓蔑L生水起,辯論賽、演講比賽、羽毛球比賽等等都能見到他的身影,可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他的受歡迎程度讓笪璐琳妒忌,卻也不得不佩服。 后來,因為張爸爸工作的原因,他們一家搬去了廣州,張西揚在廣州讀高中,笪璐琳和他的交流因距離和時間以及愈加繁重的學業而逐漸減少,直到張西揚大學畢業后,來告柏發展,他們之間的聯系才慢慢又多了起來。 如果人與人之間真的有磁場感應,那么笪璐琳認為她和張西揚的磁感應強度應該很接近,不管過了多久沒見面,只要一聽到對方的聲音,就像從來沒有分別過。 去年,張西揚也想陪笪璐琳過生日的,但因為出差沒慶祝成。 就在笪璐琳為自己明天的生日神動色飛時,高一銘回來了。 陰云密布,殺氣凝重。 笪璐琳立馬關掉聊天界面,假裝沒有分心地研究新出臺的各項政策中,從高一銘踏進門口到他在自己座位坐下的整個過程,她都斂容屏氣,連移動鼠標的速度都減緩了。 其實,因為陳迪,高一銘這陣子和她說話時總是面帶慈祥的微笑,她快忘了他還有這樣一張如生鐵一般僵硬的面孔。 她開始擔心張西揚或者那對夫婦會不會遭到報復。 辦公室里的所有人表面看起來都紋絲不動,除了范擎,他走到高一銘身邊竊竊私語了好一會。 大伙兒唯恐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但出人意料的是始終風平浪靜。 那個下午,高一銘只是不間斷地抽煙,泛黃的雙眼緊盯著碼稿子的女生的脊背。 下班后,笪璐琳和李嬋也就是李姐一起去地鐵站。 出了單位的大門,笪璐琳那根緊繃的弦一下子松弛了,她像劫后余生一樣說:“高處長今天丟了那么大的臉,我一直在擔心他會把火發泄到我們身上,還好沒有?!?/br> 李嬋嘆了口氣:“唉,日子要難熬了?!?/br> “為什么?” “笑面虎,知道嗎?” “知道?!斌舞戳諗Q眉,“可是我不明白他又不缺錢,那對夫婦還那么窮,為什么他要拖別人的幾千塊?” “還是公款消費呢?!?/br> “就是他報銷了,卻把錢攥自己褲兜里了么?” “有時候,”李嬋輕蔑一笑,“這有錢沒錢和人的貪心程度、道德素質是不對等的?!?/br> “不過,都上新聞了,他會受到處分的吧?!斌舞戳胀懊媛房诘慕煌ㄐ盘枱?,綠燈在一閃一閃。 李嬋搖了搖頭,拍著女生的手臂說:“小琳呀,這日子不能過得太清醒,人生難得糊涂?!?/br> 笪璐琳沒明白她的意思,按揉著自己發酸的后頸隨口道:“可是寫下‘難得糊涂’的鄭板橋過得很清醒呀?!?/br> 李嬋愣了愣,接著笑了,說:“傻孩子?!?/br> 李嬋忽然想起當初高一銘面試完笪璐琳后,說過這個女孩的眼睛里有一份難得的天真和水靈。 翌日,大概因為興奮,笪璐琳早早地自然醒了。 她穿了條修身紅裙,化了個極其精致又不夸張的復古妝,頗有港風美女的韻味,再提上周悠兒送的小牛皮琴譜包,穿上綁帶尖頭高跟鞋,樂滋滋地去上班了。 到達辦公室,換上制服和平底鞋,開啟新的一天的工作。 當笪璐琳把寫好的材料上交給高一銘后,她終于理解李嬋為什么會說“日子要難熬了”。 高一銘當著所有同事的面批評她:“你看看你的謀篇布局和遣詞造句,能入眼?上街隨便抓個小學生都能寫得比你好,每天就這么混日子的嗎?” 他還舊事重提,把笪璐琳以前犯過的錯誤一筆一筆地指出來,有很多笪璐琳自己都記不起來,聽著聽著就懵圈了。 