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杳錄 第51節
“大公子,你……”師淺雪微微蹙眉開口想說些什么,顧云樓卻沒心情同她多說,也不等人把話說完,擺擺手就又風風火火的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喊著晚間會回來晚些。 外面為了顧云杳的事折騰的人仰馬翻,而她本人則安安靜靜的靠在牢房干燥的墻上閉目養神,從醒來到現在不足十二個時辰,她已經被詢問了不下六次。 想起當日昏迷時聽到的低沉聲音,顧云杳的心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著,她還記得那人的叮囑,不能打死她,否則后面的事不好辦。 原以為是尚書府或是定王布的局,現在看來不是,定王要有這手段,又怎么會等到現在,怕是一直顧忌她們許家暗衛,所以才放了她幾天安生,沒想到就被人捷足先登的算計了她。 想來也是丟臉,堂堂前朝大公主,享有天下第一謀士之稱,竟然在重生后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到,著實砸招牌。 顧云杳深深吸了口氣,耳邊聽著逐漸走近的腳步聲,沉穩中帶著一絲慌張,看來是大哥顧云樓來了,也只有他會冷靜沉著的去找端王。 “杳兒,你沒事吧,他們……”顧云樓看到靠在墻上的自家妹子起,聲音就忍不住顫抖,他再成熟穩重,到底也還只是個十五六的少年,沒真的經歷過大風大浪。 “大哥,我沒事,不用擔心?!鳖櫾畦脧膲ι掀鹕?,朝著牢門走去,腳上和手上的鐵鏈隨著她的動作發出刺耳的聲響,也刺激著顧云樓的心。 他紅了雙眼,他們視若珍寶的meimei,竟然被人這么對待著,手上腳上都帶了那么沉重的鐵鏈,她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啊。 顧云杳渾然不在意,她在靠近顧云樓的瞬間拉過他的手,不著痕跡的在他的手心點了點,接著說道,“大哥,母親怎么樣,二哥有沒有任性?” 這件事鬧的這么大,即便是想瞞著許靖容,估計也是不可能的,她身體不好,這么以刺激怕是又要病倒。 而顧云淆的性子雖然看著冷,人大部分時候卻容易沖動,他又是在軍中任職,驚聞此事難免會失了分寸。 顧云樓滿面慚愧,meimei想到的事他也想到了,可當時根本顧不上這些,最后反應過來的時候,許靖容已經昏迷不醒,弟弟顧云淆也被人抬到了家門口。 他不怪曹烈曹將軍,軍中有軍中的規矩,擅離職守只是打了幾軍棍,已經是網開一面了。 把外面的事情跟顧云杳簡單的說了一遍,顧云樓才急急的問,“到底怎么回事,你,你怎么會被人發現躺在顧芯眉尸體旁?” 他聽著外面的傳言,心里是一陣后怕,若是真的兇手也對他的meimei下手了,那該怎么辦? 顧云杳搖搖頭,面色平靜的輕聲道,“被人算計了,還殺了我兩個暗影,知曉時我已無力回天,也只能自己往陷阱里跳了?!?/br> 穿紅襖的女孩簡直就是個瘋子,她一點都不懷疑,當初若是再慢上一步,估計也和屋中的顧芯眉一樣,被她開膛破肚了。 想起顧芯眉的尸體,她就忍不住皺眉,她身上的傷口很多,但致命的都是一些平滑且整齊的切口,比如脖頸和腹部那一刀,絕對是高手所為。 會不會是云姬?顧云杳想,她的身手幾乎可以和葉無心媲美,那種傷口應該可以輕而易舉的弄出來。 不過想想云姬那翩然隨性的樣子,似乎也不是能做出此事的人。還有那道低沉的嗓音,有些熟悉,又其實很陌生,他到底是誰。 顧云杳想的入神,好半天才聽到顧云樓在喚她,抬眼去看,見他舉著的手的袖子中露出了一塊玉牌,看成色質地,就是端王遣李良政送來的那塊。 “大哥說什么,我沒聽清?!彼涯抗庖崎_,看著顧云樓的眼睛,清澈透亮中沒有一絲懼怕,哪怕是她如今身在死牢。 顧云樓到嘴邊的安慰頓住了,心中為meimei這份淡然鎮定感到欽佩,若換做是他,最多是不喊出我冤枉啊這些俗套的話而已。 