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馮老師嗎？怎么變成這樣了？’葉楓微微一愕，停下腳步。

    這中年人穿著一件臟兮兮的白大褂，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洗頭了，略微發白的發絲都黏連成一縷縷的，戴著高度的近視鏡。

    他身軀消瘦，滿臉菜色，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但雙眼中，卻有一絲狂熱。

    但在葉楓的記憶里，馮迅雷老師可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的他，剛剛拿到燕京大學中醫學碩士和生物化學博士的學位，被東海醫科大作為特殊人才引進，剛剛工作一年，就評為副教授，還擔任一個中藥研究項目的學術帶頭人，可謂意氣風發，春風得意。

    他長得很帥氣，學養深厚，不僅精通中醫中藥，而且數學物理生物化學，無所不精，講課旁征博引，滔滔不絕，妙趣橫生，很多女學生都暗戀他。

    哪怕葉楓那時候在中醫上已經得到了天崖真人的真傳，但他卻震驚地發現，在醫術實踐上，他或許能夠壓住馮迅雷一頭，但在理論上，尤其是中藥的現代化運用上，他自忖距離馮迅雷還有很大的距離。

    所以，葉楓對馮迅雷一向很尊重，而馮迅雷也很照顧學業優秀的葉楓，還讓他實驗室打打下手，這樣葉楓就能拿到一點獎金。

    這些獎金雖然不多，但是，卻能解葉楓的燃眉之急，而且按照葉楓的學歷，根本沒資格進入實驗室的，一般來說，都是研究生才能成為助理研究員。

    “淑云，我的超微分結構理論，一定能夠改變全球整個世界的醫療醫藥格局的，我能提取出中藥的有效成分，你相信我！”馮迅雷激動地對對面的女孩說道。

    這個女孩葉楓也知道，叫胡淑云，是東海醫科大校長胡青云的女兒。

    胡淑云學的是西醫，曾經在美國留學，回國后，在嶺南醫科大任教，擔任講師，而且還是附屬醫院的主任醫師，在嶺南的醫學界也是赫赫有名。

    在葉楓還在念書的時候，倆人就談起戀愛，成雙成對，感情也很深厚，當時很多青年教師都羨慕馮迅雷，以為他攀上了高枝。

    “迅雷，你的理論很完美，以我父親的水平，都沒發現任何不合理的地方！他甚至評價說，你距離諾貝爾獎都只有一步之遙！”

    胡淑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甚至有點愛憐地摸了摸馮迅雷的頭發，苦笑道：“可是，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你現在尚未從任何中藥中提取出有效成分。我不知道你的超微分機構理論，到底有什么用……”

    馮迅雷好像被擊中了心臟般，身軀一震，神情有點蔫了，過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堅定地道：“不過，我相信，我的理論是正確的，我只是需要時間來驗證罷了……”他仿佛也只能說這么一句話罷了。

    “迅雷，沒用的，如果你再堅持，就為陷入為理論而理論的旋渦了！我們的研究，終究是要為了獲得應用，才有意義的！”胡淑芳冷冷地說道。

    “理論無用？你哪里知道理論的意義？”

    馮迅雷再次激動起來，手舞足蹈地道：“古希臘幾何學家阿波洛尼烏斯總結了圓錐曲線理論，一千八百年后由德國天文學家開普勒將其應用于行星軌道理論?！?/br>
    “數學家伽羅華公元1831年創立群論，一百余年后獲得物理應用?！?/br>
    “公元1860年創立的矩陣理論在六十年后應用量子力學?！?/br>
    “數學j.h萊姆伯脫，高斯，黎曼，羅馬切夫斯基等人提出并發展了非歐幾何。高斯一生都在探索非歐幾何的實際應用，但他抱憾而終。非歐幾何誕生一百七十年后，這種在當時毫無用處的理論成為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的核心基礎?！?/br>
    “這難道不是理論的作用嗎？你是高級知識分子，難道不知道嗎？”馮迅雷最后聲嘶力竭地喊道，好像瘋了一般。

    “迅雷，你知道嗎？你這樣讓我有點害怕……”

    胡淑芳嚇得后退一步，美麗的眼眸沁出淚水，顫聲道：“迅雷，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如果不研究超微分結構，去做醫生或者研究別的方面，你早已經揚名立萬功成名就了！可是你現在——”

    “你現在的研究，已經讓你陷入瘋狂了！你每天都在想著超微分結構。東海醫科大停了你的研究經費，羊城醫科大說給你，你就丟掉副教授的職稱來當一個講師，研究的兩年，沒有一點成果，這邊也停止了你的科研項目，你就把你媽給你的用來給我們買婚房的錢購買了實驗設備，她只是一個下崗工人，那是她所有的積蓄和退休金啊……”

    “我是入迷了，我腦海里，每天都是那些符號……但是，超微分結構是完美的！”馮迅雷蒼涼的悲嘆道。

    “華夏這片大地，太過于沉重了，任何夢想，都會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胡淑芳淡淡地說了一聲。

