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杳錄 第46節
自從出了大將軍府,許宅一直有人窺伺,那些人來歷在西秦查不到,可見是來自西秦之外的國家,可她不曾記得自己出過西秦的地界。 直到日前與坐在馬車里的南宮筠對視,她才確定這股勢力來自他,晉國的筠皇子。 她敢肯定那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言中與她前世一樣美的男人,可他看她的眼神還有那笑意,分明是早就知道她,那他是從何知道的呢? 顧云杳神色不變,反問道,“筠皇子如何肯定我就一定會來,又一定會給你解惑幫忙?”她起身走到窗前,因著這個月的慶豐節,商鋪酒肆都延長了營業時間,夜深了街上也還是熱鬧。 只是,黎京是一國都城,表面上再繁華熱鬧,也仍是隱隱能嗅到一股權利之下的血腥腐臭味兒。 “本王想知道的事,早晚會知道,顧姑娘難道以為憑著那幾個暗衛就能扭轉乾坤?”南宮筠好整以暇的舉杯朝著窗邊的顧云杳舉了舉酒杯,面上的神色說不出的惑人。 許家宅子內外有幾個暗衛把守,什么換防時間,什么來歷,他都很清楚,也知道西秦皇帝對許家暗衛有企圖,只是沒查明,玉戎為何會對這么一只失了牙的老虎感興趣,還志在必得。 這中間難道也跟那個傳聞有關? 第89章 批命 “幫忙可以,那筠皇子總該先告訴我一些始末才好吧?!鳖櫾畦脭苛嗣佳?,剛才南宮筠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似乎是對她家那幾個暗衛的。 他既然能查到她的暗衛,知道那是許家的暗衛,是不是也查到玉戎對這支暗衛勢在必得的意思,是不是知道這其中的緣由? 不對,顧云杳即刻否認,他應該不知道,否則還疑惑什么。 南宮筠似笑非笑,好半晌捏著酒杯不說話,顧云杳也不著急,總歸是求人辦事,這位皇子再怎么拿捏架子,也會適可而止。 果不其然,片刻后,南宮筠放下酒杯撐著半邊臉道,“前朝傅云大公主你可知道?” 顧云杳心中一跳,許家暗衛的事跟她有關?她面上不動聲色,點點頭,南宮筠勢力再大也不可能摸得透璇璣樓的底兒,這一點她很自信,所以他問就只是純粹為了方便接下來的談話。 “傅云其人也算是個傳奇人物,后燕能撐這么久,這位大公主功不可沒?!鳖D了頓南宮筠繼續說,“可你難道不奇怪這位二十五歲高齡仍不出嫁的公主,有什么秘密嗎?” 顧云杳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眉梢不自覺的跳了跳,前世就最恨人家拿這件事說事兒,“筠皇子是來跟我談八卦的?” 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顧云杳嘴角蕩著一抹淺笑譏諷道。 南宮筠也不在意,搖搖頭道,“問題就出在這里,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相信以姑娘的聰明不會想不到這一點?!?/br> 顧云杳沒說話,曾經懷疑過,但云妃以舍不得為由打發了所有前來求親的人,后來皇帝更是以各種想想都覺得荒謬的理由搪塞。 “難道是皇帝忌憚大公主的勢力?”顧云杳當年也曾這么想過,后來似乎也真的是如此,她便也沒多加追查。 南宮筠點頭又是搖頭,看的顧云杳一陣皺眉,“老皇帝是忌憚,但也不是?!?/br> 他沉吟了片刻,見顧云杳沒有要追問的意思,無奈的笑了笑,一張俊臉難得帶著的是挫敗的神情,“此事關于一則傳聞,有人曾批下一段預言?!?/br> 顧云杳的目光這一次再也淡定不下來,猛的抬眼看向南宮筠,后者定定的看著她道,“鳳格之女,統將之命,落于誰處,天下唾手?!?