他緊緊抿著唇,想了想伸手進懷里摸出一錠銀子塞進顧云杳手中,“杳兒,這銀子你拿著,莫要讓人欺負了你,大哥會想辦法救你出來,相信大哥?!?/br> 顧云樓臉上的神色鄭重而嚴肅,深深的看了一眼顧云杳,轉身大踏步離開。 顧云杳一直盯著他的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她早在十幾歲隨軍出征而母妃默許的時候,就已經學會了自救,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也深刻印在她的骨髓里,可這一刻,她突然無比期待能被人救,盡管希望渺茫。 重新坐回到床上靠住墻,她目光緩緩移到了只有腦袋大小的窗戶上,不過短短時間,她兩度失了自由,且這一次更加危險。 “很好,很好?!鳖櫾畦米彀洼p輕的蠕動,小小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冷酷,她想過平穩的生活,偏偏有人不讓,那就別怪她拉了全天下折騰。 日暮漸沉,窗外的天色漸漸成了漆黑一片,今晚的夜空不同于以往,沒有明亮的星星,只有議論昏黃的月,冷冷清清的掛在遙遠的天際。 “什么很好?”玉非寒一身黑衣站在牢門外,顧云杳看去時,只見那一雙幽黑深邃的眸子,正饒有興趣的看著她。 顧云杳撇撇嘴,再一次傳言不可盡信,不是說端王殿下高貴冰冷,不是說端王殿下不愛管閑事,更不會善心大發嗎? “覺得此刻這種心境很好,古井無波大概就是如此?!彼吭趬ι?,沒有起身行禮,目光在玉非寒身上轉了一圈,重新看向小小的窗外,似乎窗外那一片漆黑的夜色都比玉非寒這樣的美男好看。 喀啦一聲,門鎖在玉非寒輕輕一點之間松開,他邁著平穩的步子進了牢房,從前來都是審訊,看望人還真是第一次,還一身黑衣夜行。 “嗯,確實不錯,不過,本王今日來不是聽你如何鎮定自若?!彼D了頓,走到床邊兒坐下,繼續說道,“當日情景,如實說一遍?!?/br> 玉非寒的眸子里是此刻靠墻坐著的小小人兒的側影,一張小臉肌膚如玉,即便相貌不出眾,卻另有一番吸引人的氣質。 他默默收回目光投向窗外,一片夜色中唯獨一輪昏黃的月孤零零的掛在遠空,寂寥無比,又清冷無比。 顧云杳歪了歪頭,輕啟朱唇道,“殿下是想要破解之法?” 當日情景她并未跟人詳細提及過,也是為了將來為自己辯解之時有個倚仗,若是跟那些昏庸官吏說的太清楚,那有些人就能趁著她身陷牢獄之時,盡可能的彌補漏洞了。 玉非寒不置可否,收回目光看向顧云杳,背光之中,她一雙眼睛異常明亮,帶著絲絲狡黠之色,似乎那顆小腦袋里已經有了可行之計。 兩人對視沉默了片刻,顧云杳開始慢慢的說起當日的情景,“就從最初開始說起,就從我在一個小女孩懷里看到她抱著的一個包裹說起?!?/br> 她慢慢的說,很詳細的把她看到的想到的所有都同玉非寒一一道來,說著說著,她從中也察覺到了一絲蛛絲馬跡。 這兩日她一直在反復回憶當日的一切,卻在剛才突然察覺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灶臺上的鍋和那股異香似乎是同一種?!?/br> 她猛地抬眼看著玉非寒,他臉上是瑩潤的月光,似是為他這張絕色的容顏又鍍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玉非寒點頭,在顧云杳說到自門縫里嗅到一股淡淡的卻刺鼻的香味時,他就想到了一件事,傳聞中只有那一種功夫會有異香飄出,但這香味最多只是瞬間,隨后就會散的不留一絲痕跡。 “玄冰追魂,雪神殿的功夫,莫非是早前傳言中叛逃出來的人?!彼[起眼睛,刀刻斧鑿般五官像是天神的杰作,讓人久久移不開眼睛。 第98章 心大 顧云杳良久才收斂了眉眼道,“嗯,我的暗影并非一般江湖高手能殺,且一次便是兩個,還不驚動任何人,這身手若非自己人,便一定是宗師級的高手?!?/br> 她把腦海中玉非寒剛才的表情驅散,開始搜尋當年璇璣樓存檔的雪神殿卷宗內容。 