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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條不紊地把排骨都斬成小塊,我洗好刀將它擱回原處以后,才回頭去看她:“什么?” 她站在門邊,接觸到我的目光時多少有些不自在,卻還是迎著我的視線深吸了一口氣。 “四年前結束那次采訪以后,我對秦先生的個人經歷很好奇,所以在籌備下一次專訪??墒乔叵壬鷰еッ绹燃?,沒有透露具體的回國日期。而我剛好有渠道在你們回國的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因此我一直在留意這件事?!彼龡l理清晰地向我解釋,“讓我意外的是,秦先生和您一起去美國,卻在五個月之后就獨自回了國。而且在之后的半年里,他找了個臨時的住處居住,沒有參與國內任何重案的調查,就好像他還在國外度假,根本沒有回來。我覺得奇怪,擔心秦先生碰上了什么麻煩,就找了私家偵探去調查?!?/br> 察覺到這一行為并不是那么讓人待見,她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會兒,接著才故作鎮定地繼續:“然后我發現,秦先生似乎是在找人?!彼请p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映出我的身影,“我馬上就聯想到了您。因為您在那一年里從未出現過。而您再次出現以后,秦先生也已經……” 大約猜到了她的言下之意,我重新轉過身背對她,動手把砧板上的排骨裝進碗里,“你覺得是我害他發病的?” “不,不是?!背龊跷业囊饬?,她否認得認真,“我只是猜測……或許那一年,您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比如……被綁架?!?/br> “很有趣的猜測?!倍似疱伣恿诵┧?,我把鍋擱到灶上,蓋上鍋蓋等水煮沸。 陶葉娜依然在追問:“如果不是,那在那一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回身面向她,我同樣拋給她一個假設:“如果我告訴你真相,你會報道出去么?” “不會?!憋@然對此早有準備,陶葉娜目光誠摯地同我對視,為了減輕我的戒心,甚至主動道:“其實上次見過秦先生之后,我就已經辭職了?!鳖D了頓,她想到她剛才在車上說過的話,連忙表達歉意,“很抱歉我剛剛說了謊,只是我不知道除了記者的身份,還有什么樣的理由能讓我……” “沒關系。人都有好奇心?!惫烙嬪伬锏乃呀洘_,我打斷她,轉身揭開鍋蓋,將排骨倒進滾水中,用鍋鏟翻動幾下便關了火,“那年到美國之后,不到一個月我就發現我已經有了身孕。原本我跟秦森都很高興,直到我開始腎衰竭?!?/br> “腎衰竭?”這好像大出她所料。 “我也說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簡單來說是一種家族遺傳性疾病……只不過到了大洋另一端才因為生活環境的改變而爆發?!睋瞥鏊械呐殴?,我試著在記憶深處掘出那些零碎的片段,“當時醫生的診斷是,我換腎就可以活下來,但我肚子里的孩子存活的幾率只有一半?!?/br> 倒掉鍋里剩下的水,我將它清洗一遍,又重新盛了半鍋水:“秦森回國替我找腎源,最后我的命保住了,孩子早產好幾個月,沒有活下來?!?/br> 在鍋中架上蒸架,再把裝著排骨的碗擺好時,我想到了那個孩子。 “是個男孩?!彼哪勇谀X海中清晰起來,我忍不住抬手,無意識地在半空中比劃了一下,“他出來的時候……還只有那么小呢?!?/br> 我想起那些人將他抱出來的樣子。當時我的手腳都被綁住,我意識不清,卻能在模糊的視野里看見他。我的孩子。 雙手終究是在半空中撲了個空。 垂下手來,我盯著鍋里的排骨,忽然感到茫然。 “我都沒來得及抱抱他?!蔽艺f。 “對不起,魏小姐?!碧杖~娜的聲音似乎瞬間就遠了,“我不該……” 我懶于搭理她。她的存在和我有什么關系? 記憶中灰白的場景從排骨塊的縫隙里滲出來,逐漸溢出蒸鍋,爬滿灶臺,吞沒了整間廚房。我仿佛又看到那個人的身影。他從那個人造器官中抱出我的孩子,粗魯地扯掉了他們所謂的人造臍帶。我聽到自己的尖叫聲,哭喊聲,還有求饒聲??伤€是抱著我的孩子,一步步走向那團亮得快要灼傷我眼球的火。他拽著孩子小小的胳膊,就好像在拆扯一個脫了線的木偶。 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都沒來得及抱抱他,那個人就把他扯壞了?!蔽覠o意識地喃喃,“他把我的孩子扯壞了。他把我的孩子丟進火爐里?!?/br> 陶葉娜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山谷傳來,輕得幾乎可以忽略:“什么?” 火舌最終將那個小小的身影卷入腹中。我搖頭,耳邊好像還在回響那個人虛弱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我救不了他?!蔽已郾牨牭乜粗@一幕發生,已然記不起當時的想法,“他才那么小?!?/br> 一只手突然從我背后伸出來,捂住了我的嘴。 周遭的灰白色觸電似的收回了魔爪,統統縮進排骨間漆黑的縫隙里。 我猛然回過了神。 “出去?!鼻厣蛦〉纳ひ艚阱氤叩仨懫?,我才發覺他居然從書房來到了廚房,guntang的身軀緊緊貼著我的后背,捂我嘴的力道卻適中,不至于讓我窒息。 “秦先生……”陶葉娜的語氣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變得有些慌亂。 “出去?!逼届o而不容置疑地重復,秦森用另一只手撫開我巴在鍋邊的手,“不要讓我說第三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