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對師尊大逆不道呢 第8節
只是從幼年時便一直深藏在心中那驚為天人的一瞥,好似曝在春意下的霜雪,融得只剩一丁點冰冷的水痕。 明修詣輕聲道:“自然不會?!?/br> 宮梧桐敏銳地察覺到明修詣身上散發著的冷意比之前更重了,好像徹底認命似的,眼睛明明已經能視物,卻依然死灰一片。 “哦?!睂m梧桐不明白他怎么了,但對明修詣的漠然陰鷙十分滿意,“好吧,那你接了這契,跪下行禮吧?!?/br> 明修詣縮在袖中的手狠狠一握,指尖刺破掌心傳來一陣鉆心的刺痛。 哪怕落在魔修手中多日,明修詣也沒受過這等羞辱。 他有些苦中作樂地心想:“傳言果然無誤?!?/br> 這條命終歸是宮梧桐救下的,明修詣深吸一口氣,抬起顫抖的手朝著那四只墨蝶探去。 墨蝶瞧見他的動作,仿佛飛蛾撲火時驟然撞了上來,漆黑符文像是細長的蛇交纏在他手指上,一路蔓延至還帶著傷的手腕中。 倏地不見了。 半空中還剩下最后一只墨蝶,繞著明修詣的指尖轉來轉去。 明修詣察覺到那契紋沒入他的經脈后隱隱化為一縷若有若無的禁制牽制著神識,只當那是什么折辱人的主奴契紋。 他近乎認命地按住那逐漸消失在手腕上的符文,心中一片雜亂,不知該想什么。 明寂已經魂飛魄散,就算他再被正道眾人羞辱欺負,也不會有人將他護在身后了。 他前十六年的順風順水,就像是一場美夢。 那轟隆隆的漫天雷劫下將他從夢中徹底喚醒,讓他此生再也做不得美夢。 明修詣心下越來越冰冷,感受著那符文一點點掠過他的經脈,終于遍布全身,結成一個草草的契。 那契紋并無絲毫霸道強橫的氣息,反而像是泉水潺潺似的,緩緩匯入他的識海。 視線在那墨蝶翅膀上的符文落了許久,明修詣突然像是反應過來了什么似的,神色怔然。 他雖然不精通法陣,卻也認得,這并非是什么折辱人的主奴契。 而是…… 弟子契紋。 宮梧桐竟然想要收他為徒?! 明修詣愣了好一會才猛地驚醒,他驚疑不定,不可置信卻又帶著最后一絲期望看向宮梧桐。 “小圣尊?” 宮梧桐一轉身,紫袍和雪白僧袍交疊,層疊衣擺劃出一圈弧度。 他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微微仰著頭,倨傲道:“等過幾日你的本命牌做好后,最后一道契再結,省得你到時反悔了還有余地?!?/br> 明修詣喃喃重復:“本命牌……” 只有宗門入門弟子,才會有本命靈牌。 那宮梧桐剛才說讓自己跪下行禮…… 并非是折辱,而是想讓自己行拜師禮?! 明修詣有些茫然:“小圣尊冒險救下我,只是……” 只是為了收我為徒? 三界傳言小圣尊性子頑劣并非空xue來風,宮梧桐像是熱衷當惡人似的,無論什么事在他做來都讓人覺得異??蓯骸呐滤诰热擞谒?。 若非他有個圣尊爹,肯定早就被人套麻袋狠揍一頓了。 宮梧桐正在給自己倒酒,他懶洋洋哼了一聲,將酒杯遞給他,下巴一抬,示意他“跪下吧,可以行禮了”。 明修詣:“……” 明修詣驟然松了一口氣,心臟緊縮乍一大口呼吸,整個心口一陣悶痛——他慶幸宮梧桐并非是他臆想中趁火打劫的小人,又無法理解宮梧桐這拐彎抹角不說人話的性子,又驚又喜之下,險些讓他心神錯亂。 方才墜入谷底的絕望就像是被一根飄忽不定的線纏繞住一點點往上拖,明修詣被傷了太多次,疼得狠了,一時間都不敢去抓住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希望。 最后,幼時那春意化冬雪的匆匆一瞥,還是讓明修詣嘗試著伸出了手,抓住了那最后一絲希望。 明修詣接過酒杯,不顧肺腑的疼痛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恭敬下跪行了個拜師禮。 明寂已隕落,明峽島皆是虎狼,他若孤身回去必定死無全尸。 他已孑然一身,宮梧桐既救了他,還肯收他為徒傳道授業,是他天大的福氣造化。若是他再推辭,未免太過不識好歹。 “弟子明修詣,日后定尊師貴道,不負救命傳道之恩?!?/br> 宮梧桐想:“啊,徒兒,其實你不必這么尊師重道的?!?/br> 明修詣行禮后,抬手將酒奉到宮梧桐面前。 宮梧桐翹著二郎腿受了他的拜師禮,看著明修詣滿臉寵辱不驚的淡然,心道:“被我這么捉弄了一通,竟然一句怨言都沒有就這么下跪拜師?嘖嘖,小小年紀,城府可真深啊?!?/br> 話本里的陰鷙徒弟也是這般,受到折辱后選擇隱忍不發韜光養晦,最后成為一代欺師滅祖的大魔頭的。 宮梧桐十分看好小徒兒,破天荒地稱贊他一頓:“你根骨天賦極佳,不出十年必大有所為?!?