/br> 他一字一句的說出來,顧云杳的瞳孔不自覺的收縮,一雙小手看似和剛才一樣,只有她自己知道已經僵硬到了難以動彈的地步。 鳳格之女,統將之命,落于誰處,天下唾手! 她呼吸慢慢的急促,忽而又轉為平穩,一雙眼睛從剛才的平淡轉為冰冷,“此事與許家暗衛有何關聯?” 南宮筠挑眉看了她片刻,那一瞬間眼前這姑娘情緒波動很大,可這件事是前朝公主的事,她一個官家小姐做什么激動不已。 “許家暗衛手里有前朝皇帝留下的一樣東西,據說其中有記載了傅云生平的手書,江湖傳言,當年批命的人就是見了那份手書才下的斷言?!?/br> 南宮筠不疾不徐的說,眼神里有一種傅云很熟悉的光亮,那是對權利的野心和渴望。 但顧云杳不在意,身在皇家的男兒,連這么丁點的野心都沒有,說出來即便他自己相信,他的其他兄弟也不會相信。 “我接手許家暗衛也有一段時間,從未聽說什么手書,更何況許家算是被前朝皇帝滅門,又怎么肯為他守護秘密?”顧云杳理智分析,許家暗衛她早就讓璇璣樓查過,根本沒有任何值得人關注的秘密。 即便他們前身是一支所向披靡的猛虎,如今也被磨光了爪子和利齒,除了她留下的幾個外,其他的根本不足為懼。 南宮筠饒有興致的看著她說話,這小丫頭比他想的聰明,除了被那句批命擾動情緒外,一直都冷靜的可怕。 “你說的也是,所以本王覺得,許家暗衛大概也不知道此事,許家滅族或許也跟此事有關?!彼匦履闷鹁票?,自斟自飲道,“否則以許老將軍的謹慎,怎么會給老皇帝機會滅門” 顧云杳微微蹙眉,臉色稍有凝重,如果真是這樣,這件事就復雜了,還有那句批命,難道在她出生之時,就有人惦記上了她? 可這怎么可能? 兩人的談話一直從入夜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顧云杳這才從雅間緩步出來,神色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是那雙手卻始終緊緊捏著一角衣袖。 回到許宅,顧云杳獨自一人回了房間,連兩位哥哥的面都沒見,就吩咐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關上門,她渾身端著的氣勢陡然一松,整個人看起來疲憊無比,挪著步子走到榻邊兒躺下,兩眼直愣愣的盯著窗外的夜空。 什么狗屁愛女心切,原來從頭到尾,只有她一個人單純的以為是母妃對她不舍,她只是不懂表達,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愛她這個女兒。 想著想著,顧云杳突然就無聲的笑了,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滑進鬢發中,一點一點,讓人格外心疼。 二十五年的爾虞我詐,竟然輸在了傾心相待的親生父母手上,她忽然覺得,過去那二十五年,自己活的就像是一個笑話,多少次生死相博,她的父皇母妃說不定都在背后偷偷的笑她是個傻子。 顧云杳固執的不閉上眼睛,任眼淚在眼眶中聚集,再順著眼角滑下。 眼前月色朦朧,像是在躺在水下欣賞一般,窗外漆黑的夜空中還有點點擴散開來的星星,從這些星星中漸漸走出一個人來,墨發飄逸,一身寶藍色錦緞華服讓人恍然以為是月中仙。 “端王怎么有空來?!彼焓终谏w在眼上,再拿開時,已是一派悠然,似乎剛才默默流淚的人并不是她。 玉非寒倚在窗戶前看她,眼角的淚痕還猶在,證明剛才他不是一時眼花,這小丫頭確實在哭。 他不太能理解,像顧云杳這樣要強且堅韌的姑娘,何種原因能讓她無聲流淚。 “王瑤的事你打算怎么辦?”今夜是出城有事要辦,只是回來時忽然就想到來看看這小丫頭,沒想到就看見了罕見的一幕。 玉非寒的眼神里有不加掩飾的探究,顧云杳權當沒看見,慢悠悠的扯了毯子蓋在自己身上,這才張了嘴,“那就只能怪活著的人倒霉了,不然還能怎么辦?” 