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杳錄 第126節
“只是后來云淆與人學武,用的時間總是比我學謀略要長,便只有我一人常去,但那時的你已經對我們疏離,總不肯見我們,即便是見了也是一臉疏遠畏懼?!?/br> 他繼續說,這些話讓顧云杳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么小的年紀就被人送到賊窩,能活到她借尸還魂已經不易。 可沒想到的是后續竟然還那般多的麻煩,且樁樁件件似乎都沖著將她置于死地而后快的目的去,這孩子也真是命苦啊。 顧云樓嘆息一聲,見她不說話便繼續往下說,“其實我并不認為你是假的,只是換了副性子,這樣也好,免得被人cao縱了一生?!?/br> 他說到這里時眼神里有悲哀,似是對自己的,顧云杳想,能在鄉野之間有恩師授業,看來也并非是他自愿,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大哥,你是何時拜師學藝的?”顧云杳忽然問,她想知道的更仔細,想知道到底從什么時候起,顧云樓對許靖容起疑。 “送走你的那天起,我和云淆便前后拜了師,只不過他是光明正大,而我卻偷偷摸摸?!鳖櫾茦窃僖淮慰嘈?。 從那時起他心里就有懷疑,母親雖出身名門,可在江湖中并無太多人脈,又是從哪里尋來了高手教授二弟不俗的功夫。 而且為何是在meimei離開之后才教授,難道有meimei在不方便嗎? “果然,看來不管到哪里,我仍是家人之外的人,哼?!鳖櫾畦米詈笠宦暡皇歉呃?,是自嘲,前世作為傅云她母妃與父皇只知利用,到最后關頭,母妃竟然還聽信父皇的話要殺她。 今世她還未來就已經有人算計著如何利用這小姑娘了,你說悲哀不悲哀,嘲諷不嘲諷。 “不是的,我和你二哥從未把你當外人,我,我想母親也,也不會的?!鳖櫾茦钦f到最后連自己都不太相信,他遲疑了。 meimei自小身體柔弱,可大夫說將養一番即可,母親卻非要聽信了道士讒言將她送走。 當年小不覺得有什么,可如今再想,其中的破綻蹊蹺就再也無法掩蓋,母親是故意的,她那時是下定了決心送走meimei。 “大哥,你和二哥仍是我的哥哥,但母親早已不是我們的母親了,她拋棄了我們,她背叛了自己的孩子?!?/br> 顧云杳淡淡的,一字一句的說,每一句都像是一塊重石壓在顧云樓的心上,讓他來時的擔憂,一點一點成了沉重。 “不會的,母親她,她或許有苦衷……”顧云樓皺眉說著。 “大哥,別再自欺欺人了,我不能,你也不能?!鳖櫾畦妹寄坷淠牡?,她從許靖容死的時候就有些疑惑,尸身死去多時,卻白而不僵,這并非死人該有的形態。 再之后她想了山中寺的事,想了當年送她入寺的事,這才發現原來一早她就沒打算將她當作女兒來養,只是她自己被溫柔親情迷了眼罷了。 “云杳……”顧云樓不知道再說些什么,他無法反駁她的話,因為這些他也再有疑問,只是那人是母親,便遲遲沒了定論。 “大哥,小時候你選擇了母親,那么長大了,你打算選擇誰?或者大哥袖手旁觀?”顧云杳一句一句的逼問,顧云樓都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他嘴巴翕動,卻無法說出話來,心中的郁結和悲哀再次加重。 但當年踏出鄉野山村的時候,他就想到了此刻,會有這種抉擇,會有這種難以抉擇的時候。 “大哥自小就有鴻鵠之志,但卻甘心窩在鄉野,為的便是不面對這一天,可這天還是到來了?!鳖櫾茦悄樕贤纯嘀婚W而過,隨即便是決絕。 他起身走到顧云杳床榻前,盯著她的眼睛問,“云杳,你告訴哥哥,母親到底,到底為何會變成這樣?!?/br> 聽他這般問,顧云杳心中的壓抑竟然奇跡般舒緩了,她淡淡開口道,“不是為何變成這樣,而是從始至終便是如此?!?/br> 頓了頓她在顧云樓驚訝的目光中繼續說下去,“哥哥可曾聽說過雪神殿?” “你是說母親出自雪神殿?”顧云樓的反應已經直接告訴顧云杳他知道,不僅知道,還知道的不少。 她搖頭,“不是出自雪神殿,而是出自雪神殿叛徒?!?/br> 顧云樓一愣,叛徒?雪神殿那樣的地方也會有叛徒。 “當年嫁給顧之曦或許也是一步棋,就像是她憤怒離開一樣,每一步都有她的理由,或者說是她主子的理由?!?/br> 一個女人肯用自己的一生為主子布下一盤棋,許靖容在這一點上,絕非候清能比,也間接的說明了她在那人身邊的地位也絕非候清能比。 “這,這不可能,一個女人怎么會拿自己的一生當兒戲,只為了別人?”