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賭注
而后半夜,宋慊卻沒在入眠過,以至于她頂著一頭凌亂的頭發起床時有些腰酸背痛。她抬手摸了摸酸脹的后頸,看向躺在身側睡得安穩的宋承娣。宋承娣喜歡側睡,手腳還會不老實地搭在她的身上。 因為昨夜哭過,宋承娣眼尾泛著一圈淺粉,半張臉埋進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個弧度柔和的側臉,看上去毫無防備又惹人憐惜。炎炎夏日的熱風繞過朽木窗柩撫在宋承娣的臉上,額前碎發輕輕搖晃,像清泉邊的隨風飄動的稻谷。 這樣就很好,宋慊不自主地撫上她的臉頰,宋承娣太瘦了,身上的骨骼感很重,就算側躺著臉上也不會有rou垂下,手指向下游走,撫過宋承娣消瘦的下巴和有溫熱脈搏跳動的側頸,最后停駐在漂亮的鎖骨處。 夏天蚊蟲多,這樣瘦弱的jiejie怕是蚊子都不稀罕吸她的血吧,宋慊心里想著。 宋承娣就是這時候醒的,但還未完全睜開雙眸,一只冰涼的手掌搶先撫住她的眼睛,隨之而來的是落在臉頰上的一個濕潤輕柔的吻,像一只輕盈的蝴蝶。 “繼續睡吧,我去上學了?!彼毋徽f。 背上書包下樓后,宋慊碰到了正搬個矮木凳曬太陽的陳奶奶,一邊慢悠悠地搖著已經爛到鏤空的蒲葵扇一般和人有說有笑地聊著天。 宋慊不由得停下腳步,淡漠的雙眸褪去了寒氣。 同樣搬著個矮木凳、坐在陳奶奶旁聊天的正是那個昨夜一身清冷的女人,而今天,她換了件淡藍色的無袖連衣裙,那渾身的不拘一格染上了色彩,在陽光下一點一點融化成了俗塵的煙火,與臟污的青石板和水泥墻融為一體。 溫寒比老花眼的陳奶奶更先注意到她,自然地朝著宋慊露出一道晴朗的笑容,“去上學嗎?” 這笑容并不能打動冷若冰山的宋慊,只是那一瞬,溫寒在宋慊的眼中看到了nongnong的敵意,而也是這一瞬后,宋慊便移開了視線,徑直走向巷口。 看著那孤寂傲然的背影,屢次被無視的溫寒并未展露不悅,只是饒有趣味地瞇了瞇眼。 這時,陳奶奶枯燥的手掌突然覆上了她白嫩的手背,溫寒回過神來,只見陳奶奶已經掉光牙的嘴里嘆了口氣,“姑娘你不要怪她,小慊的娘在她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跑了,她那個爹又是酗酒又是打牌,對她們姐倆個動輒打罵,鬧得整個巷子里都不安寧,” 說著說著,陳奶奶凹陷的的眼眶里溢滿了淚水,談起501的那兩個苦命的孩子,陳奶奶干癟的嘴唇和展不開的皺紋中都在顫抖,那渾濁的眼球里都是對她們痛苦的憐愛。 “她爹卷錢跑了后,承娣就輟學打工,小慊越來越不愛說話,我一想到這個我就……哎!”陳奶奶越說越心寒,拿粗糲的手指去揉淚眼,淚水隨著動作溢進了眼紋里。 溫寒默不作聲,看著淚眼婆娑的陳奶奶,心里很不是滋味。 宋慊轉身出了巷口后,掏出老年機撥去一個沒有備注號碼,沒過多久那邊就接通了,顧湘沙啞慵懶的嗓音從聽筒傳來。 “什么事?” 宋慊低聲道:“幫我查個人?!?/br> 那頭的人頓了頓,含糊著,“行唄……”緊接著一聲帶著暗示意味的“咔嗒”聲從聽筒處傳來,那是翻蓋打火機齒輪擦火的聲音。 宋慊仿佛聞到了從聽筒那頭飄來的煙味,她沉默了一會,道:“算我欠你個人情?!?/br> 顧湘咬著煙,輕笑幾聲,“客氣了?!?/br> 顧湘的家庭背景錯綜復雜,父親在澳門開了幾家大賭場,母親又跟政府那邊掛鉤,顧家常年游走在黑白兩道之間,家里幾姊妹只有她最有她爹年輕時的雷厲風行,家大業大本就指靠著她繼承了,奈何又是個桀驁不馴的性格,跟家里斷了后,在寶陵縣建了個走私奢侈品的據點,一邊搞音樂一邊搞犯罪,她老娘氣得她牙癢,也只能替她兜著。 加上之前在顧家的,顧湘這幾年陸陸續續也積攢了不少人脈,查個人可謂是輕而易舉的事。 中午宋慊跟寧歡歡在食堂吃飯的時候顧湘就傳簡訊過來了,感受到褲兜震動的宋慊拿出老年機一看,那道匿名的信息里面是溫寒完整的背景資料和人生履歷,前半輩子真就是那種古代養在閨閣中的千金小姐。 宋慊按著老年機上的按鍵,往下瀏覽,目光鎖定在夾雜在文字中的一張圖片上,她不由得微微顰蹙眉頭。 居然是他。 “喂,”坐在對面的寧歡歡沒好氣地喊了她一聲,眼神幽怨地看著心不在焉的宋慊,“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說話?!?/br> 宋慊收起手機,收斂起嚴肅的神情,抬眸望向對面精心打扮的寧歡歡,“你繼續說吧?!?