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巴托奇亞共和國坐飛艇到巴露沙群島，再坐船來到其中的米特聶聯邦，差不多相當于縱向穿越了大半個優路比安大陸。

    三月初的巴露沙群島原本正值一年一度的櫻花祭，各個島嶼間的國家雖有各自的文化傳統，但相差不多，信仰的教條也大同小異。

    在哈斯共和國最受歡迎的，無非是圣女像。自從一年前加冕了萊德家的小女孩后，女神殿內就經常人滿為患。

    春雨淅淅瀝瀝，寺院門前，濕漉漉的人群互相擁擠著，院內非常狹窄，正殿前站滿了人，大理石被腳踩踏得臟兮兮。一位教徒正給每個禱告的信徒發放經書，狂熱的場面令人嘖嘖稱奇。

    “太吵了?！币粋€老人說。

    “哈哈，我倒是覺得挺特別，至少在對岸可看不到這樣的熱鬧宗教國家?！绷硪粋€老人回答。

    兩人走到后院，這塊地方大約不到一百坪，雨水打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

    背著手慢吞吞行走的紫衣老人道：“你的獵人協會也差不多吧?！?/br>
    穿著和服的白須老人捋捋胡子：“那真不錯?！?/br>
    雨點稀稀落落地滴下來，空氣在雨風的吹拂下，霧一般的悶熱起來。他們沒有打傘，但身上卻沒有淋濕。

    “這樣就確定了?！弊弦吕先说男乜谶€貼著長長的「一日一殺」字條，他說，“就算是現在唯一一個開放港口和機場的國家，估計也快封閉了?！?/br>
    “走吧，接應的車子就在門口?！?/br>
    一個沒有打傘的婦女走到雕像前，恭敬地跪了下來。她把壺里的圣水灑到柱子上，點著了防雨的油燈，用額頭抵著柱子：“神啊，請你保佑我們的圣女平安無事，保佑哈斯能挺過這一次……”

    就在她低頭祈禱的時候，兩個老人瞬間消失了。

    而在離哈斯大約680公里的洛卡力歐共和國海峽灣，安利·萊德正在被救援隊從海水中打撈出來。和他一起出現在漁網上的，還有一部分斷肢，以及開了膛的滑膩的尸體里，剝離出來的油亮內臟。

    一部分心理素質不高的記者已經靠邊吐了，剩下幾個醫生去給幸運的老萊德先生做緊急救援。

    他的運氣很好，碰巧卡在礁石的縫隙里，沒有像其他保鏢們被撕成一塊一塊的。

    “正如大家所看見的，安利·萊德先生受了一些驚嚇陷入昏迷，不過好在身體安然無恙，真是太幸運了?！庇浾邔χ鴶z像機嚴肅地報道，“只是他的女兒不見蹤影，專業人員正在嘗試進行第三次打撈，本臺將為您繼續進行現場追蹤……”

    距離海灣190公里的貝德納是洛卡力歐最邊緣的城市，日光僅能照射到狹窄小巷的房檐上，小巷兩邊擺出了各種鄉村小攤，以及木柴店、打鐵屋、面粉店等等，充斥著惡臭。

    從全國各地來到這里的無國界醫生乘坐軍用吉普車，在河邊的石磚廣場集合。不少等死的麻風病人在那里乞討，他們跟前的白鐵皮罐子底兒上只有幾枚小額戒尼，一個孩子的眼睛潰爛著，向上伸著失去手指的手，就像被修剪爛的灌木叢。

    雷歐力捂著鼻子，趕緊從口袋里摸出口罩，悉悉索索的動作讓一旁的老師多看了他幾眼。

    “雷歐力，不要一驚一乍的?！?/br>
    “呃，抱歉老師?！?/br>
    在通向河邊的道路兩旁，搭起了大帳篷，放著裹著布的尸體。河岸豎著無數個蘑菇似的遮陽傘，供無國界醫生們歇息，他們井井有條地把一些醫療用具擺在消毒布中央，再清點人手，進行分組。

    雷歐力拿起手機，按下屏幕，看見右上角的圈外標識，不由嘖了一聲，暗自嘀咕：“又沒信號嗎？”

    “雷歐力，這是安娜，還有德克西，你們三個是生物采集組，過一會就直接跟西岸的洛奇博士去密林?！?/br>
    分組很快結束了，站在雷歐力身旁的兩個年輕人很友好地同他打起招呼。