他仿佛揭下了笑面虎的偽裝,露出他咬人嗜血的本性,而她被吞食得不余殘渣。 其實他沒有說任何不雅的詞語,但她就是被罵懵了,不知所措。 他說得那么有條有理,她找不到丁點借口反駁。 指責了二十多分鐘后,高一銘問:“聽明白沒有?!” “……”笪璐琳嚇得全身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點了點頭,“嗯?!?/br> “那還不快去改?!” 笪璐琳哈腰,喉嚨發抖地說:“好的?!?/br> 她剛要轉身,高一銘又斥道:“還有,你是夜總會小姐嗎?現在、立即、當場把你的大濃妝卸了!” 笪璐琳咬咬唇,忍著涌上鼻頭的酸楚,在其他人同情的余光里回到座位,從包里拿出卸妝液和卸妝棉,低著頭,從額頭到下巴,一點一點地把臉上的脂粉擦掉。 她不露任何表情,只是沉默地擦拭。 一遍又一遍地修改,一遍又一遍地被打回,直到晚上八點,早已下班的高一銘才發來一句:勉勉強強過關吧。 可下一秒,他又說執法處人手不足,要求她去支援,到一家工廠進行檢查,車已經在樓下等她了。 由于很多企業很“雞賊”,知道生環局一般白天突擊檢查,它們的治污設備就會只上“白班”,到了晚上,不開凈化器進行生產,致使未經治理的污染物排入周邊破壞環境,生環局便偶爾會在晚上出動,打這些違法企業個措手不及。 笪璐琳心里罵了高一銘千萬遍,卻還是得忍,因為工作職責里有一條是——承辦領導交辦的其他事項。 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的李嬋安慰道:“這個世界不全是這樣的,分人,別氣餒?!?/br> 笪璐琳吞下所有碎牙,朝李嬋笑了笑。 和張西揚約的晚餐自然是泡湯了,但張西揚說會等她忙完。 笪璐琳心想檢查應該不用很久吧,便穿回高跟鞋,把裙子裝進袋子里,提著包包出發。 執行任務的車上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生叫周俊,女生叫陳敏潔,看起來和笪璐琳差不了幾歲,周俊負責開車。 大概為了活躍氣氛以及讓笪璐琳了解他們的工作內容,周俊像個話癆一樣說不停。 “香念區那么大,我們得各街道開展地毯式排查,還得同步進行普法宣傳,這個月才過叁分之二,我們倆已經去了20家排污單位,這是第21家,至今有五六家違規排放了……” 周俊說得比較疲時,笪璐琳插嘴問道:“我們待會要檢查什么工廠?” 陳敏潔“唉”了一聲,說:“一家資源再生廠,對廢舊塑料拆解、分類,18年時我們批準它分類、拆解、粉碎800噸塑料,但不可以設置鍋爐和廢水、廢氣排放口,除非重新申報審批;去年我們同事去檢查時,發現它新增了退鍍、提銅這些生產工藝,違規設置了0.6噸鍋爐,產生的廢水部分循環,部分在排污口排放,產生的廢氣通過鍋爐排放口排放;去年末它提交的申請表說廢水處理可達到叁級排放標準,但我們讓它補充發改委備案通知、同意開展前期工作的意見這些材料時,它又遲遲不提供,這肯定批準不了的呀,所以我們來看一下它還有沒有在違規生產?!?/br> 笪璐琳默默消化了一會,捋順了整個事件脈絡。 車窗外的風景從五彩繽紛的霓虹燈逐漸變成孤寂黯淡的路燈。 車,駛往荒無人煙的地帶。 一幢四四方方的建筑在墨黑的夜幕下亮著白熾的光。 從未知的方向遠遠地擲來了一句—— “他娘的,生環局的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