/br> 明修詣自小到大便是天之驕子,早已習慣了稱贊,但此時被宮梧桐這般仿佛含著蜜的語調夸贊,他罕見浮現出一種幼時第一次被夸贊時的緊張和愉悅。 明修詣有些赧然,垂眸看手中的杯子,這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他手中竟是酒:“小圣尊,拜師禮應當奉茶……” 宮梧桐“嘖”了一聲,劈手奪過來,一飲而盡。 明修詣還說:“這不合規矩?!?/br> “廢話真多?!睂m梧桐將玉杯隨手扔給他,懶洋洋道,“行了,往后我便是你師尊,若是受了欺負直接報我的名號,包你在三界橫著走?!?/br> 明修詣差不多已經習慣了宮梧桐跳脫又狂傲的性子,捏著玉杯起身:“是?!?/br> 宮梧桐終于成功收了弟子,正要再和他叨叨幾句,就在此時,明燈的聲音突然從外傳來。 “小圣尊,那兩個孩子到了?!?/br> 宮梧桐:“哦,放進來?!?/br> “是?!?/br> 很快,一個身穿黑衣的男人領著兩個青衣少年緩步而來。 黑衣男人是九方宗特制的傀儡,受靈力驅使,它快步走來,恭敬一禮,將手中一個紫色貞楠盒奉上。 “小圣尊?!?/br> 宮梧桐沒看他,只是隨意一點頭,視線饒有興致地盯著身后兩個少年。 被宮梧桐從魔族救回來的兩個少年明顯大病初愈,身形孱弱,眸中全是一片頹然和冷漠,是宮梧桐最愛的“陰鷙”。 宮梧桐一瞧見雙倍的“大逆不道”,撐著下頜笑得跟狐貍似的,不知又在打什么壞主意。 傀儡見他點頭,便將盒子打開,露出里面一枝還是花苞的新鮮曇花。 宮梧桐一歪腦袋,任由傀儡為他將曇花束在發間,問道:“他們的傷可治好了?” 傀儡將曇花束好,抽身后退,頷首道:“已經痊愈?!?/br> 兩個少年自進來后便一直低垂著頭,看都不看宮梧桐一眼,好像面對的無論是小圣尊還是魔修,對他們來說都沒什么分別。 宮梧桐隨意一揮手讓傀儡下去,懶懶地道:“抬起頭來?!?/br> 兩人和明修詣不一樣,他們在魔族三域待得時間太久,一個被當做殉劍之人,一個自幼試毒試藥,早已經被那非人的痛苦和折磨消耗了所有對生的渴求。 就算將身體治愈,心中所留下的傷痕卻無論如何都痊愈不了。 哪怕聽到宮梧桐的話,兩人依然低垂著頭,眸里全是漠然。 宮梧桐從來沒被人這般無視過,手指輕輕在桌案上一點,輕聲道:“抬起頭?!?/br> 這句話雖然溫和,但卻裹挾著化神期的靈力,當即讓兩人不受控制地抬起頭來,下頜崩得死緊,眼底終于有了些起伏。 明修詣猝不及防也被這句“言出行隨”掃了個正著,差點把頭仰到后背去。 見人抬起頭終于看他了,宮梧桐這才笑瞇瞇地翻轉扇子,八只墨蝶從扇面飛出,翩然飛舞。 “伸手,接著?!?/br> 宮梧桐對待這兩個少年明顯和對明修詣的態度不同,他甚至沒拐彎抹角,直接將弟子契紋展開:“我觀你二人骨骼精奇,根骨極佳,不出十年必大有所為。要拜我為師嗎?” 兩個少年一怔,茫然看著眼前的墨蝶。 明修詣:“……” 你到底要收幾個根骨極佳的好徒兒?! 第7章 魅魔靈骨 宮梧桐在魔族救回來的第一個人,名喚越既望,是大魔筑魔劍時的殉劍之人。 當宮梧桐掩藏身份前往魔族過云江尋到越既望時,他幾乎被放了半身血去筑劍,奄奄一息躺在筑劍池旁,只差半刻就會被大魔扔進guntang如巖漿的筑劍池中灰飛煙滅。 救下的第二個人,名喚睢相逢。 睢相逢的悲慘和越既望不相上下,自小便被魔族當成藥人試藥試毒,好在他命硬,啃著藥草也艱難活了這么久。 宮梧桐在天機中匆匆一瞥便知曉這三人是如何為禍三界,哪怕被自己救回來妥善安置在九方宗,十年后必定會回歸老路。 畢竟天機不可違。 越既望十年后是個只知殺戮又兇又瘋的魔劍,現在隱約有了兇劍雛形,漠然看人時,眼尾都好似閃著刀光。 那俊美的臉頰上還有半個指節大小的紅痕——是劍的模樣。 他警惕性極強,不肯輕信于人,聽到宮梧桐的話,冷冷道:“你我非親非故,你為何救我,又為何收我為徒?” 宮梧桐不知哪來的怪癖,對他越兇他反倒更加喜歡,扇著小扇笑著道:“就不能是我閑著無趣,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玩嗎?” 越既望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想了好一會才搖頭:“不能?!?/br> “為什么?” 越既望確定他在說謊,再次豎起了尖刺,冷聲道:“沒人會這么蠢?!?/br> 宮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