她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王瑤死了,那就只能找別的人幫忙平息她的怒火,否則她不定還要搞出多少事情,唉,有時候脾氣不太好也是件苦惱的事。 默默的吐槽了自己一句,顧云杳把毯子用腳裹了裹,有個角的怎么也弄不好,她那只小腳丫就一直動一動,再動一動。 玉非寒看了良久,額上青筋都起了幾分,實在看不下去伸手把毯子往里掖了掖,手不經意捧到了她的腳,冰冰涼涼的。 “雖然冬日已過,但倒春寒也不可小覷,你還是注意些的好?!彼f著看了看已經裹成一個蛹的顧云杳,如寒潭般的雙眸有一絲笑意閃過。 顧云杳悶悶的嗯了一聲,心想這家伙到底是來干什么的,不會就是詢問她如何折騰文定公府那位,順道教育下她不要著涼吧。 “尚書府和定王府似乎有所察覺,近期動作不要太頻繁,有事你可以找本王,本王不會袖手旁觀?!睕_著崔稟意那層關系,這小丫頭他都不會不管,只是第一次管閑事,沒想到感覺也挺不錯。 顧云杳繼續悶悶的嗯,一聲遲緩過一聲,等玉非寒扭頭去看她時,她已經閉上眼睛呼吸平穩,儼然是睡著了。 玉非寒看著她月光下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眉頭時而深鎖時而舒展,似乎有想不開理不清的心事。他想到翻窗進來那一幕,仰躺在榻上的人無聲的流淚,眼神里的悲傷那么深沉,幾乎要觸動他的傷。 走到榻前,他俯身幫她理了理窩在臉頰的長發,睡夢中的人不自覺動了動,柔軟的紅唇不經意在玉非寒的手指上貼了貼,觸感讓他一時間怔愣。 驀地收回手,玉非寒深深看了一眼榻上無知無覺的人,一個閃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第二日清晨,顧云杳不出意外著涼了,昨晚她什么時候睡著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跟玉非寒說了句什么,然后就撐不住睡過去了。 “沒風度,都不知道把我抱回床上,再不濟拽了被子給我蓋上也行啊?!苯Y結實實打了個噴嚏,顧云杳滿臉的怨憤。 師淺雪手里捧著藥碗,苦口婆心的勸眼前的人把藥喝了,她也實在沒想到,平時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個十三歲孩子的人,生病的時候連十三歲的孩子還不如。 “主子,小姐,你把藥喝了吧,這可是歷令主親自為你開的方子?!睒侵鞑×?,這可是頭等大事,連一直不怎么路面的歷令主都回來了一趟,親自看了親自開藥方。 顧云杳擺擺手,捏著鼻子直往后退,“不喝,柳輕盈不是熏了香,過幾日我自己就好了,喝什么藥?!?/br> 話音落下,門外許靖容的聲音傳了進來,“杳兒,不能胡鬧,傷涼可大可小,可不能硬撐著,快把藥喝了吧?!?/br> 第90章 王瑤之死 一看是許靖容來了,顧云杳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在自家母親的眼神下,她不得不拿起藥碗湊到嘴邊,幾乎是抱著被苦死的心情一飲而盡。 那舉動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豪邁之態,可其實不過就是喝了一小碗藥而已。 喝完瞬間,顧云杳感覺自己全身都不能動了,整個人有一種靈魂出竅的感覺,似乎下一秒就能脫體飛走。 念婷趕緊上前塞了一顆蜜餞,顧云杳機械的咀嚼了幾下,這才慢慢的緩了過來,看年念婷的眼神幾乎可以殺人。 摸了摸鼻子,念婷裝作看不見扭頭繼續摻扶許靖容,殷勤盡職的模樣,只差在臉上寫著我是世上最忠心的忠仆。 