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來親密地搭訕。

    聽到語帶憐憫的問候，木川遲鈍地回過頭，夕陽下海邊長提的巖石墻布滿青苔。好亮，因為太刺目了，她瞇起眼睛，隨著射入瞳孔的光量減少，說話者的輪廓浮現。

    眼前站著一個黑色的、健壯的影子。

    影子對她微笑：“你很……嗎？”

    似乎在說什么。影子露出潔白的牙齒。聽不清楚。

    不對，并非聽不清楚，而是聽見了卻意思不通。木川應該能懂對方的話，但此刻的狀態卻無法辯識，她在不知不覺中回應這個問題——“滾開?！?/br>
    憑什么要對不認識的人說明？

    可對方笑得更燦爛了，在她身旁坐下，表情笑嘻嘻地：“我看你肯定是遇到什么討厭的事情了吧，不然怎么一直坐在這里呢?！?/br>
    討厭的事？嗯，確實很討厭。算了，反正也不是從現在開始才這樣的。

    “我的養母死了?！?/br>
    為什么跟陌生人述懷？

    “我啊，本來能順利考上體校。雖說能不能熬過訓練還是個未知數，說不定根本就沒有潛能，畢竟我什么都不會，跑個八百米都能摔倒，有先天性心臟病，也不會做飯，還很笨?！?/br>
    木川唯一直都在福利院里生活。

    她出生的那個小世界里，每個新生兒都有自己的特殊能力存在，像是獵人世界的念，通過學習會越來越強。因此治安也很差。

    某一年的男孩節，木川的身生父親持槍沖進游樂場進行無差別射殺，那天的死亡人數共計一百三十四人，其中兒童多達五十八人，他當場被逮捕落網，最后判處死刑。她的生母迫于輿論壓力，上吊自殺了。

    那時候，木川唯剛剛學會爬。

    慶幸的是，因為年紀太小，她對此完全沒有印象。對臉部的印象很模糊，父母在記憶中是一團陰影，沒有色彩，沒有凹凸。知道這些事情還是在孤兒院里，被人針對，嚷嚷著“你爸爸是殺人犯”之類的句子。

    那個世界里大部分收養小孩子的機構都是私立的，有些甚至沒有申請合法的經營許可，經常發生拉痢疾死一窩然后埋到后院諸如此類的事情。而院長靠什么盈利呢？靠訓練有才能的小孩子。

    任何年齡段的孩子都要進訓練場，鍛煉自己的能力來積累潛能，說不定就能考上體校，分到國家的錢，從而走上雇傭兵啊軍人啊殺手等等等等的職業道路。

    是個和獵人一樣殘酷的世界。

    木川唯沒有潛能。不僅如此，她還是個女孩，本身就比那些五大三粗的男生差了一大截，更別提她樣樣都在及格線邊緣徘徊，跑步也是倒數，擊槍打靶的時候連目標都碰不到。

    總之后來又換了好幾家福利院，又被收養了好幾次，她遇到了最好的那一任養母。

    她喜歡那段日子，想好好地活著，但是卻被阻撓了。

    “我本應該沒有父母的?！蹦敬ㄕf。

    “所以你是因為她去世了才這么傷心啊?！?/br>
    是的——以旁觀者視角看著這一切的木川回答。但是她脫口而出的卻是——“不是，我在憤怒?！?/br>
    實際上有某種情緒阻礙了她的理智，除了僅存的自尊，養母死后，她不斷地對自己說，要成為一個厲害的人，一個不擇手段的人，要變狡猾，要變卑鄙。

    明明木川這么努力。

    不對……當時發生的事情是……

    是誰造成這一切的？

    “我太弱小了，我什么也辦不到，那時候只能選擇去死?！彼届o地說，“就連給她收尸這點事都做不好?！?/br>
    沒錯，她失去干勁了。本來木川唯就不是一個很靈巧的人，甚至算很笨拙，或者說任性固執也無妨。

    然而她以前只想愚昧且正直地活下去，她認為笨蛋自然有笨蛋的生活方式，可是——現實告訴她：沒有結果的努力只是白費力氣，要變卑鄙。

    養母死了這個事實打擊了她的士氣，令高昂的精神萎靡，于是，木川失敗了。她漫無邊際的人生開始了。

    “發生什么了？”

