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湖廣變數
革命,建設,在別人看來不可能同時進行的兩項工作,卻在陳文強這里都干得很出色。 先破后立,邊破邊立,不破不立,說不上哪個最正確,但應該都不是真理。因為,在不同的情況和形勢下,所采取的方式也會迥然不同。 清廷的中央威權不斷減弱,民眾的離心傾向越來越強,革命與憲政互相促進,滿清無論是頑固保守,還是激進改革,結果可能都已經注定。歷史的欠債太多,少數民族的統治,腐敗無能的官僚體制,已經無法抵擋時代大潮的沖擊。 預備立憲,地方自治,咨議局選舉,可以看到,不管清廷是不是在順應民意,地方權力的分薄是難以避免的。而社會力量一旦發動起來,就不是清廷想制止就能制止的了。換句話說,政治改革一旦啟動,便只能前進而不能倒退,否則民眾爆發出來的能量是極其可怕的。 一九零七年十月,在宣布預備立憲前,清廷便已經公布了由憲政審查館擬定的《各省諮議局章程》和《諮議局議員選舉章程》。按照預備立憲的計劃安排,一九零八年各省開始籌備諮議局,并舉行諮議局選舉。在官方文件中,諮議局和資政院都是實行議會民主的過渡機構,諮議局對應的是地方議會,而資政院對應的國家議院。由此,立憲派也就迅速行動起來。 按照章程的規定,各省諮議局設議長一名,副議長兩名,各省議員定額按“各省學額總數的百分之五為準”,均選舉產生。諮議局的職責主要是議決地方上的興革之事、預決算、地方法規、稅法公債、選舉資政院議員等,功能類似于地方議會,也是地方自治的基礎。 當然,對當時的民主程度報以過高的期望是不現實的。譬如選民資格,就必須具備章程中規定的以下幾個條件之一:一是具有中國或者外國中學堂以上學歷者;二是有舉人貢生功名者;三是曾任實缺文七品或者武五品官且未參革者;四是曾在本省辦理學務或公益事務滿三年者;五是在本省有五千元的營業資本或不動產者。 另外,章程規定,選民除了具備以上五個條件之一,還必須是二十五歲以上的本省男子;如果不是本省人士,參加本省選舉的話必須具備以下兩個條件之一:一在本省居住十年以上并年滿二十五歲者,二是寄居地方有一萬元以上的營業資本和不動產者;而作為候選人,則必須具備以上條件之一,并且須是三十歲以上之男子。 從這些規定明顯可以看出,當時的諮議局選舉是按照教育程度、財產等來劃線,而且女子沒有選舉權。從局限性來說,諮議局選舉把大部分人劃在了線外,而使之成為一場地方士紳的政治游戲。不過,對此也沒必要太過苛責,畢竟用選舉的辦法來辦諮議局,這在中國歷史上是破天荒的第一遭,稱它具備了劃時代的意義并不為過。 況且,從無到有,從缺陷到完善,這是必須要走的道路。各國的憲政之路也不是一蹴而就,英國從大憲章到光榮革命,再到最后的基本完善,可是經歷了上百年才完成的。 可以想象的是,中國第一次辦選舉是何等的有趣和忙亂。很多地方督撫接到憲政審查館的咨文后大都茫然無措,這些傳統的官僚根本就不知道選舉為何物,更別說該怎么辦了。 于是乎,憲政審查館的人員和一些從國外學習政治的留學生立刻成為地方上的香餑餑,各省督撫都搶著延請他們來指導選舉工作。 在立憲派歡欣鼓舞,積極地參與到咨議局的選舉和籌備中,陳文強這個立憲派的中堅卻并沒有投身其中,而是主持了廣韶(廣州至韶關)線的貫通剪彩儀式,然后由廣東走白沙河進入湖南,在郴州乘火車前往武昌。 韶關至郴州的鐵路貫通固然是難點和重點,但陳文強此時想的卻是如何在張之洞走后,能夠繼續穩固自己在湖湘的勢力。 人生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卻總是有解決不完的事情。 