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不是冤家不聚頭
小路的盡頭就是玫瑰酒吧。 笪璐琳本以為玫瑰酒吧會像大多數酒吧那樣用鋼筋混凝土建成,充滿金屬質感和現代時尚風格,可不期而然的是,它是一間具有野生感的木屋,常春藤爬滿它的外墻,伸出長長的柔軟的卷須,門檐下的牌匾所刻店名用的字體是草書,有點狂妄。 可外表再別具一格,酒吧的本質還是沒有變。 掀開竹簾一踏進去,笪璐琳瞬間感覺耳膜和心臟瀕臨破裂的邊緣,立即用左右食指分別堵住兩只耳朵。 音樂鼓點強烈,電子音效迷離,煙酒氣味濃烈,撲朔的紅藍紫光線漫射在互相猜拳叫囂著喝酒的男人女人身上,晦暗的角落還有好幾對在忘情激吻的男女、男男。 場子已經坐滿了,但有一桌人正打算結賬離開,笪璐琳他們六個便在吧臺前等待。 吧臺上有一袋紙巾,笪璐琳抽出一張,撕成兩半,揉成團,塞進耳朵。 等了幾分鐘,服務員收拾干凈桌面,引他們過去。 坐下后,張智博先詢問女生們想吃什么喝什么。 周悠兒和舍友點了雞米花之類的小吃,笪璐琳沒有想吃的,主要她的胃還不允許她任性,便只要了一杯溫水。 男生們意只在酒,一上來就點了一炮啤酒。球狀的啤酒炮容積為2L,盛滿深黃色的啤酒,中間有一根空心圓柱,在容器的下面有開關,一扭轉開關,啤酒就會如小瀑布一般流出來。 他們又向服務員要了骰子,玩猜點數,誰輸誰就得喝酒,笪璐琳是唯一一個輸了僅需要喝水的,而且喝多少隨她。 正好,她還肩負著護兩位女生周全的重任。 笪璐琳沒覺得這些骰子有多好玩,在其他人猜的時候,她就和張西揚打字聊天。 剛剛笪璐琳和那兩個流氓對峙時,張西揚的報警電話已經輸入到“0”了,聽見有別人上前幫忙才松口氣。 【張西揚:你真是夠魯莽的,萬一對方有刀呢?】 【張西揚:你可以說你是那個女的朋友,試探一下,和他們硬剛是最笨的方法?!?/br> 【張西揚:我可不想給你報導“烈士”新聞?!?/br> 張西揚是記者。 笪璐琳笑了笑,接著發—— 【Darling:舍生取義,名垂千古。(??幔?/br> 張西揚發來一個“扶額”的表情包。 笪璐琳嘴上說得高尚,實際很怕死,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過于沖動了,采取的方法確實不夠聰明,但她絕不承認。 【Darling:你才笨!】 【張西揚:呵呵】 【張西揚:小傻瓜】 笪璐琳被這一稱呼雷到,努努嘴。 【Darling:大哥,別惡心我(嘔吐)】 經過這一突發事件,笪璐琳對張智博以及他的兄弟們的戒備心大大降低,因此她和張西揚聊天不再是為了報平安,更多是打發時間。 笪璐琳時不時東張西望,發現周圍基本是年輕人,十個有八個酒不離口,煙不離手,扎堆在一起,誰也分不清誰。 但鄰桌的一對相互緊靠著的男女倒有點特別。 男的臉部輪廓像歐美人那樣立體,頭頂全往后編的嘻哈辮,發尾猶如幾條蚯蚓。 這發型放在一般人頭上就是一場災難,但卻很適合他,既突顯他比較硬氣的五官,又讓他有一種很獨特的黑幫大佬氣質。 女的呢,表情一直酷酷的,妝濃得像抹了好幾層奶油的蛋糕,但本身底子應該不差。她的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香煙,偶爾抽兩口,但大半根煙獨自燃燒成灰。 也許是觀察過太多次老頭抽煙的場面了,笪璐琳一眼就能看出這個女生不會抽煙,煙霧只是在她的口腔遛了個彎,她更像是拿著根煙裝老道。 不知為何,笪璐琳感覺這兩個人很有故事。 一炮啤酒解決完后,張智博又點了一炮,到后來還點了第叁炮。 笪璐琳試圖阻止,但周悠兒倒喝得很爽,一整杯一整杯地干,張智博讓她少喝點她還不樂意,要當女中豪杰似的。 是從什么時候起,周悠兒變得這么能喝了? 笪璐琳不知道。她們認識那么多年,只一起喝過兩次水果酒,而且每次都僅是抿幾小口,宛如上流社會的淑女。 高中時,周悠兒是那種埋頭苦讀的好好學生,頂著枯草般的短發,戴著副黑框眼鏡,見到帥哥也能自動屏蔽,笪璐琳還曾擔心她以后很難找得到對象。 誰知上大學后周悠兒留了長直發,摘下黑框戴上隱形,種植假睫毛,打扮成BM風格,熱衷于戀愛,換對象比換鞋子還勤快。 大學時的周悠兒和高中時截然不同,笪璐琳花了兩叁年習慣蛻變后的她,而現在,原來步入社會后的她也漸漸和大學時不一樣了。 人是持續在變的,周悠兒變了,鹿霖變了,以前吊兒郎當的張西揚也學會關心人了。 這些年來,好像全世界,就只有自己止步不前。 …… 六人準備動身離開玫瑰酒吧時已經是清晨五點,張西揚便陪笪璐琳聊到了這個點。 張西揚經常熬夜打游戲,因此笪璐琳對他徹夜陪自己聊天的無私奉獻行為并不感恩戴德,只當是順便。 