    “那個時候——我從訓練場回去——”旁觀的木川用力塞住自己的耳朵，“我看見了——”

    看見了什么？

    “她被……墻上……我拿裁紙刀……”

    聽不清楚。

    自己到底說了什么？

    “我很怕▇▇，所以才▇▇”

    聽不見。

    影子站起身，周遭的場景忽然更換了。面前人的那張臉愈發清晰，用冰涼到刺骨的眼神狠狠望過來，黑色的瞳孔不帶一絲溫度。他從未用這種表情看她。

    “你光救我有什么用??！我讓你來救了嗎！我倒不如直接和老爹一起死在海軍總部更好——”

    她不想聽。

    木川連忙塞住耳朵。

    （做夢的）木川用力堵?。▔糁械模┠敬ǖ亩?，不能聽別聽不可以不可以……

    但是，她還是聽到了。

    此時——夢也醒了。

    “死的人怎么不是你呢？”

    *

    從噩夢中醒來。

    木川唯汗流狹背，大口喘氣，她在朦朧意識中思考著，因為發動空間跳躍，又用了逆時鐘，自己的大腦此刻有些混亂，做奇怪的夢也是副作用之一吧。

    現在是夜晚，自己是趴在地面上的狀態。

    眼前一片血紅。

    要站起來才行，黑發少女試著支撐住土壤，然而剛動一下，她就吐出了一大口血，把衣服前襟都濕透了。

    發生了什么？

    記得是回到了海賊世界，之前吃的一堆荷爾蒙餅干的效果恰好也到頭了，然后在這里打開逆時鐘，用了鑰匙。畢竟逆時鐘只能復活五臟六腑完好無損的人，但配合鑰匙使用的話，甚至可以逆轉時間，倒退十個小時，不需要受限，僅僅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可沒人說過代價會這么大啊——

    唯姑娘有種自己買了網紅產品，結果使用感超級差的糟糕被騙錯覺。

    這股運用不符合空間定律的巨大能量幾乎貫穿了她的脊背，數不勝數的座鐘碎片插進背部，骨骼周圍的血管全部炸開，全身都在發出被什么東西擠壓的聲音，像是骨頭在重組，連大腿骨都斷成好幾節，手指直接碎成無數片，伴隨著鮮血從鼻腔、嘴巴、耳朵里流出來。

    對了，她的胳膊好像掉在左邊了。

    “要趕快……才行……”

    變回少女的十四歲孩子掙扎著直起身體，然而她的胃部被能量束攪得粉碎，背部的骨頭動一動都在掉屑，大腿也斷了，走不起來。

    她一動不動地趴在地面，因為曾經吃過自動修復的惡魔果實治療心臟病，所以她的身體只要沒有一擊斃命都能自愈。雖然在旁人看來，寸寸斷裂的脊背自己拼接好的場景肯定很恐怖。

    能自愈不代表她不會疼，而且往往是先修復大的傷痕，小傷則會慢得可怕，有時可能需要幾星期才能痊愈。

    先是從骨骼開始修復，被硬生生撕斷的大腿也接上去，血管重新生長，最后變回完整的人體結構大約用了好幾個小時。

    海上的日出把少女的臉頰映照得一片金黃，廣袤的天空也被朝陽浸染成了相同的色彩，是一個清爽而眩目的早晨。遠處的松樹葉在晨曦中閃閃發光，夏蟬在輕輕地噪鳴，還有波濤拍岸的聲音。

    “現在是什么時間……”少女喃喃自語著，不顧渾身或大或小還在流血的傷口，從地上跳起來，環顧四周，“這是我當初發瘋的沙灘沒錯，海軍總部旁邊的無人島，一定還沒結束?！?/br>
    不會游泳，只能從空中用月步走過去了。

    人被逼急了真的什么事都能干得出來，特別是女人，發瘋的時候誰都別惹，木川唯現在就用行動證實了這一真理。

    能獲得重新來過的機會。

    ——這場比賽，已經是她贏了。

    *

    “艾斯，快走，白胡子大叔他一定已經做好覺悟了?！甭凤w跑了兩步，發現自己的哥哥還沒跟上來，連忙回頭大喊。

    黑發的自然卷少年沉著臉，久久望向前方，他的腳步頓住了，臉色十分難看。那個世界最強的男人此刻屹立在馬林梵多的廣場中央，舉著刀，正在替他心愛的兒子們爭取最后的逃跑時間。