    背著迷彩小包的女孩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眼下長著可愛的小雀斑，臉頰圓圓的：“雷歐力你好，我是安娜，醫科大的三年級學生，專業是基礎醫藥學?！?/br>
    個子略矮，身材魁梧的男生腰間系著白腰帶，嘴唇邊還有一顆大痣，他伸手與雷歐力相握：“德克西，二年級，請多指教?！?/br>
    “啊，我是新轉來的大一學生，目前專業是臨床醫學，很高興認識你們?！崩讱W力連忙介紹自己，末了，他撐著樹干望向女孩，刻意很酷地用手指頂起墨鏡，“哼，安娜小姐，這次的密林之行，萬一有什么危險，我一定會保護你的，請放心?！?/br>
    安娜：“……謝謝你，但是不用了?！?/br>
    德克西翻了個白眼，裝作沒看見，轉身拿起自己的背包：“快走吧，集合地點在西岸?！?/br>
    西岸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首都大學的博士洛奇正在扯著嗓子和十幾個學生囑咐什么，等雷歐力三人走過去，這位博士才停下來，塞了一盒藥到他們手里。

    “什么東西？”

    “暈車藥?！甭迤娌┦拷忉尩?，“馬上我們要坐兩小時的車，山路有點崎嶇，很多第一次來的學生都會有點難受，最好提前吃?！?/br>
    雷歐力擺擺手：“沒事老師，我身體好得很，從小到大都沒暈過車，就給更有需要的人吧?！?/br>
    洛奇：“……你最好不要后悔?！?/br>
    雷歐力自豪地與之對視，錯過了其他人看傻子的目光。

    半小時后——

    “嘔……快拿……袋…………”

    德克西捏著鼻子，往旁邊挪了挪，默然開口：“雷歐力，你這是自作自受?！?/br>
    “不要說……風……涼……嘔……”

    安娜遞過去一瓶礦泉水，很擔憂地拍了拍雷歐力的后背：“因為洛卡力歐的丘陵很多，地勢起伏落差特別大，所以大家都叫這里障子山，洛奇老師剛剛給的暈車藥，你應該吃的?！?/br>
    洛奇博士涼涼地瞥了他一眼，搖頭：“唉，年輕人，還有一個多小時呢，你就先吐著吧，也許多吐幾次就好了?！?/br>
    我可去你的吧。雷歐力滿心悲憤，一時間無法說話，瞠目結舌，只能用目光表達“我他媽頂你個肺”。

    “別看我，我只有病變標本，你要嗎？”洛奇拿出液體罐子，里面泡著長相惡心的細菌。

    淚，射了出來。

    雷歐力差點把胃嘔出來，他很悲傷地扶著窗戶，面容憔悴：“老師，你說，我能換一個老師嗎？”

    洛奇露出一個標準的八顆牙齒笑：“不能?！?/br>
    吉普車載著十幾個初生牛犢的醫學生們駛過顛簸的山路，終于在雷歐力崩潰之前到了三角海峽附近的密林。據說這里有一種特殊草藥，里面的成分氨苯砜可以治療麻風病。

    十幾個學生拿著割草用的小刀，分頭開始在附近尋找這種藥材。

    太陽像烙鐵似地烤著脊背，雷歐力坐在杉樹下面，滿臉菜色。遠處的海峽連接著哈斯共和國的港灣，這兩個國家雖然陸地相連，但外輪廓形狀不一，所以確實只有三角海峽這里才能看見互相彎彎的海洋大弧線，是個浪漫又特別的地方。

    “別偷懶了?！钡驴宋魍绷艘幌滤暮蟊?。

    “不，我現在感覺很糟，讓我冷靜幾分鐘?！?/br>
    雷歐力的目光被不遠處海面密密麻麻的船只和人頭吸引了，他平舉手掌放在額前，好奇道：“那是什么？”

    “漁民嗎？”安娜湊過來回答。

    “看起來不像，你們看，還有拿著攝像機的，那是攝像機嗎？”他指著說，“漁網這么撈啊撈的，喂，還有巡回艦??！”

    說著，青年便站起來，朝自己的兩個組員揮揮手：“我去看一眼就回來?！?/br>
    “你要快點，不然大家可不等你?！?/br>
    “知道了?！?/br>
    雷歐力漸漸向海峽靠近，底下有人在撒網打撈，船艦?？吭趰{灣處，岸上十分冷清，人不多，倒是礁石頂部站著一些拿攝像機的人，走近一看是記者。

    小船里不知道放著什么，一只海鷗受驚嚇飛起，瞬間，無數原本落在船舷的海鷗振翅高飛，露出船內的斷肢。

    “這位小哥，是發生什么犯罪事件了嗎？”雷歐力問其中一個記者。

    對方有些警覺：“你是——”