在廣東憑實力可以壓制總督,但在湖湘——陳文強坐在火車上,還不住地發出感慨。 清廷把直隸總督袁世凱調入中樞,又形成兩親王坐鎮,顯然還不放心,終于下旨調張之洞入京。明升暗降,兩個權勢最大的漢人督撫被拿下來,陳文強嗅到了不好的意味。 如果張之洞堅辭不就,憑他在湖湘的十幾年經營,憑他一手打造的湖北第八鎮和黎元洪的混成協,清廷也是沒辦法的。但張之洞急電召陳文強赴鄂,顯然是有入京之意,要提前做些安排了。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張之洞是舊的讀書人,講究的是忠君愛國,這一點比袁世凱還要堅定。袁世凱被調中樞時,還左右推脫,賴著不走。張之洞呢,明面上是不能做出這樣的舉動,這樣才顯得是個忠臣嘛! 但張之洞若走,苦的可是陳文強。一朝天子一朝臣,換上新的湖廣總督,對陳文強還能如此牽就,如此倚重嗎?在湖湘的實力,顯然還不能讓陳文強象在廣東那樣強勢,特別是湖北,漢陽鐵廠、湖北軍工廠是否還能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生產,會不會被清廷強行收為官有? 這些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陳文強都要想,都要琢磨怎么處理。車窗外的景色在顛簸中閃過,他卻無心去看。直到火車慢了下來,陳文強才從沉思中醒來,向車窗外望去。 火車慢慢靠近了車站,站臺上擠滿了農民,一個個躬背駝腰地扛著大包袱。喧嘩聲震耳欲聾,空氣中混合著一些無可名狀的味道。陳文強想看看遠處的景象,但人太多了,擋住了他的視線。 臥鋪車廂的過道上一陣sao動,車廂門一下子開了,頂著大蓋帽的陳得平和楊洪名邁步走了進來,對著陳文強敬禮問候。 這兩個人已經是湖南鐵路巡警的幫辦,鐵路沿線的幾百鐵路巡警都歸他們管轄,不僅僅是維護火車運行安全,以及火車上的治安,在陳文強的授意下,他們也正在把管轄范圍向鐵路沿線的村鎮擴張,擠壓著在鄉村本就很少的巡警。 “坐吧,不用這么多禮?!标愇膹娦χ鴶[了擺手,說道:“既然來了,就說說最近的情況吧,反正到長沙還有一段時間?!?/br> …………… 車窗外,鄉村沐浴在陽光之中?;疖囘青赀青甑叵蚯榜傊?,陳文強望著外面的景色,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已經神游物外。 內地的鄉村是很有潛力的,鐵路無疑是開發這種潛力的催化劑。當距離從以天為單位,變成以小時為單位后,輸入,輸出,因為流動速度的加快,經濟的活力便逐漸煥發出來。 從小看大,在車站上,陳文強看到了那么多乘客,背著大包袱的,挎著裝有活雞活鴨的籃子的,提著酒瓶和點心盒的,不管是農民,還是小商人,或者只是走親訪友,人們正在習慣利用這個能迅速拉近距離的新生事物。 再延伸想象,便能知道鐵路沿途村鎮的商行、貨棧、旅館、飯店等等,生意會更好,貨源會更豐富。還有因為鐵路而將得到開發的礦山,因為運輸方便而開設的工廠…… 要想富,先修路?;蛘卟⒉皇峭耆_的說法,但鐵路確實打開了封閉的鄉村。 鐵路公司的數據報告陳文強是看過的,作為投資方,鐵路公司的管理和經營,還有財政監管是有德國人參與的。對此,陳文強并不以為意,反倒是更相信德國人的職業cao守和先進的管理經驗。 比預期的收回投資的時間要快??!這并不出乎陳文強的意料,因為湖廣兩省的經濟狀況在整個中國來說,還是比較好的。生豬、糧食一直是湖南省輸出的主要商品,鐵路的修通,使偏處內地的鄉村也能夠利用漢口這個商埠。