當年江湖中曾因為一件事掀起了驚濤駭浪,連身在深宮中的她也被驚動,那件事不僅讓武林徹底洗了一次牌,連朝廷中不少人也受到了牽連。 那是宮闈秘辛,皇帝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一月之內連殺了七位一品大員,其中不乏皇親貴胄。 “跟當年的事有關,看來你惹上的事很棘手?!庇穹呛L眉皺了起來,那件事發生時他還是藩王玉戎第九子,還假惺惺的躲在別人的保護中惶惶不可終日。 顧云杳苦笑一聲,前世被人算計活成了一個笑話,今生竟然又攤上這種破事,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一世做了多大的虧心事才有此果報。 當年的事身為鎮國公主的她都沒能力擺平,如今只是一個棄女,又如何有辦法擺平?別說是擺平了,就是躲開都是妄想,看看如今的境遇就知道。 “幾國參與其中,這已經不是一個勢力就能阻擋的了,只是我一個小小顧將軍的棄女,為何會挑上了我?”她著實疑惑,都平凡如斯,怎么還能被人盯上。 玉非寒挑眉,小小顧將軍棄女?若真是小小棄女,何以手中握了西秦兩大暗勢力的璇璣和許家暗衛,雖然后者已經不復當年威名。 “顧小姐自謙的很有道理?!庇穹呛菩Ψ切Φ钠鹕硗伍T外走,頓了頓又說,“這件事本王需要借你的勢力一用,可有何信物?” 璇璣樓的規矩他不知道,不過這次的事非同小可,說不得從曹鈺之死開始,就已經有人層層布局,只是他們到現在才察覺到罷了。 顧云杳抿了抿唇,十分爽快的把自己首收藏凰令的地方告訴了玉非寒,不過她只說了地方,卻并沒有說里面裝著的就是凰令。 所以,當旁若無人的走進顧云杳閨房找到藏東西的地方時,玉非寒的臉色變得十分復雜,這姑娘到底是心大,還是覺得他正人君子到不用提防? 伸手拿起那枚鳳凰形狀的令符,玉非寒失笑搖頭,這小丫頭做事還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只是要一件信物,竟然直接給了他令符。 “本王是不是該感謝你的信任?!彼鸦肆钊M袖子中,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前時忽然身影一閃,人瞬間到了屋頂。 就在玉非寒剛剛隱藏好自己的片刻,窗戶被人輕輕推開,一個身穿夜行衣的瘦小身影鬼鬼祟祟的翻進了屋子。 來人身法奇特,腳步輕飄飄似鬼魅,悄無聲息間到了玉非寒剛才拿出凰令之處,不過只看了一眼就轉身離開。 玉非寒一直等到那人離開才從梁上下來,那是孩子的身影,雖然夜色濃重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他確定那是個孩子,且是個女孩。 從梁上跳下,玉非寒眸色深沉的看了一眼半開的窗戶,轉身推開門走了出去,剛才那孩子是不是就是顧云杳說的性子殘暴的侏儒? 慶豐節前后一共七天,每一天的節目都有所不同,第一天的采捐只是個開始,第二日的百花齊放品美食是個鋪墊,而第三天才是重頭戲的開始。 這一日各國前來的使團和采捐當日獲勝的商戶會一同進宮參加夜宴,與皇帝舉杯暢飲,享朝內太平盛世。 當然,話是這么說的,至于到底宴會上是個什么情景,也只有少數參加過的人知道。 歷壹銘站在燕子樓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群,他第一次心中有了迷惘和挫敗,上一次有這種情緒是什么時候?大抵是傅云死的時候吧。 柳輕盈自他身后繞了出來,陪著他一同站在高高的燕子樓上俯視眾生,這一次的事遠比他們想的棘手,璇璣樓派出去查的人,不是再無音訊,就是被發現死在某處,且死狀都異常殘忍。 “是和上一次一樣吧,那些人的手伸得未免太長,一次還不夠,還要再來一次嗎?”柳輕盈的聲音淡淡的,一部分隨風鉆進歷壹銘的耳朵里,一部分隨風朝遠處散去。 