    聽著馮迅雷二人的爭論，葉楓心中一陣激動，馮迅雷的研究方向和他不謀而合。

    見馮迅雷神色激動，似乎都要昏厥了，葉楓快步走了過去，攙扶著他，道：“胡老師，在你看來，馮老師是個瘋子，但是，在我看來，他是寶貝。我會資助他的實驗，給他五百萬年薪，他的生活將大為改觀，但胡老師也需要有人照應，我希望你能留下！”

    “你……你是葉楓？”

    胡淑芳仔細地看了葉楓一眼，才認了出來，當即冷笑道：“葉楓，你不是馮迅雷的學生嗎？你才畢業一年，你有什么資格資助他的實驗？別吹牛了！”

    說罷，她鄙夷地搖搖頭，走進了旁邊停著的一輛奔馳車內。

    馮迅雷甩開葉楓，追了過去，喊道：“淑芳，我們這是要分手了嗎？”

    奔馳車車窗滑下，一張英俊的側臉露出來，葉楓認得此人，竟然是蘇方舟。

    蘇方舟滿臉鄙夷地道：“馮老師，你的研究……我也看過，老實說，很完美，但怎么說呢……距離現實太遠了！我年薪百萬，有豪車，有別墅，你以為淑芳會選擇你嗎？誰給你這種自信？”

    葉楓生怕馮迅雷太激動出了什么事兒，連忙跟過去，攙扶著他，認真地道：“胡老師，我希望你認真考慮，珍惜你和馮老師來之不易的感情，否則，你會后悔的！”

    “我不會后悔！”

    胡淑芳只是鄙夷地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不愿意多看葉楓二人一眼。

    “葉楓，我承認你有點醫術，但是，你也別吹牛了！你給他五百萬年薪？呵呵，你自己有五百萬嗎？”

    蘇方舟看著葉楓，輕蔑一笑，一腳油門，車子就好像一頭敏捷的獵豹一樣射了出去。

    “我的超微分結構理論，一定會成功的！我會發現新的物質層級！”

    馮迅雷瘋狂地咆哮著，額頭上青筋直跳，還撿起一塊磚頭，朝著奔馳車砸了過去。

    磚頭追不上車子的速度，徒勞無功地落在地上。

    馮迅雷撲倒在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馮老師瘋了吧？”

    “聽說他現在為了研究他的稀奇古怪的理論，連課都不上了，校方都給他停課了！他沒有工資，把房子賣掉甚至賣血去做研究，這不是瘋子是啥？”

    “他好像是中醫的‘五行’和‘精氣神’上得到了啟發，提出了超微分結構理論。他堅定地認為，他能研究出人體和中藥中氣息的本質。無稽之談！”

    “一定瘋了，又哭又叫，還扔磚頭，好暴力好嚇人。太可憐了！”

    “你看他，現在好像五十歲的老頭，滿頭白發，但其實，他只有三十歲冒頭。全是為了學術研究熬成這樣的！”周圍很多同學竊竊私語地議論著。

    “老師，快起來吧！”葉楓快步走了過去，攙扶起馮迅雷。

    馮迅雷看著葉楓，呆呆地道：“葉楓，你，你怎么來醫科大學了？”

    葉楓笑道：“我在這里當老師?！?/br>
    “哦，你念了研究生了？不對啊，你不是肄業了，你就是念了研究生現在還沒畢業呢！”馮迅雷思緒有點混亂。

    葉楓也懶得和他解釋，笑道：“算了，先別說這些了，我陪你去你的辦公室吧！”

    “我沒有辦公室了……”

    馮迅雷臉色頹喪地搖了搖頭，嘆氣道：“我的教職，被取消了?，F在在圖書館當個管理員……”

    葉楓攙扶著他在樹蔭下的石凳上坐下，笑道：“馮老師，你知道楓葉實驗室嗎？”

    “我知道，是一個東海一個企業資助的，一期投資就是五個億，太有錢了！”

    馮迅雷一臉興奮，雙眸閃爍著兩朵火苗，但轉眼又一臉失落地道：“但是，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呢？我自己的實驗室，都被拆了，每年二十萬的科研經費都沒有了！”

    “你的超微分結構，有論文嗎？我看看……”葉楓說道。

    馮迅雷馬上從破舊的背包里掏出一本論文集來，道：“我自己印的，學校不給發表……”

    葉楓看著看著，心神不由一陣戰栗。

    這些天，他一直在考慮中藥的有效成分提取技術，他感覺走到了研究的盡頭，但是，卻無法再前進一步。

    就好像一件事情，你明白了，但就是無法說出來，甚至根本無法描述他。你張開嘴巴，卻無法吐出一個字，好像舌頭根本不屬于你的。

    但是，馮迅雷把一切都描述得清清楚楚，將中醫中藥的陰陽五行，氣形神，全部用現代數理化學描述出來的，甚至還提出了一些實驗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