/br> 寧歡歡不高興地撇撇嘴,但她并不想真的和宋慊生氣,只好繼續開頭的話題,“你暑假還會去那家紋身店打工嗎?” 宋慊回答道:“會?!?/br> 明知故問的漂亮女孩得到答案后心里還是止不住失落,她不止是因為害怕紋身店里那群打扮得奇形怪狀的非主流和那個有把槍的神秘女人,還有宋慊忙起來就無暇顧及她了,把她這個女朋友扔在一旁不管了。 她心里是很想勸說宋慊不要去紋身店了,自己給她些錢或者像她jiejie一樣在她家的公司里打兩個月工,這樣自己還可以每天都理所當然地和她膩在一起,但怎么開口都像是侮辱人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冥冥之中總感覺宋慊有一種畸形的仇富心理,所以和她在一起的這一個月里都是刻意地去保持低調。 “那我還可以來找你嗎?”寧歡歡不甘心地問道。 宋慊換了個話頭,“暑假我要先去奶奶家過半個月?!?/br> 寧歡歡窮追不舍地跟道:“那我等你回來?!?/br> 宋慊不再看她,垂眸盯著碗里的剩飯,喉間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嗯”。 寧歡歡這才松開擔憂的眉頭,露出甜美的笑容,提醒她道:“那你一定要記得接我電話?!?/br> 宋慊又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放學時,校園就顯得空蕩許多了,因為高一的已經考完期末考試回家過暑假了,而高三的比他們多一節晚自習,所以整個校園的人行道上只有稀稀拉拉的高二學生。 寧歡歡在倒數第二節課下課的時候來和宋慊告別,一臉雀躍地告訴她父母要帶她去吃大餐,犒勞她這一學期的辛苦,宋慊只是笑著祝她玩得開心。 寧歡歡踮起腳尖,摟著宋慊的脖子想去親吻她的臉頰,可當靠近了宋慊身上冷冽的氣息后,卻改了主意,試圖去觸碰那唇形姣好性感的嘴唇,卻被宋慊皺著眉頭別開了,那一吻還是落在了臉頰上。 寧歡歡有些愣愣地松開摟著她的雙臂,尷尬地向后退了幾步。 “抱歉?!彼毋惶鹨荒樒v的面容,“是我的問題?!?/br> 寧歡歡強顏歡笑地擺了擺手,一言不發地小跑著離開了。 臨走前,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還站在樹蔭下落寞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已經習慣總是對她若即若離的宋慊的寧歡歡心中升起一個疑問———宋慊真的喜歡她嗎? 微弱的路燈下,宋慊將書包上的Hellokitty掛件取了下來,塞進書包里,轉道邁入人頭攢動的巷子,巷子盡頭是一家新開業的酒吧,前前后后涌進不少年輕的學生和社會分子。 這個典型的黑酒吧管控很差,連她這樣還穿著校服的都給放進去了。酒吧里燈紅酒綠,晃的人眼睛疼,音響里放著吵鬧的搖滾音樂,在昏暗的燈光下,有男同性戀把她認成了男生,朝她吹著流氓口哨,還有的穿著蕾絲的女人也把她認成了男生,見她長得清秀就把胸貼了上去。 宋慊皺著眉,厭惡地擠開群魔亂舞扭動的人群,走向酒吧中心最大、燈光最晃眼的卡座,只見顧湘被一群模樣像是黑社會的人圍著,對面坐著一個面露兇相的刀疤臉,和一個有些臃腫的光頭。 顧湘叼著根軟中華,價格不菲的馬丁短靴踩在桌檐上,手上跟人打著炸金花,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全開!”坐莊的顧湘猛地一拍桌子叫喚道。 坐在對面的刀疤臉和光頭迫不及待掀開牌面,一個豹子,一個同花順,顧湘一看自己的牌,就一個同花。 “媽的?!鳖櫹媪R道,一時間卡座上哄堂大笑。 顧湘彎腰從座位底下抽出一個皮革黑箱子,拿了兩摞捆起來的紅鈔出來,分別甩在對面兩人的臉上,“你倆別是合伙整老子?!?/br> 光頭和刀疤臉一邊狎笑著一邊把錢扔給身旁的小弟,“怎么會呢?運氣運氣?!?/br> 宋慊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拍了拍顧湘的肩膀,語氣里帶著一絲不耐煩,“玩夠沒?” 這時顧湘才注意到在旁邊煩悶已久的宋慊,神色中閃過一絲驚喜,連忙站起來,親昵地摟著宋慊的肩膀坐下,“正好,你快來把錢給我贏回來?!?/br> 一時整個卡座的目光都匯聚在宋慊身上,只見宋慊面色不掩厭惡地拍開放在她肩上熱絡的手,對面的兩人和圍在周圍一圈的馬仔看到宋慊這個毫不留情舉動不禁面面相覷,心底紛紛猜測這個穿著校服、臉上還沒褪去青澀的少年是誰。 