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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里,又長又大的餐桌上只擺了一個加了蓋的海碗,那摸樣,愣頭愣腦的,有些滑稽。譚央坐下來打開碗蓋,一股鮮香味撲面而來。那是一碗冒著熱氣的餛飩,譚央見了倒是松了口氣,女兒病了,心里急,就算排出一大桌的珍饈佳肴她也吃不下,簡單些,反而好。她悶頭吃飯,最后,那一大碗餛飩竟都吃了進去。放下湯匙時,她才后知后覺的現,這一個碗里的餛飩,包的陷卻大不相同,總有七八種之多。 言覃的肺炎不是特別重,又如愿以償的見到了mama,所以下午時,即便還著燒,精神頭卻還是足的。她對譚央撒嬌說,這兩天都在房間里呆著,想去樓下轉轉,說著,還沖著譚央伸出了兩只小手。譚央笑著把小毛毯裹在女兒身上,正要抱她時,畢慶堂卻搶先一步抱起了孩子。言覃小聲嘀咕要mama抱,mama抱。畢慶堂嘆了口氣,無奈的對女兒說,你呀,mama都那么瘦了,能抱得動你嗎? 晚間,樓下的座鐘不緊不慢的敲了十下,譚央躺在睡熟的女兒身邊,輕輕摸了摸孩子的額頭。剛走進房間的畢慶堂見狀,忙輕聲問,怎么樣?還燒嗎。譚央點了點頭,還有點兒熱,不過溫度不高,睡前剛量了體溫。你去睡覺,晚上我來看孩子。譚央搖頭,不用,我陪囡囡就行。畢慶堂見譚央堅持,便皺著眉,毫無商量余地的命令,我來!你去睡覺。 譚央一向知道他的脾氣,他若一味固執,便沒人能改他的主意,再加上自己也確實是累了,就嘆了口氣,站起身往外走。 畢慶堂忽然察覺到自己生硬的語氣,那樣的語氣,那不客氣的口吻就好像,就好像他們還是一家人。畢慶堂心中很不是滋味,卻還是回過頭向她解釋,小妹,我晚飯后睡了一覺,不困了。你病才好,要多休息。譚央略點頭,接著,他又似是無心的說,去臥房睡吧,別去客房,他知她一向是挑床的,頓了頓,又說,這幾天,我睡客房。 譚央打開臥房的門,就看見沙桌上擺著的碗碗碟碟。碗碟里的清粥小菜,帶著家常的素淡和親切。孩子病著,怕女兒睡覺早會積食,他們的晚飯也跟著吃的早,再加上忙了一天,這會兒看到這些,譚央便立時覺出了餓,她坐在沙上端起了粥,溫度剛好,桌上還有個保溫桶,打開蓋子,里面是剝了皮的烤地瓜,還被掰成了大小剛好入口的小塊,那帶著溫度的香甜氣息撲鼻而來,叫人喉頭不禁一動。 譚央吃完這頓宵夜,身上又出了汗,白天時找黃包車,哄女兒吃藥也是出汗。她大病初愈,身體虛弱,所以總是汗多。她打算洗個澡再睡,因來得匆忙沒帶換洗衣服。譚央猶猶豫豫的拉開自己以前放衣服的大衣柜,心里合計著,不知能不能找出一兩件自己原來的衣服臨時穿穿。柜門敞開后,譚央便被嚇了一跳,她的衣服早被帶走了一半,可是現在眼前這大衣柜,又被一件件嶄新的旗袍洋裝塞得密不透風起來。 大略樟腦球的味道有些刺鼻,她覺得鼻頭癢,信手拽出一件排在后面的寶藍色掐同色綢邊的細絨旗袍,旗袍上一色到底,一絲旁的雜色與紋飾都沒有,只是領口有一枚白色細鉆攢成的花形圓扣。這是這個冬季剛時興起來的旗袍款式,譚央病好后看過幾位時髦的太太穿過。譚央緩緩取下這件衣服,在身上比了比,衣服的尺碼比過去收了幾寸,大略她病后瘦了的事也被交代給了裁縫吧。 拿了睡衣進里屋,打算洗完澡睡覺。在里屋的床頭柜上,譚央看見一個蓋著手帕的白色小藤筐,一根毛衣針從手帕下支出來。掀開手帕的一角,下面放著的,正是譚央離家前為畢慶堂打了一半的那件銀灰色的毛衫。 這個房間里的一切都固執的訴說著,這家的女主人從未走遠,或求學、或探親、或訪友,短暫的小別后,她還要在這里天長日久的過活。 他總說她還是他的太太,也許那并不是他無法無天、囂張跋扈。他只是自欺欺人的狠了,竟當過去的一切都未曾生過,而他的小妹,總有一天,還會回來 躺在床上,周圍全是這些年聞慣了的味道,絲絲縷縷的煙草香,混著他微汗時帶著溫度的體味。她頭一挨枕頭就睡沉了,之后,竟是一宿無夢,天光大亮。 若說一對怨偶的離分是刮骨療傷,疼雖疼,卻也無病一身輕,換了個長久的康健。那么一對感情良好的夫妻呢?除了那生生撕裂血rou的疼,他們還要像驟然致殘的人一樣,要重新適應沒有彼此的殘缺生活,去適應每一餐飯,每一夜眠,甚至于,連賴以生存的空氣都變得面目全非,要他們去重新習慣。 兩天后的一個下午,這段時日足不出戶的畢慶堂正在大書房里和百貨公司里的經理會計交代生意上的事,陳叔卻進來對畢慶堂說,徐治中來了,說要拜訪他。畢慶堂聽完眼睛一瞪,不悅道,他來做什么?追小妹都追到我這兒來了!我正忙著,叫他請便! 一個多小時后,百貨公司里的經理和會計都走了一會兒了。畢慶堂無意間瞅了瞅窗外,一輛黑色小汽車紋絲不動的停在畢公館門口的大道旁,畢慶堂問陳叔,他怎么還沒走?陳叔無奈搖頭,他說您先忙著,他左右無事,在外面等等也無妨,我看他挺客氣,也不好攆。畢慶堂冷哼一聲,點頭道,讓他進來,看看他葫蘆里裝了什么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