許靖容在屋里絮絮叨叨說了不少,顧云杳都一一應了,等人走了之后她才猛地抓起靠枕扔了出去,剛好砸在進來的程頤身上。 “我招誰惹誰了我?!背填U單手接住抱枕,頗為委屈的說。 “有事說事,沒事滾蛋,我現在最不想看見的就是大夫!”氣呼呼的低聲吼完,顧云杳覺得心情舒暢多了,懶洋洋的往后靠,才一靠就發現靠枕還抱在程頤手中。 程頤立刻眼明手快的閃身把靠枕放在顧云杳身后,十分狗腿的問,“您看這么舒服嗎?”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姑娘現在是璇璣樓真正的樓主了,四位令主都認可了,那他現在不巴結更待何時? “情況怎么樣了?”程頤先前曾為文定公府小公子診治,這幾日也曾被那邊請去過,既然入了文定公府,那打聽些事情就很順理成章了。 程頤瞬間臉色就嚴肅了起來,站在榻前摸著下巴說,“很奇怪,府里下人似乎都被封了口,口徑一致說王瑤是上吊自盡?!?/br> 頓了頓他繼續說,“但實際看到王瑤的尸體,脖頸上卻不止一條勒痕,且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凍傷,由于時間匆忙,屬下并沒有來得及查看那些傷如何形成?!?/br> 顧云杳神色一滯,她想到人會死,也想到八成就是后宅婦人之間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伎倆,但王瑤身體上的奇怪傷口又是怎么回事。 “凍傷?那你看清楚大致是什么樣子沒?”現在是三月多將近四月,這樣的天氣哪里來的凍傷,既然并非天氣所致,那便是有人修習的武功所致。 程頤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自己在房間里取了紙筆就開始照著記憶里傷口的形狀畫。 江湖上武功路數多不勝數,但修習至陰內功的卻獨此一家,那便是傳說中從未有人踏足的雪神殿。 畫好傷口凍傷呈現在皮膚上的圖案,程頤看了一眼,又修飾了幾筆,這才遞給顧云杳看,她雖然不會武功,但天下奇聞異事卻知道不少,以傷口形狀識別所用武功,也不在話下。 顧云杳接過紙一看,一個只有指甲大小的奇怪圖案,上面所有紋路彎彎曲曲,但仔細一看所有彎曲蜿蜒出去的紋路,皆是源于一點。 “玄冰追魂!”顧云杳猛地坐直身子,那圖案上能看出的東西很少,可只要看出來了,就一定知道這是什么東西所傷。 程頤大驚,把自己畫的圖再次看了一遍,“你是說這是雪神殿的玄冰追魂術?” 顧云杳點頭,玄冰追魂乃是雪神殿為世人所知不多的一個武功之一,據說但凡被此武功所傷,周身就會被凍傷,且肌膚上會隨著時間長短,蔓延出長短不一的青色紋路。 “如果真是玄冰追魂術,那事情就復雜了?!彼酪粋€王瑤不算什么,璇璣樓好歹以前是以皇室中的公主為首,什么王室貴族沒見過,死一個王瑤而已,連眼都懶得眨一下。 他在意的是,雪神殿的人插手,或許璇璣樓都沒有能力搏上一搏,雖然在江湖上他們是排第一第二的,但這第一和第二的差距,就相當于如今西秦和晉國的差距一樣,無法消弭。 “是啊,要是雪神殿的人插手,確實是個大麻煩?!鳖櫾畦镁従彽奶苫氐介缴?,一雙透徹的眼睛在日光的照射下,透出絲絲寒意來,竟是像極了端王玉非寒的眼神。 程頤看的津津有味,不覺顧云杳忽然扭頭,嚇得趕緊側頭,還掩飾似的清咳了幾聲,“嗯,對,大麻煩,嗯對?!?/br> 顧云杳無奈的翻了個白眼,麻煩什么,她就不信程頤看不出,使出這招玄冰追魂術的人功力尚淺,似乎才學沒多久的樣子。 “最近都有誰去了文定公府,你找柳輕盈問問,務必詳細些?!鳖櫾畦梅愿懒艘宦?,程頤立刻領命,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