如果粵漢鐵路全線貫通,北有漢口,南有廣州,湖南、湖北的經濟發展更會加速。 “輕軌鐵路還要加速修筑,鐵路巡警還要擴充?!痹陉惖闷胶蜅詈槊某聊却?,陳文強緩緩開口說道:“干線的標準高,支線可以降低一些,一是速度快,二是節省資金,三是盡快贏利?!?/br> 陳得平和楊洪名點著頭,認真地聽著,并沒有急于說話。 “爭取把鐵路沿線的村鎮的治安權拿過來?!标愇膹娎^續說道:“不要顧及什么權限,巡警本就勢弱,特別是在鄉村?,F在這個世道,要靠實力說話,有上千人槍,連巡撫也要讓咱們三分。如果治安維護得好,地方士紳也會為咱們說話,我甚至能爭取把全省巡警的權力也搶過來?!?/br> “大人說得極是?!标惖闷胶茏孕诺卣f道:“巡警裝備不行,人數也不多,多集中在大中城鎮,對于鄉村,他們還顧不過來。即便有幾個,也爭不過咱們?!?/br> “會黨怎么樣?”陳文強點了點頭,轉向楊洪名,“前番遭到沉重打擊,現在緩沒緩過來?” “回大人,自龔春臺等龍頭敗亡后,哥老會最近還算消停?!睏詈槊f道:“群龍無首,屬下看他們也折騰不起來?!?/br> “不能掉以輕心?!标愇膹娞嵝训溃骸皩Ω缋蠒写蛴欣?,還要多派耳目,注意他們的行動。特別是有災荒的時候,就更是他們蠱惑人心,制造動亂的機會,不可不防?!?/br> “屬下記住了?!睏詈槊t疑了一下,說道:“屬下聽到了一點風聲,說是湖北孝義會從北方招募了幾個拳匪,身手很是了得。消息并不確實,屬下正加緊打探?!?/br> 拳匪,那就是義和團余眾了。陳文強想了想,也不得要領。至于湖北孝義會,名字很陌生,反正會黨換名字是常事。 “燒裱吞符,刀槍不入的功夫嗎?”陳文強有些輕視地調侃道:“現在恐怕沒人信吧?” “這個——”楊洪名苦笑了一下,說道:“大人有所不知,在風氣比較開化的地方,自然沒多少人信這個。但在偏僻鄉村,愚民愚婦還是很多的?!?/br> 陳文強眨了眨眼睛,對于農村的了解,楊洪名顯然比他更加深入。在他看來可笑的事情,或許在別人看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湖北孝義會并不算什么人多勢眾的會黨?!标惖闷秸f道:“大人要滅他們,應該不是很難?!?/br> “先不急,我要見過張之洞之后,把諸項事情敲定,才能決定如何行動?!标愇膹姵烈髦f道:“你們只要牢牢把住鐵路巡警,不管是誰接任總督,也都奈何不了咱們?!?/br> “大人放心,鐵路巡警誰也搶不去,從上到下,都只認得大人,只聽大人號令?!标惖闷奖容^自信地保證。 “屬下也如此認為?!睏詈槊胶偷溃骸皯{大人的能力,換了新總督也無妨。何況,張之洞若走,也得給大人安排好??!” “這話說得對,張之洞急召,肯定會有所安排?!标愇膹姷恍?,說道:“我在湖北的勢力要弱一些,湖南嘛,有長沙、衡陽正在編練的兩個標新軍,是誰也得給本官幾分面子?!?/br> “是啊,離了大人,他們沒錢沒槍,可就玩不轉了?!?/br> “說不定張之洞會委大人湖南巡撫,那可就更好了?!?/br> 陳文強聽著恭維,只是微笑,并不表示謙虛。從個人的前途考慮,作領導的強勢,有自信,屬下自然會忠心跟隨。 車窗外,是顛簸而過的鄉村;收割過的田地里顯得很荒蕪,還有土坯村舍的殘垣斷壁,葉子稍微變黃的樹林灌木;一片光禿禿的小石山,旁邊好象有一座廟宇…… 陽光斜射進來,陳文強微瞇起眼睛,映入他眼簾的似乎并不是田野和村莊,而是他自己,象一個勇士,行進在這塊廣袤無垠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