    “我和上面那些人都是前幾天來洛卡力歐的無國界醫生，現在在密林里進行生物采集的作業?！彼忉屚?，接著問，“所以是發生大事件了？”

    “無關人員請退到警戒線后面?！庇浾吆軣o情地趕他。

    “切……”

    雷歐力撓撓頭，認命地退到黃色警戒線后面，看了一會覺得無聊，打算走回密林去。就在這時，船上忽然爆發出一陣叫聲，人聲逐漸變大，他順著望過去，發現左側海灣懸崖下方有個人影忽隱忽現的。

    從形狀、體積來看，好像是個女人，她在海水中沉沉浮浮，被小船上的救生員拉起來。雷歐力瞪大了眼睛，傻眼般地愣了一會，然后大喊：“那不是彭絲嗎？！”

    黃帽子，青色頭發，米色褲子，橘粉色毛衣，分明就是獵人考試時遇過的蜜蜂女孩。

    一個記者聽見了，連忙追問他：“你認識？”

    “對??！她叫彭絲，怎么會在這里？”

    附近停泊著許多滿載救援人員的小船，原本雷歐力難以靠近這些船只，但在他表現出知情的模樣后，就放行了。

    青年一路小跑到救生艇旁，扒著扶手欄桿：“彭絲？你是彭絲吧？”

    裹著毯子的女孩看起來不太好，她的嘴唇發紫，顯然是在海里泡了太久，被凍壞了。不過好在精神還算正常，聽見雷歐力的話后，她也驚訝地抬眸：“你是——雷力歐！”

    “……是雷歐力?！?/br>
    “快離開這里，很危險?！迸⒆涌人詭茁?，身體還在顫抖，“離開米特聶聯邦，它們把露比抓走了，她為了救我引開了那些東西，爆庫兒也被抓走了，東果陀，東果陀共和國……”

    詞不達意的表達讓雷歐力滿臉懵逼，他試圖插話，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彭絲？你沒事吧？你看見什么了？”

    青發少女頓了一會，忽然開始流淚：“快去救她……”

    彭絲的精神狀態不太穩定，像是回憶起了很恐怖的事情，她抱緊自己的膝蓋，淚流滿面。來自哈斯的救援隊兀自sao動起來，他們將這個女孩送到巡回艦上，準備送去醫院治療，然后匯報哈斯政府。

    雷歐力滿臉懵逼，被幾個記者推回原先的警戒線后面。

    “哈？你們發現什么了？”

    “行了，醫生，你快回家吧，最近米特聶聯邦都不安穩了?！逼渲幸粋€男記者收起攝影機，將鏡頭包打開，“你沒聽到剛剛那女孩說的嗎，螞蟻什么的?！?/br>
    “喂，這件事不能外傳啊?！绷硪粋€記者阻止他。

    男記者擺擺手：“反正外面肯定也已經鬧瘋了，告訴這家伙也沒事?！?/br>
    “什么螞蟻？”

    “之前哈斯共和國的圣女不是失蹤了嗎，今天才在這附近找到她父親安利·萊德，這事都上新聞了。剛剛發現的那個女孩也說了「露比被抓走」之類的話吧，估計就是那些螞蟻干的，真可憐啊?！?/br>
    “嘿！該走了！”遠處的人喊道。

    男記者止住話頭，拍了拍雷歐力的肩：“所以快點回家吧?！?/br>
    海面上的風停了，空氣中積淀著令人窒息的悶熱。此時洛卡力歐也和其他地方一樣，沉靜代替了喧囂，雷歐力忽然又有點惡心，他順著礁石走回上面，晃晃悠悠打算找個樹干繼續吐。

    海岸邊在焚燒受害者的尸體，斷肢投入火中，有的尸體突然抬起黑胳膊，好像在火中翻身打挺。先著火的地方成了黑灰色，最難燒的是頭骨，煙霧高高的升騰起來。

    這種尸體的焦味實在有點難聞，黑發青年撐著樹干嘔吐，等他重新抬起頭，擦了擦嘴，才發現面前站著一個人——

    “你這是……”金發少年有些嫌棄地上下打量他，熟悉的毒舌腔調冒出來，“水土不服造成的腸道功能紊亂？中毒？建議立刻入院觀察?！?/br>
    雷歐力抽了抽眼角，熟稔地回擊道：“是因為看見你的臉啊混蛋?！?/br>
    “雷歐力，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br>
    “酷拉皮卡你小子還好意思說我？！”

    兩個年輕人在相距第一次獵人考試會場幾萬公里的洛卡力歐共和國，再次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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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歐力：嘔——

    酷拉皮卡：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