令人咋舌的是,顧湘又不厭其煩地再去摟宋慊的肩膀,用一種幾乎讓他們覺得詭異的耐心哄道:“來嘛,就這一次,你姐不會知道的?!?/br> 馬仔們頓時感到毛骨悚然,慌慌張張地移開視線。 難不成是她小情人?光頭向身側的刀疤臉投去一個困惑的眼神,刀疤臉并沒有看他,只是小幅度地搖了搖頭示意不要多嘴。 光頭只好聳聳肩收回目光,看著對面你儂我儂的兩人,心中暗暗嗤笑,這顧湘也是耍上高中生了。 “就一把,輸了我出錢,贏的都歸你?!鳖櫹鎴猿植恍傅負u著宋慊的肩膀誘哄著,最后用只有她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貼著她的耳畔道,“以你的能力能贏個個把萬,你下學期的學費生活費就成了,你姐也不用那么辛苦了,你說是吧?” 宋慊的目光看向腳邊堆滿鈔票的皮革箱,又看向對面對她露出獻媚討好笑容的兩個大漢。 下個學期她就高三了,沒有時間再去紋身店打工了,家里的擔子就一下子全部壓在宋承娣道身上。她突然想到今天早上宋承娣纖瘦羸弱的身段。 思量片刻,宋慊有了松口的跡象,“這個我不會玩?!?/br> 顧湘連忙接道:“行啊,你想玩什么,聽你的?!?/br> 她偏頭看向一臉熱情的顧湘,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圍棋?!?/br> “圍棋?”這兩個字冰冷得讓顧湘皺起了眉頭,“我上哪去給你找這么文鄒鄒的東西?” 坐在對面的光頭有眼力見地接過話茬,“圍棋行啊,”接著他看向周圍一圈的馬仔之中帶著金絲眼鏡、舉止文質彬彬的年輕男人,伸出手招呼著他過來,“過來?!?/br> 話落,那個男人聽話地走向卡座坐到了光頭的身邊,光頭向顧湘和宋慊介紹道:“這我大侄,985畢業的,他們學校圍棋比賽的第一名?!?/br> 帶著金絲眼鏡的男人抬起頭,對宋慊露出得體的笑容,而眼神中卻是不加遮掩的打量。 顧湘狐疑的目光在光頭和男人身上流轉,冷笑道:“我可從沒聽說你這老逼登有個985的大侄啊?!?/br> 光頭頓時有些慌張,諂笑著,“暑假難得回來一次,帶他見見世面?!?/br> 顧湘卻不留情面地拆他的臺,用指關節敲擊著大理石桌,厲聲道:“985見這世面?” 光頭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冷汗從锃亮的頭頂落下,刀疤臉見氣氛不對,正想插話解圍,沒成想宋慊在此時給他了一個臺階下。 “來玩一局?!?/br> 顧湘側目,只見宋慊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宋慊都開口了,顧湘只好先放下疑心,收起帶有侵略性的目光,跟精分似的對著光頭皮笑rou不笑道:“別在意,我這人就是這樣?!?/br> “誒誒誒……”光頭滿口答應,心中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悻悻地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手帕擦汗。顧湘這人一向疑心重得堪比司馬懿,幾個電話就能讓他在華南地區混不下去。 一個馬仔抱著從隔壁超市買的簡陋的圍棋擠了進來,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順勢推開桌上玲瑯滿目的酒瓶,接過棋盒,將棋子和塑料紙棋盤擺在桌上,然后慢條斯理地撫了撫鼻梁上的金絲眼睛,對著宋慊道:“規則你定?!?/br> 宋慊拉過白棋的盒子,緩聲道:“一盤落定,不論死活,只算目數,加上黑棋先手7.5目,一目兩千,你下先手?!?/br> 男人彎下身,雙手交握在膝上,挑釁地看著宋慊字逐字道:“全力奉陪?!?/br> 顧湘嬉皮笑臉地將臉靠著宋慊道的肩膀上,“寶貝,你應該大膽點的,一目一萬我也出的得起?!?/br> 宋慊不冷不熱地瞥了她一眼,眼里閃過一絲警告的意味,顧湘卻毫無顧忌地朝她拋了個媚眼,看得她渾身犯怵。 顧湘這人是個典型齜牙必報的笑面虎,今天她要是敢輸掉一分錢,顧湘一定會從她的身上討回十倍的價錢。 且這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很可疑,很有可能是對家安插的眼線,正好趁此機會試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