張西揚沒告訴她,他這一夜一邊陪她聊天一邊趕稿子,早上八點還得去現場做采訪。 周悠兒將醉未醉的,笪璐琳帶著她去了一趟玫瑰酒吧后門的公共廁所,想讓她洗個臉,但周悠兒還有一絲清醒的意識,反對道:“不能洗臉,妝會花?!?/br> 笪璐琳哭笑不得。 經過這漫漫一夜,她們的妝早就花了,眼線暈成熊貓眼,口紅掉了大半還出界,就像—— 和別人深吻過后。 笪璐琳索性也不洗臉不補妝了。 笪璐琳上完廁所,周悠兒還沒行,她便在洗手臺等。 洗手臺男女共用,在男女廁所中間,正對著玫瑰酒吧后門。 笪璐琳看著鏡子所反映出來的憔悴的自己,壓制了一整夜的困意如熊熊烈火燃起,她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弄得眼淚汪汪,在眼眶里打轉。 淚眼朦朧,眼皮耷拉,一切景象都變得模糊。 鏡子里,忽然顯現一對穿得仙氣飄飄的男女,倚立在玫瑰酒吧后門門框,形貌昳麗,男人一手抱著女人的柳腰,另一手持青銅酒器,將酒喂至女人的櫻紅小嘴里。 畫面旖旎。 周悠兒已經從廁所里出來。 笪璐琳拍拍周悠兒的肩膀:“你剛有沒有看見?” 周悠兒皺起眉:“啥?” “后門那有兩個人,穿著古裝,在喝酒?!?/br> 周悠兒回頭看后門:“啊,你喝醉了嗎?” 笪璐琳也回頭,沒有人,又看鏡子,的確什么都沒有。 笪璐琳薅了薅頭發:“我大概是困到精神恍惚了……哎,走吧?!?/br> 周悠兒沒有和舍友回去,反而叫嚷著要去笪璐琳宿舍,酒精似乎逐漸上她頭了,她的行為舉止越來越張狂。 莫得法子,笪璐琳只能生無可戀地把周悠兒帶回自己的公寓。 之前她沒有帶過朋友回公寓,那么亂總歸不好意思讓別人看到,但如果是周悠兒的話,倒挺無所謂的。 在一定程度上,她們倆是同類人,表面容光煥發,私底下都活得很粗糙。 從出租車上下來后,笪璐琳是連拉帶拽才把周悠兒挪進小區,上身的V領毛衣被扯成了露單肩裝。 “周悠兒,去你的千杯不醉,你存心整我的嗎?” 周悠兒咕噥道:“張智博那么能喝,我不能讓他看扁呀,他夸了我很多遍很厲害,你有聽到嗎……” 笪璐琳翻白眼。 到電梯口,有一扇門即將關上,笪璐琳急忙喊道:“等等我們!” 門又往兩邊平移。 笪璐琳趕緊拉周悠兒進電梯,窄小的空間頓時被nongnong的嗆鼻的煙酒氣占據。 電梯里有兩個人。 果真不是冤家不聚頭,其中一個是鹿霖…… 大早上竟然還能撞見他? 鹿霖戴著口罩和手套,看見笪璐琳和周悠兒依舊波瀾不驚的樣子。 令人吃驚的是,他手上提著——一袋菜。 菜葉子用環保袋裝著,綠油油的,很是新鮮。 早上六點多去買菜,這是什么老年人的健康生活? 記憶中,好像只有小時候,在早晨上學的路上,經過菜市場時見到過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出來買菜。 而恰好,鹿霖身旁的那位大爺也提著一大袋菜…… 大爺瞅著露出半邊肩膀的笪璐琳和搖晃不定的周悠兒,癟嘴搖了搖頭,眼神里是滿滿的嫌棄,像在看兩份糟粕。 笪璐琳心想她們可能被誤會成什么夜不歸宿私生活混亂的不良少女了,盡量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又按住周悠兒的手臂,讓她不要亂動。 周悠兒閉著眼,嘴里嘀咕不停:“我要上了張智博……” 我的媽,求你在心里想就好,別當眾說出來。 笪璐琳捂住周悠兒的嘴。 周悠兒覺得難受,兩手使勁一揮,把笪璐琳推開了。 周悠兒皺著眉環顧了一圈電梯,好像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在這,卻又被站在對角線位置的鹿霖吸引住了,盯著他看了好一會。 醞釀片刻,她吼出一句:“我要上了你?。?!” …………………… 笪璐琳:“……” 大爺:“……” 鹿霖:“……” 非靜止畫面。 半晌,笪璐琳回過神,扯了扯嘴角,尷尬地笑著說:“不好意思,我朋友喝醉了?!?/br> 電梯到達六樓,笪璐琳僵笑著把周悠兒拖了出去。 “你就一直這么生活的嗎?” 身后,傳來男生低沉而語調無起伏的聲音。 笪璐琳站定,回過頭:“什么……” 鹿霖的眼睛黑如深潭,眼神冷漠、孤傲,還混雜了輕蔑。 讓人覺得他好遙遠好遙遠。 “什么意思?”笪璐琳低聲問。 “你這樣的人——”他嘲諷般輕哼了一聲。 笪璐琳在他的上半張臉找不到憤怒的蛛絲馬跡,但他的語氣帶著些許狠意,像是在罵她。 “你什么意思?”笪璐琳站直身子,“明人不說暗話,有話就直說?!?/br> 鹿霖斜眼看她。 “扶不上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