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裙下臣 第82節
帳內氛圍終于是輕快了幾分,等到人都離開,蕭淮看向帳外,想起京城的人,面色才稍微緩了幾分。 片刻后,他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送去的信收到沒……” · 而此時的獵場行宮,卻是一派暴風雨即將來臨的緊繃氛圍。 皇家獵場,卻出了老虎這般的猛獸,還險些傷了儲君,負責此次春獵的官員無不膽戰心驚,不知是該慶幸太子未出事好,還是該為接下來要面對的皇帝的發難為難好。 此次出行本為放松,卻忽然出了這等事,皇帝震怒,百官也是叫苦不迭。 而比皇帝反應更大的則是皇后及其娘家。尤其是在得知費青渟是為了“救”太子才會重傷至此,險些一只胳膊條腿都要廢了之后,費夫人臉上那一瞬間的猙獰之色,也沒有逃脫宋晏儲的目光。 她輕輕敲打著桌案,眸光變的意味深長。 與此同時,皇后的態度也是極為激烈,厲聲指責宋晏儲身邊是為如此之多,為什么沒有保護好費青渟。 宋晏儲眸光慢慢沉了下來,聲音也格外冰冷:“先不說是表兄先說要跟在孤身邊,保護孤的安全。便是當時情況緊急,表兄若是不出事,那出事的就是孤了。母后是覺著,娘家侄子,比孤還要重一些?” 皇后只覺猛地一盆冷水潑了下來,澆得她心底發涼。她保養精致的手指輕輕顫了顫,勉強笑道:“儲兒這是什么話,只是那終究是你表兄,又是母后看著長大的,見他受了這般重的傷,母后一是擔心,情急之下才口不擇言……”她慌張地笑了笑:“你表兄終究是因為你受的傷,你怎能說出這般話?豈不是寒了你舅舅舅母的心?” 宋晏儲扯了扯唇角:“母后心里有數就好,不然,孤還要以為,表兄才是母后的親子呢?!?/br> 皇后臉色又白了幾分,宋晏儲看了她一眼,無意再多說什么,轉身離去。 費青渟經過幾位太醫接連不斷的治療終究是保住了一條命,可傷到的胳膊和腿能否恢復到正常人的程度,就是未知數了。 費夫人日日守在費青渟床前,宋晏儲也是面容憔悴,低嘆出聲:“都是孤不好,若是孤能及時察覺到不對,表兄也無需替孤受此大罪?!?/br> 床前費夫人籠在袖間的手又緊了緊,面上卻是一如既往地溫柔笑意,卻帶上了些許的疲憊:“殿下此話嚴重了。殿下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殿下無事,青渟的犧牲,才不算白費?!?/br> 宋晏儲愈發感動,連忙保證道:“舅母放心,孤定會查出幕后真兇,好給表兄一個公道?!?/br> 費夫人面龐又僵了僵,才道:“多謝殿下……” 第96章 廢人 四月末,清明時節早已過去,別的墓前只余些許未紙錢余燼,而蕭家祖墳前,則是火光四散,紙錢燒得正旺。 蕭淮端身跪在墓前,火焰忽高忽低,明明暗暗,映在那沉肅的面龐上。給那如深淵的眸中,也染上了些許灼熱的溫度。 他一手拿著一張薄薄的紙錢,一張又一張的添進那噼啪作響的火焰中,動作緩慢,似乎生怕手中的紙錢燒完了一般。 已是傍晚,金烏墜至西山,天邊最后一縷霞光也被黑暗侵襲吞噬,白晝搖搖欲墜,還在做著最后的掙扎。天地之間,仿佛只余那一叢火苗的光芒。 一時寂靜。 良久之后,蕭淮才微不可查地輕嘆一聲,低低喚了一聲:“爹,娘?!?/br> 風吹樹動,嘩嘩作響,身前的火苗也晃了晃身子,仿佛在回應他的話。 火苗險些灼了他的前襟,蕭淮非但不躲,反而輕輕笑出了聲:“爹娘,孩兒不孝,未能在清明節來看看您。好在現在也不算晚,您二老莫怪?!?/br> 他頓了頓,又開始慢慢講述:“兒子今年去了一趟京城。您二老是不是沒出過西州城???” “京城有什么不一樣???跟西州好像有很多的不同,但跟西州,好像也沒什么不同?!?