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教學樓, 只剩二三樓還亮著燈, 花架處漆黑一片, 被不算明亮的燈光勾勒出模糊輪廓。

    洛檸四下張望, 見無人打擾, 便鼓起勇氣開口：“關于昨天你說的那件事……”

    葉璟也走到花架下, 黯淡的光勾勒出他清俊的眉眼, 只是夜色中，他的肌膚是冷白的，眼底的光也是淡漠的。

    他走近, 打斷她：“如果是拒絕的話，那就不用說了?！?/br>
    洛檸準備了一下午的說辭，還未開始便被他終結。

    他兩手握拳撐在她腦后的石柱上, 將她牢牢圈在懷里, 眉眼里都是不容違逆的強硬，“我可以等, 但不要拒絕?！?/br>
    屬于他的清冷氣息鋪天蓋地而來, 洛檸的思緒被打亂, 在原地懵了半晌才找回話頭：“說實話, 從沒想過我這樣的人也會被喜歡……”

    她自我貶低的說辭, 讓葉璟皺了眉, 他反問：“你這樣的人？你哪里不好？”

    洛檸微微抬頭，落進一雙漆黑眼眸，星空一樣, 蘊了太濃烈的情, 燙得她生生移開視線，局促地盯著自己的腳尖，低聲應答，“我媽常說，我又丑又笨，學習也不努力，不可能會有人喜歡我?！?/br>
    這話從小聽到大，她早就深信不疑，所以從來不曾指望誰會喜歡她，更沒奢想過葉璟這樣的完美存在。

    所以他的表白，起初她是不信的。

    她猜測或許是真心話大冒險的惡作劇，確認再三，發覺是真的以后，就更加寢食難安。

    她和葉璟站在一起，是不般配的。

    也不過一天時間，就聽到了好多閑言碎語，難聽程度不亞于她從重點班掉進5班時的冷嘲熱諷。

    她習慣了躲在自己的龜殼里度日，現在突然被曝光在眾人的視野中，不安得讓人只想逃。

    蜷起手指，不確定地問，“我們雖然同班一年，但也沒有過多交集，而且你樣樣拔尖，到底為什么會對我……”

    她的話聽得葉璟心里堵，他是不明白，她為何會把自己放得那么低，明明，是這樣好的女孩……

    好到打破他步步為營的謹慎，不惜出了這么個險招，就怕她被別人搶了先。

    他低眉，神色那樣柔和：“雖然你有些方面確實很遲鈍，但并不像你說的那樣沒有人喜歡?！?/br>
    相反，私底下也有男生討論過洛檸，說她軟糯可愛，聽得他又驕傲又煩躁。

    還好都覺得她膽子小，怕貿然表白嚇到她，因而他才能安心地耐著性子一步步融進她的世界。

    只是沒料到，會半路殺出個不速之客，打亂他的步調。

    眼底暗色一閃而過，他頓了頓，又補充說，“至少…讓我心動?！?/br>
    這話說出口，兩人的心跳同時加速。

    葉璟垂手站離她幾分，冷白的臉有些發紅，這兩天對她所說的話，大概是十幾年以來最rou麻的了。

    只是，他豁出一切，卻也沒能換來她的同意。

    洛檸臉上雖還殘留幾分害羞的紅暈，卻被漫上來的那份果決漸漸沖刷覆蓋。

    她先是說了一句“謝謝你”，然后溫柔又殘忍地往他心上捅了一刀，“但我沒有辦法答應……”

    ……

    晚自習下課的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學校里空空蕩蕩，校門口也沒了方才的擁擠喧鬧。

    洛檸邊走邊回想花架下的對話，她沒有敷衍地說一句“對不起”然后扭頭立場，而是由衷地說了“謝謝”，然后明確地告訴他答復和理由，雖然葉璟一副不肯接受的樣子，但至少，她有認真對待，哪怕是拒絕。

    ——“因為有了在意的人，所以沒有辦法和你在一起?！?/br>
    ——“在意的人？……薄千城？”

    她不經意地朝對街看去。

    路燈安靜地伴在綠樹身旁，橙色的光，在黑夜里點出一片溫柔，籠罩著那個站在路邊的少年。

    心跳倏地漏下一拍。

    ——“嗯，是他......”

    就是他了......

    根本不需要再多想......