歷壹銘搖頭,冷俊的面孔上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只聽他不帶感情的嗓音低沉道,“一次尚且可以容忍,二次那便是欺人太甚,咱們璇璣樓也是個軟柿子,可以任人揉圓搓扁?!?/br> 柳輕盈點頭,被人算計了一次,害的傅云不得不走到死的那一步,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再為此付出生命。 “夜宴我同你一道入宮?!彼フ乙粋€人,或許那人可以有十成十的把握把顧云杳放出來,且保她安然無恙。 是夜。 柳輕盈從程頤那里出來,一個傾國傾城妖嬈別致的人就成了俗氣的女子,美還是美,只是眉宇間的氣質和風華被遮蓋的一絲不剩,連她自己看了都有片刻的失神,當然,是不敢相信自己也會這么俗氣。 與歷壹銘一道乘了馬車,在輕輕晃動的車廂里,歷壹銘一度陷入沉思,他曾起過那處民宅,里面的人家早在半月前就已經離開京都回老家探親,這一來一往,沒個小半年都不大可能回來。 入門的地方他也特意留意了一番,斜對面的人家到處都是臟亂一片,可門前卻很干凈,即便是被廷尉府的人踩踏了幾次,也還是看得出和旁邊的不同。 民宅的門很新,似乎是剛刷了漆,不過他走近并未問道任何異味。 走進門后,院子的布局一目了然,三間房子,一座敞開的廚灶。 屋子有兩間的鎖可以看出是外力撬開了,房門虛掩,從屋前的泥地上可以看出進出的人不少,想來也沒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了。 歷壹銘慢慢的回憶著當日去查看的情景,在灶臺上空空的鍋里,他似乎感覺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氣味,是感覺卻不是聞到,所以他并沒有跟任何說起,不過這件事越想越覺得古怪。 據藏在廷尉的暗影說,發現有人死在里面的人還交代了灶臺上鍋中正煮著一個男子的人頭,通紅通紅的,似乎都煮透了。 “輕盈,顧芯眉的死你看出什么端倪沒?”他想不通這一點,那股氣味來自何處,如果是人rou的香氣,不可能只能感覺到卻聞不到。 柳輕盈抬起那雙如同明珠蒙塵了的眼睛,似乎是想了想道,“傷口古怪,像是人徒手大力撕開,但速度極快,所以傷口平整,如同刀削?!?/br> 頓了頓她繼續道,“程頤潛入廷尉府檢查過尸體,內臟均有不同程度的損傷,此人內力一定不弱,但看傷口的部位,他懷疑是個孩子所為,起碼身高是孩子的身高?!?/br> 歷壹銘長眉一皺,孩子?一個孩子竟有能力這般殺人,那該是個怎樣的天才。 兩人都陷入了沉思,唯有車外木質車輪碾壓青石地面的聲音,一圈一圈,周而復始。 西秦的皇宮是在后燕的基礎上擴建了一番,十成有八成還是原來的老樣子,對于前朝未滅前經常入宮的兩人來說,可以駕輕就熟的穿梭其中。 今年的慶豐節特殊,西秦剛立國也想借著這次機會宣揚皇家仁德,為自己這新來的皇帝博個好名聲。 是以今年的夜宴十分盛大,比之前年關的宴會還要隆重幾分。 “今年是諸位的福氣,陛下設了宴席在奉賢殿,此宮殿可是頭一遭接見一品以下人等?!睅返膬缺O公公聲音尖細的說,那一舉手一抬足似乎此去奉賢殿是他給的榮耀一般。 眾人心中都感厭惡,可面上卻一片奉承阿諛之色,其中一個走在歷壹銘前面的人還快步走到那內監身邊道,“也是托公公的福,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啊?!?/br> 那人不避諱的塞了一只小袋子給那內監,滿臉的笑意有種大家心知肚明的意思,商人氣質本色盡顯。 內監滿臉笑意把袋子塞進了袖子中,清了清嗓子道,“諸位請隨我來,莫要耽擱了開席的時辰?!?/br> 一行人點頭稱是,這些平日里趾高氣昂的金主,如今在一個奴才面前點頭哈腰,果然權利之于財富更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