顧云樓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但顧云杳無心開導他。 她嘆息一聲道,“就是不可思議,所以我一直不敢肯定,她真的會做出這些事來?!?/br> 在她心中,許靖容給了她從未得到過的母愛,但這種親情就像是罌粟毒藥,會上癮,會不惜一切想去相信。 好在她只是淺嘗輒止,許靖容就以決絕的方式離開了她,讓她沒陷入那么深,陷到無法自拔。 人就是這樣,許靖容對她再好,她再把她當母親,可到底在她的腦子里心里,云妃才是生母,雖然她想殺她,但仍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她如今在宮中,在她的主子身邊?!彼f,抬眼看著顧云樓的眼睛,“大哥,如果她沒假死脫身,我也不信的,可如今叫我如何不信?” “或許母親是為了我們好,是為了不給我們負擔……我……”顧云樓說著,這話他自己都有些不信,又怎么能說服meimei相信。 “負擔?那時我們已經脫離顧家,大哥二哥也很爭氣,我是有些麻煩纏身,但都不足以致命,何況,她是在我徹底脫身之際詐死消失,大哥,你告訴我這所謂的負擔是什么?” 一切即將風平浪靜之時,許靖容詐死消失,她到底是害怕自己成為負擔,還是另有目的。 顧云樓再也說不出什么了,他腦海中都是那些年許靖容少言寡語坐在夕陽里的背影,他以為那是孤獨,但其實她是在安靜蟄伏。 窗外微風輕送,有不知道那里的花香徐徐飄來,滿室幽香仍掩蓋不住而言眼底的苦澀,顧云杳覺得,今日的藥似乎又比昨日的苦了,但這苦她不打算掩蓋下去。 “大哥,我不逼你選擇,但你自己想清楚看明白,不要輕易站隊,黎京或許要變天了?!彼а劭粗^頂的蛟帳,上面隱約有雪花形狀的暗紋,那是端王府獨有的標志。 顧云樓垂眸不言,他如今任職在兵部尚書門下,多有兵部動向方面的消息,但除了顧之曦手中幾個將領調動外,并未見異常。 所謂的變天又是從何說起,難道是顧之曦?他怎么可能有那膽子。 “不要不信,如今的局勢并非表面這般平靜,大哥還是早做打算吧?!彼员M于此,兄妹異一場,不管他最后如何選擇,她首先要做到不負人。 顧云樓還是沒說話,垂著眸子,長長的睫毛顫動,似是在想什么,可又遮住了眼中的一切思緒。 良久他抬眼,眼中堅定之色讓顧云杳忍不住望著他,他決定了,如此快。 “從小看著你被母親送走,哥哥沒做過什么,連去看你都偷偷摸摸,從小到大哥哥都沒盡到責任護著你,現在又怎么能再拋下你不管?!?/br> 顧云云樓伸手撫著她的臉頰,這個meimei小時候沉默寡言,他看著心疼,長大了強勢聰慧,他仍是心疼。 從入黎京到現在,雖然見的次數少了,可她的關心照拂一直未少,有時候他都在想,這哪里是有個meimei,簡直是有個如同守護神的jiejie。 “大哥?!鳖櫾畦醚壑杏形⒐忾W過,眼前這人曾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曾沉穩內斂又不失風流雅士之姿,但那些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眼前人是他最親的大哥,為她選了兩難的選擇。 顧云樓眼中有疼惜,他就這一個meimei,若他不肯幫她不站在她這一邊,又有誰肯幫她,“我若不幫你,二弟說不得會打人?!?/br> 第217章 傳話 午后用過膳食,顧云樓才從端王府離開,一路沿著大街去了今日曹剛職守的地方。 曹剛原是武衛將軍,不過他這個將軍倒沒什么架子,與職守的士兵同吃同住,只是因為曹鈺的事,如今同住的時候少了。 顧云樓見到他時,他正同一個士兵說著話,內容無非就是近日練習的不夠認真,哪哪哪不對不對之類的。 他站在一側沒有打擾,直到曹剛自己發現他來了,這才上前一步對他行禮,按品階,他沒有曹剛的高,這禮自然不可廢。 “唉,你這是做什么,你meimei對我們家有大恩,都是自己人,你這樣就見外了?!辈軇傏s緊一把拖住顧云樓的手,壓低聲音說道。 顧云樓也不執意,順勢收了行禮的姿勢,看了看四下道,“傷了云杳的人可抓住了?”他不去問廷尉,是因為那邊根本沒有線索,反倒是曹剛,那日守門的是他手底下的人。 曹剛撓了撓后腦勺,指了指街對面的酒樓到,“去那里說吧,坐著總比站著舒服?!?/br> 顧云樓也沒拒絕,同他一起進了茶樓,要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此時已經是未時,來茶樓的人少,去酒樓的倒挺多。 “暫時沒抓到人,不過端王曾拿了箭矢來問,我看那箭好像是宮中的樣式,只是沒有監制印記,不是宮中編制中的箭矢?!?/br> 西秦宮中也有貴人喜愛騎射,有專門的箭矢送入宮中,每一根上都有鑄造時的編制記號,且都登記在冊。 而端王拿來的箭矢雖樣子與宮中箭矢十分相似,但箭身及箭頭都沒有記號,所以應當不是宮中御供之物。 “負責鑄造此箭的可是顧將軍麾下的一位將軍?”顧云樓若有所思的問,曹剛一愣,微微瞇起眼睛點了點頭。 他倒是把這個給忘了,鑄造的人就是顧之曦的親信之人,那他若想動個手腳,也并非什么難事。 “多謝顧兄弟提醒,這件事我會去查?!鳖D了頓曹剛撫著腦袋問,“你可有話讓我帶給你家弟弟的,我等會得去營中一趟?!?/br> 顧云樓想了想,點頭道,“你替我帶去一句話,兩全不可齊美,擇其一?!?/br> “???這啥意思???”曹剛一愣有些懵,不是都說兩全齊美嗎,怎么顧兄弟說的卻是兩全不可齊美,還擇其一? 顧云樓笑笑,沒解釋,只說道,“這話你說給他聽,他會懂的?!?/br> 去端王府前,他早與顧云淆攤了牌,只是那時還有很多事他并不確定,所以并沒有下了決心要如何,只告訴他,若有結果,他第一時間通知他便是。 “哦,好,那我稍后就去了,有信我再回來同你講?!辈軇偸炙斓狞c頭,覺得他爹說顧家老大有軍師之才并不假,瞧瞧人家說話,常人根本聽不懂啊。 曹剛入城已經是申時三刻,快馬加鞭就去了許宅,如今那里就顧云樓一個人住,他這么晚去了也不礙事。 到的時候,許宅大門開著,他翻身下馬走近些就看到顧云樓正抱著一卷公文坐在屋檐下,那樣子極為認真。 “顧兄弟?!辈軇偨辛怂宦?,見他抬頭才進了院子,那馬就放在門外,也不怕它自己走丟了。 “曹將軍回來的倒是快,進屋喝杯茶吧?!鳖櫾茦瞧鹕碛擞?,兩人一道往里面走。 曹剛也不客套,一杯茶下肚就直接說了,“你二弟說他就擇其一,讓你放心,他在營中很好,讓你不要太過cao勞?!?/br> 顧云淆的態度比他堅定,知曉了那么多事后,他竟然想都沒想要護著meimei,他比他更像是一個好哥哥。 見顧云樓沒說話,曹剛嘆了口氣,“你們兄妹幾人感情真好,若是阿鈺也在,我們也會很好?!?/br> 他神情有些感傷,顧云樓卻不出聲勸解,曹家兄妹關系是很不錯,曹家一家也都把曹鈺當成寶貝,鮮少有不順心的時候。 只是這般對待也造就了曹鈺的驕橫,若那日是云杳,必定不會有那場兇案發生。 “唉,我同你說這些做什么,來來來,喝茶,喝茶?!辈軇偛缓靡馑嫉膿狭藫项^,曹鈺的事情過去那么久了,他鮮少提及,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拿起茶碗呷了一口,顧云樓轉頭問道,“曹將軍可有什么話帶給我的?” 曹剛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他老爹,不由睜大眼睛看著顧云樓,他從進門到現在可沒提及自家老爹,他是怎么知道有話帶給他的? 顧云樓但笑不語,只等著曹剛開口,“有,有,他說一切都準備好了,拔釘子時別忘了避著?!?/br> 曹剛不懂這話的意思,但他爹讓他原話一字不動的說,他就照著說了,至于意思,顧兄弟能懂就成。 “如此就好,多謝曹將軍跑這一趟了?!鳖櫾茦强蜌獾膶χ笆?,曹剛撓了撓頭有點暈,大手一揮道,“反正我比你年長一歲,你叫我大哥吧,我和我爹你都叫曹將軍,我都分不清了?!?/br> 顧云樓一愣,搖頭笑起來,他都忘了還有這一點,也虧得曹剛知道自己說的曹將軍到底是他還是他爹。 “好,那曹大哥,這次多謝你?!鳖櫾茦窃俅吸c頭道謝,弄的曹剛一臉不好意思,“顧老弟,你再謝我都不敢來你家了,哪有這么客氣的?!?/br> 兩人相互又說了幾句,曹剛就離開了。 顧云樓站在許家宅子的院中,看著夜色漸漸落下,黑暗溢滿整個院子,然后是月色,慢慢鋪灑下來。 他站在院子里了好久,直到月光明亮的他可以看清自己的手掌,顧云樓才轉身走回屋子,提筆很快寫下幾個字,拿起來折好放在了窗臺上。 玉非寒踏進寢室大門,就見自家王妃正拿著封信看的眉眼帶笑,他悄無聲息走了過去,冷不丁問了句,“許宅傳來的?” 顧云杳猛地被問,下意識就嗯了一聲,扭頭看了眼側身坐在她一側的玉非寒,笑著點頭說是,“剛才送來的,大哥寫給我的曹將軍的話?!?/br> 玉非寒哦了一聲,低頭看向她手中的信,上面寫著幾個大字,布局已全,拔釘需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