    月牙胡子標志的披風正隨風飄揚。

    “我知道，我不會白白浪費他的心意的?！鄙倌旰莺莸叵蛑沁厯]拳，趁著洶涌的火焰形成包圍圈，接著跪了下來。

    畫面仿佛定格在兩人之間。

    “艾斯……我做你的老爹，合格了嗎？”

    啊啊。

    這個人，就是這個人不計前嫌地接納了作為惡魔之子的他，就是這個人讓他背負上自己的名號保護他，在大海上盡情地馳騁。

    所以——

    “當然了?。?！”聲嘶力竭的答案，伴隨著淚水和回憶，少年強忍著悲傷，回頭跑向相反的方向。

    甚平踩著木屐護在兄弟倆身邊，一邊注意著戰況，一邊嚴肅地囑咐：“你們只管往船那邊跑！”

    “一救出火拳艾斯就馬上撤退，白胡子海賊團還真是聚集了一群膽小鬼啊。嘛，船長是那副德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br>
    身穿紅色西裝的海軍大將赤犬漫不經心地脫去自己的帽子，撣撣灰塵，又隨意戴上了：“白胡子說到底不過是上個時代的失敗者罷了?！?/br>
    ……

    失敗者？

    “給我收回你剛才的話——”

    “收回？我絕不收回。我說得沒錯啊，你的父親哥爾·d·羅杰征服了偉大航道，還用了自己的性命開啟了名為大海賊時代的新時代大門。身為海軍的我來說雖然有點欠妥當，但他確實配得上海賊王的稱號?！?/br>
    赤犬嗤笑了一聲，語調中滿是鄙夷與嘲諷，“和他相比，白胡子又怎么樣呢？雖然世上還有笨蛋用白胡子的名號保護著不少島嶼的和平，在我看來，不過就是制服了一些無足輕重的海賊，就來逞英雄，真是笑掉大牙。在羅杰死后他也不能成為名副其實的王者，也就是說，他永遠也比不過羅杰，是個永遠的失敗者?！?/br>
    是激將法沒錯，但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激將法，被這么侮辱自己的父親，誰能忍受？

    “海賊王哥爾·d·羅杰，革'命家龍，這兩人的兒子居然是結拜兄弟，真讓人吃驚啊。你們的血統已經是罪無可恕了，誰都可以逃走，但你們兄弟絕對不行，好好看著吧——”

    揮舞巖漿的海軍大將直接朝著路飛的方向一躍而起，誰都沒有想到他會改變目標，甚至連艾斯都愣怔了兩秒，而就在這時，一團白金色的火焰忽而從天而降，如同宇宙內太陽的光球，散發出刺眼又灼熱的溫度。像是隕石砸在廣場的地面，碎石的墻壁坍塌伏，細小的石子從高高的碎石堆上滾下來，廣場水泥的地面和冰塊一起橫七豎八地崩塌倒，四處皆是殘垣斷瓦。

    “把你的臟手給爺挪開！”

    站在光球頂端，死死握著拳頭的少女陰冷的目光仿佛能殺人，紅眼睛仿佛玻璃珠一般不帶任何光澤以極高的姿態俯視著被她的太陽壓制在深坑中的紅西裝男人：“說的什么啊，我好久沒遇到比狗不如的人了，你讓我知道原來食道可以通到腦子，建議以后少吃點屎?！?/br>
    所有人目瞪口呆，眼珠子凸出眼眶，下巴咣當一聲掉在地面。

    一秒鐘的時間，形勢逆轉，潛伏在黑暗中意圖捕食的一方成了獵物，老練的兇獸輕而易舉地制伏了紅色的家養犬。

    赤犬，也就是薩卡斯基手腳并用地掙扎著，偏偏整個人被壓制得嚴嚴實實根本動彈不得，兩只手都像是被鐵鉗夾住，手骨都快被捏碎了，尤其是哪怕他已經變成了巖漿，這個莫名其妙的金色球體都能腐蝕他的身體。