    對面的人也看到她，毛絨絨的腦袋抬起，朝她看了一眼又很快扭開，故意裝作沒看見，只是夾著的煙卻從指縫抖落。

    ——“你因為他拒絕我？因為那種人拒絕我？……為什么？”

    為什么？

    她也想知道。

    明明，葉璟那樣的全能男神和薄千城那樣的學渣校霸，放在天平上比一比，就知道該選前者。

    可感情是控制不住的。

    對薄千城的喜歡，早就在心里播下一顆種子，如今已經結出一串串小草莓，咬一口，又甜又澀。

    ——“喜歡”大概就是這樣的味道。

    因為能待在他身邊而甜蜜雀躍，卻又因為看不清他的心而酸澀焦躁。

    她望著少年點了光的輪廓，捧一顆狂跳的心，沖對街喊：“蠢哈！你在等我嗎？”

    高大的少年沒站穩，從小石階上栽下來，穩了穩身形，口是心非地沖她嚷：“誰等你了！”

    “那你一個人在那兒站著干嘛？”

    “抽煙！不行??？”

    她“哦”一聲，失望地說，“那你慢慢抽，我先走了！”

    裝模作樣點煙的少年愣了愣，見對街的身影已經大步流星朝前走，趕緊邁步追上。

    不是要跟小白臉一起走嗎？

    怎么一個人出來了？

    他跑去路口，閃爍的紅綠燈中，她越過斑馬線，烏黑眼仁朝他看來，讓人心口倏地一麻。

    他慌忙別開臉，沒等她問什么，就先別扭地解釋一句：“已經抽完了?！?/br>
    見他自然地跟上，插著手并肩走在她身邊，洛檸忍不住嘟囔一句：“不是說不用送我一身輕松嗎？跟著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讓你送的……”

    他隨口的一句話，沒想她還計較起來了。

    “胖球你還真是人小氣大，這也能慪?！?/br>
    “誰慪了？”

    “還說沒慪？臉嘟成什么樣子了！”他被逗樂，拿手戳她的臉頰，平日里再尋常不過的玩笑，偏偏今天惹到了她。

    手被她“啪”地打開。

    脆響聲中，他滯住動作。

    身旁的女生垂著頭，眼尾的笑意全都斂去，只盯著路面悶悶地說：“別動手動腳?！?/br>
    被她拍過的地方還殘留著柔軟的疼痛，回神時對方已經小跑到前面去了。

    他扯著嗓子喊了聲，沒能讓她停下，只一句“不想送就不要送了！”散在風中。

    她這是…怎么了？

    咦？不對呀！

    她跟小白臉跑了，該生氣的明明是他！

    ……

    洛檸一口氣跑上長橋，扭頭見沒人跟來，就停下腳步，眼也黯淡地垂下來。

    她伸出右手看了看，指尖刺刺的，也不知道他被打疼了沒有。

    她懊惱地咬緊下唇，薄千城一定覺得她莫名其妙吧……

    可越是明確心意，就越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是否也對自己報以同樣的感情。這種感覺野草般瘋長，以至于對一些細小的事都變得格外在意。

    她埋低頭悶悶不樂地往前走。

    往常她會停下來買點東西，和薄千城邊吃邊聊地走過這條長橋，可今天，她沒胃口更沒心情。

    穿過長橋步入小道，身后突然傳來喘著粗氣的嚷嚷：“胖球！跑什么跑！給老子等等！”

    回眸的剎那——

    他的身影就這樣直直地闖進她的視線，也撞進她的心里。

    一米八的高大少年，手里不搭調地提著一杯粉紅色包裝的奶茶，遞過來，沒好氣地說，“不是一直想喝麥香口味的嗎？今天運氣好，沒賣光?！?/br>
    她愣愣看著眼底的奶茶，有些不可置信：“我以為你生氣走了……”

    薄千城短促地笑一聲：“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小氣？快喝吧，溫度剛好?！?/br>
    才發生了不愉快，洛檸還有點尷尬，半天沒好意思接，還是薄千城上前拉了她的胳膊，把奶茶穩穩放進她手里，末了，解釋一句，“那句話…你別在意......”

    她抬眸，少年的神色在閃爍霓虹中看不真切。

    但聲音，卻是那樣清晰地，刻進心里——

    “誰讓你扔下我跟小白臉一起回家？我…我心里不爽，才故意那么說……”

    見她沒說話，薄千城有些著急，“別氣了，你當我放屁呢！”

    誰放屁那么好聽？

    好聽得，讓人一瞬間就釋然，滿心只余歡喜。

    她捧著奶茶，小聲地說：“我以為你討厭我了，連回家都不想跟我一道……”

    他怎么可能討厭她？

    薄千城瞥她一眼，雖覺赧然，但這種情況下，還是老實交代為好，沒看胖球都快哭了嗎？怕是把他張嘴胡說的話當了真！

    他抓著亂亂的頭發，望向遠處，難為情地說：“討厭你又怎么會特意繞遠路送你？”

    “嗯？”她猛地抬頭，表情驚訝。

    薄千城沒好意思看她，視線凝在遠方，“我家不住這邊……”

    “那你......”

    “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要是嫌麻煩不想送，我至于嗎？”說完這話他覺得脖子有些發熱，忙扯著領口扇了扇風，匆忙結束這一話題，“所以今天那句話純粹就是亂說，別再多想?！?/br>
    他這樣，她只會想得更多好嗎？

    人一旦嘗到甜頭，看到希望，就會變得越發貪婪。

    想試探更多，甚至想直接問，他是不是...是不是也…喜歡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