/br> “倒是可惜了,要不然兒子還能帶您去看看?” “但是爹一向不喜出門,就算有機會,估計爹也不愿意離開吧?” 他慢慢悠悠說著,一點一點,從去京城的目的,一路上的見聞,到在京城經歷的各種細小的事,娓娓道來,自己說得不嫌累,也不嫌蕭父蕭母聽得煩。 他說了許久,終于慢慢停了下來。 天色已經黑透了,周圍的天空一片死寂,只余火光前的那一抹鮮活。 他撿起一根樹枝扒了扒火堆,低垂著頭,睫毛微斂,輕輕說了一句:“爹,娘,兒子有心上人了?!?/br> 火堆“嗤嗤”作響,蕭淮嘴角勾了勾,襯著那明亮的火光,顯得那張凌厲的面上格外柔和。 “蕭肆總說兒子老大不小了,該成親了,總不能一直拖下去,兒子覺得他說得有道理?!?/br> “如今兒子有喜歡的人了,您二老也可以放心了……只不過兒子喜歡的人,有些特殊?!?/br> “但您一向疼愛兒子,想來也能理解兒子……她是個很好的人,您要是還在,肯定也會喜歡她的?!?/br> “她是個很好的人,只是活得太過小心謹慎,身子又不好……兒子心疼?!?/br> “您二老在天之靈,也看著您兒媳婦兒一些,保佑她身體平安、康健?!?/br> “……” 蕭淮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久,講他和宋晏儲是如何認識的,說他們之間的一些細小往事,最后他愉悅的笑了一聲,輕聲道: “只不過她人現在在京城,您一時半會當是看不著了……等以后有機會,兒子帶她來見見您,到時候您二老可不能的甩臉色?!?/br> 火焰又晃了晃,火舌猛地朝他身上一撲,好像在憤怒的責怪著什么。蕭淮神情柔和,只道了一句: “爹,娘,兒子現在很好,您放心?!?/br> 火焰在他身邊輕輕搖曳,好像母親溫柔的大手,溫暖了整個寒夜。 最后一張紙錢緩緩飄進火焰的胸懷中,慢慢融入進去。就好像遠行的游子,終于投入了母親的懷抱。 火光慢慢變得暗淡。 蕭淮跪在墓前,垂眸看著那火焰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至最后一張紙錢燃燒殆盡,化作一堆灰燼,與足下的土地融為一體。 遠方的腳步聲踩在落葉上,匆忙又清晰,驚擾了這一時的寧靜。手下急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將軍,上鉤了!” 蕭淮回過頭,神色間已經沒有了方才的脆弱與柔和,取而代之的是滿腔凌厲的殺意。 最后一絲星火熄滅,此方的天地也終陷入了昏暗,凜冽的寒意透過火光的屏障撲面而來。 風乍起,細碎的灰燼紛紛揚揚,纏繞在蕭淮的手上。 蕭淮動作一頓,回頭看了一眼,眼底的溫度柔了柔,轉而大步離去。 · 行宮內,獵場中猛獸的出現引得皇帝震怒,命人查探個究竟。而作為這件事的受害者,對于“代受其罪”的費青渟和費家,皇帝也表現出了極為溫和的態度,在費青渟養傷期間,一應補品珍寶如流水般送了過去??少M家眾人面對這種情況,非但不喜,心中反而有些忐忑。 原因只在于,隨行而來的大多數太醫,對于費青渟的傷勢,都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明白。再仔細追問下去,也只會說不會大郎君不會有性命之憂。 不會有性命之憂?那別的呢? 太醫不肯說,皇帝又是一副愧疚至極的模樣,天南地北地珍寶源源不斷的送過去??稍绞沁@樣費鄂就越是心慌,心里已經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又是一次太醫換藥,費鄂死死地抓著太醫的手顫著聲問:“敢問太醫,我孫兒的傷……到底怎么樣?” 那太醫支支吾吾,費鄂直接道:“不論如何也該讓老夫心里有個準備!