    見狀，大將黃猿、青雉也紛紛朝這邊發起攻擊，黑發少女只是露出了輕蔑的神情，微微偏過頭躲開光的射線，順帶一腳踢飛了冰劍。

    “又是一個海賊的救兵嗎？”

    話音剛落的同時是木川自上方狠狠揍過來的一拳，赤犬被這一拳揍得整個臉都側了過去，左頰在瞬間紅腫起來。

    “聽好了，我只告誡你這一次?！币话丫咀Ψ降囊骂I將他整個上半身拎過來，年輕的少女用冰冷的紅色眼珠注視著這個男人，“再敢對他們出手，就爬著回去吧?！?/br>
    黑色的長發被迎面撲來的氣流帶動得不斷在木川的臉頰兩側飛揚著，筆直射向前方的目光像是穿透一切的銳利。她偏過頭朝其他人開口：“趕緊走，我來解決他們?！?/br>
    這個家伙明顯是他們這邊的！

    四處逃跑的海賊幾乎要喜極而泣，振奮軍心，歡呼著繼續往船的方向跑。

    見路飛和艾斯重新開始撤退，木川姑娘總算松了一口氣，她以敏捷而流暢的動作在高空中上下跳躍，避開襲來的攻擊，沒有表情的臉仍舊是平靜。

    “賊哈哈哈哈，看來出現了一個有趣的女人??！不過你這個能力我可不怎么喜歡?！?/br>
    黑胡子蒂奇大笑著，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帶領手下出現在廣場中央。他叉著腰，手掌之間流動著黑色的霧氣，那是他刺殺同伴才得到的暗暗果實能力。

    木川唯扔下已經暈厥的赤犬，注視了他幾秒，隨后挑起一邊唇角，很是隨意地舉起右手：“是嗎？那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呢?！?/br>
    在眾目睽睽之下，少女的右手掌心驟然冒出與黑胡子一模一樣的黑色霧氣，如同流動的黑暗，迅速蔓延開來。

    看見這一切的，不管是海軍還是海賊，統統驚叫起來。

    沒等他們想明白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暗暗果實能力者，銳利的銀色匕首便破空而出，在金色的太陽中亮出反光，她的黑發空中飛揚得如展開的羽翼。伴隨著那個刀鞘的摩擦聲，同時飛躍在空中，少女矯健地踩踏著空氣，以看不清影子的速度狠狠地刺入了男人的脖頸最深處。

    下一秒，黑胡子還保持著震驚表情的頭顱便被甩飛在地面。

    而木川本人只是甩了甩刀刃上的血跡，抬起緋紅的眼睛站在白胡子旁邊，平舉匕首，語氣冷靜：“還有誰？一起上吧，我現在的心情很不好，性格也很惡劣，不能保證留著你們的命，最好想清楚了再攻擊?！?/br>
    ……

    ……

    ……

    這場號稱海賊歷史上最大的戰役，頂上戰爭就這樣結束了。如果說前半段還是正經緊張的熱血戰斗的話，那么后半段直接變成了個人秀的現場，那名突兀降落在馬林梵多的少女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完美救出了白胡子以及他旗下的海賊團。

    “你真厲害??！”渾身布滿傷痕的黑發少年燦爛地笑了笑，他的臉頰上還有星星點點的小雀斑，受傷并不能使他的意志隕落。

    木川愣了一下，失血過多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一直隱隱約約察覺的違和感這時到達了頂峰。

    “這次多虧了你我們才能這么順利，我是波特卡斯·d·艾斯，你呢？你叫什么??？”

    ……??？

    面對少年的笑容，木川整個人僵住，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連表情都空白了。

    ※※※※※※※※※※※※※※※※※※※※

    逆時鐘的代價之一：這個世界（海賊）的所有人都失去關于你的記憶。

    沒想到吧！我來挨打啦！本章信息量巨大，海賊和其它世界的部分真的比較少，只是個轉折點，用來補充故事的連續性和完整性。想看海賊部分的朋友，我以后可能會再開個坑寫小木頭在海賊的故事（？）立個flag先。

    ……我保證，這真是全文唯一的虐點了，后面依舊是輕松向的（求生欲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