青渟是我的長孫,他的病情,老夫總該知情??!” 費鄂動之以情,那太醫吃一半上,終究是隱晦開了口:“大郎君雖說并無性命之憂,但此番傷了筋骨,日后怕是……”他搖了搖頭,低低嘆了一聲。 費鄂大受打擊,身子差點沒站穩,許久之后他才艱澀開口:“那……日后可還能同常人一般?” 太醫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搖了搖頭:“難??!” 費鄂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那太醫說了此話也不敢久留,行了一禮便退了下去。 費鄂踉蹌了幾步,慢慢轉頭看向床榻上的長孫,眸中一派晦澀復雜。 身邊的小廝小心攙扶著他:“老爺子……” 費鄂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道:“回去吧?!?/br> 他轉身離去,只是那原本挺拔的背影此時竟慢慢佝僂了起來,看起來,一瞬間老了許多。 那小廝不敢多說什么,只攙著費鄂慢慢離去,在踏出房門的那一瞬間,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床榻上,那原本光風霽月的費家大郎君,皇后的親侄子,此時卻是面色蒼白,一派狼狽之色,哪還有昔日京城翩翩公子的樣子? “大、大郎君?” 門外的侍女往里面看了一眼,驚愕的發現床榻上的人正睜開眼茫然地望著上方。 她連忙走了進去,有些慌亂的開口:“大、大郎君何時醒的?” “出去?!辟M青渟許久未開口說話,嗓子一時沙啞難聽。 那侍女縮了縮脖子:“郎、郎君……” “滾出去!”費青渟大怒,抬起那只沒受傷的手將床榻間的東西統統甩了出去,那侍女急得差點掉眼淚,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說什么,只忙退著往后:“奴婢這就出去,這就出去!郎君莫氣!” 等到房門“吱呀”一聲被關上,室內再次回復了沉寂與黑暗,費青渟也這才瞪著雙眼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方才太醫的話猶在耳邊作響。 廢人。 一個廢人。 他以后就變成了一個廢人。 費青渟張著嘴,想要發泄地尖叫出聲,嗓子卻好像有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半,絲毫聲音發不出。 他以后就是一個廢人—— · 來日,等太醫再來上藥,屋里屋外的侍女小廝都在小心地候著。 太醫醫術高明,上藥的動作也堪稱輕柔。費青渟卻覺得他好似是在嘲諷,嘲諷他是一個日后不良與性的廢人! 太醫收起藥,輕呼了一口氣:“再敷幾日的藥,外傷應該就能好的差不多了?!?/br> “有什么用呢?!辟M青渟喃喃道,太醫皺眉轉身,費青渟自嘲一笑:“有什么用呢?!?/br> 太醫婉言勸道:“大郎君萬萬不可心灰意冷,這于傷無益——” 他話尚未說完,費青渟便冷冷笑道:“怎么,我便是積極配合,這只腿還能好了不成?” 太醫頓時啞口無言。 費青渟見他這般模樣心中的氣一時又涌了上來,近乎瘋癲的開口:“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太醫忙一躲身,險些被東西砸中。他皺皺眉看著床榻上的費青渟,有心勸他莫要如此免得牽扯到傷處,可一旁的侍女只苦笑著請他走了出去,生怕他再說出什么刺激了郎君。 屋內瓷器摔落在地上的聲音響個不停,那太醫躊躇片刻,最終無奈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