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424節
在朱鳳面前,諸多企業中如今已在云南開展業務的,一共五家,三大兩小。 但根據規定要開設的醫養院也被他特別點名,醫養院云南分院的掌院孫瑛不禁打了個哆嗦。 他是懷寧侯。因為是在正德十三年襲爵的,所以他還是懷寧侯。但是第一代懷寧侯是因奪門之變才先封的伯,后來平了石曹之亂升的侯。而如今陛下對于英宗兄弟兩個是什么態度,孫瑛自然清楚。 懷寧侯一家在陛下心目當中,只怕也沒什么好印象吧? 以堂堂侯爵,跑到這云南來做個醫養院分院掌院,那是為了避禍??! 孫瑛是這么認為的,所以不起眼的醫養院忽然被朱鳳點名,他感覺很惶恐。 結果朱鳳說道:“這四家,在云南要有大用了,寶鹽局也聽著?!?/br> 眾人疑惑地看著他。 朱鳳凜然道:“建設局和軍械局隨后就要到云南來開設分局。我不怕告訴你們,我來云南,是想立功復公爵之位的。英國公之子能不能不降等,也指望著你們。不該問的別問,聽命行事便行!前年大清賬只是給你們提個醒,陛下令英國公約束諸企業,明宗旨,以國事為重。如今,大明在云南有國事!” 岳旺駭然看著朱鳳。 云南有什么功勞,能讓已經不想或者沒能力從軍伍立功的勛臣們可以從企業來立功,還是這種涉及到公爵傳承的大功? 在一片沉默中,朱鳳再次開口:“現在,各家經理先說說云南這邊的情況吧?!?/br> 朝廷對于云南的布置,開始從這個方面也發力了。 而旨意也終于傳到了昆明。 黔國公府內,伍文定還是在沐紹勛的書房。 “平湖伯紀維民?”伍文定眼睛很亮,“那是曲指揮的老上官!” 長沙一戰時,紀維民是統帥那一支神機營選鋒的游擊將軍,曲志南是他麾下的千戶。 沐紹勛的眼睛也很亮:“看來,當真是要打一仗了。不過怎么打,如今卻要好好計議。夏總參之意,你我更明邊情?!?/br> 伍文定沒想到自己預期當中仕途的最后一任,還會碰到這樣的機會。 他有點激動地踱了兩步:“無論如何,這回借外滇戰事,朝廷主旨還是敲山震虎,為交趾大計造勢。北患為重,朝廷也無法在云南大舉用兵。此戰,要快,要準,要狠。但打完之后,如何讓外滇三宣六尉懾服,還要落在那四大方略上,尤其是通商道,經緬地到老撾!” 沐紹勛凝眉思索,隨后說道:“不然!商道若通,其利何其之重?三宣六尉或可懾服一時,其后必定是偽做流賊,頻頻劫掠。當真要懾服三宣六尉,只有一法:駐軍,握有實土!” “……非大戰不能取之!” 沐紹勛看著他書房里珍藏的外滇輿圖,凝眉不說話。 這一回,朝廷的答復里說得很清楚了:陛下正想方設法與交趾黎朝舊臣阮淦取得聯系。而目前,阮淦困居哀牢狹小之地,交趾沿海之地都在莫登庸掌控下。要讓阮淦有實力先“反抗”出聲勢,他需要物資的幫助。海路難以通過去,便只好走陸路。 去哀牢,也不是只能經緬地過去。從云南、從廣西,也有路過得去,但都要經過老撾宣尉司。 而老撾宣尉司,眼下也是外滇三宣六尉局勢中的一部分。在外滇的行動,也不只是為了敲山震虎,在將來大明介入交趾局勢之前就讓莫氏、黎氏清楚大明的力量層次。 沐紹勛一巴掌拍在輿圖上,很肯定地說道:“陛下要的,是整個緬地、交趾、老撾、暹羅!” “不不不,朝廷做法不是這樣?!蔽槲亩ㄟB連搖頭,“至少不是現在的事。如今內滇改土歸流都不知要多久,這外滇如何治理、教化?為何要以商道為重,陛下要的,只是諸地物產。沐公爺,你忘了岳公公去轉運行?” 沐紹勛眉頭一皺:“那又回到那個問題,如何護住商道無虞?” 伍文定也想了一會,隨后眼前一亮:“宣交使!聽聞交趾宣交使說交趾局勢未定,正主不明,因此先退到了云屯港。這緬地、老撾、暹羅,將來自可設宣交使。云南要開市,不正是為此準備嗎?而如今,何處設宣交使,不是已經有規矩了嗎?正主不明,便不設!” “……宣交使館只區區衛官衛兵,何以護衛商道?” “一步一步來啊。若有紛爭,那才是師出有名。這一回,但可助這緬地決出一主,再受陛下冊封!” “助誰?” 伍文定笑了笑:“那就等高參政回來,再看看哪家服大明調和,態度如何了。所助之人,最好便是耽于享樂、胸無大志之主?!?/br> 高尚賢和曲志南這時才剛剛到了阿瓦城。 面對大明來人,這一次,思倫的態度不一樣,因為情況變化了。 這變化的情況無關大明是否已經陣斬過蒙元大汗,而是來自南面。 “欽使明鑒!那莽紀歲不服王化很久了,如今他的兒子在東吁加冕稱王,再不尊天子。這樣的逆臣,正該剿滅!” “……這么說,又有了個東吁王?” 高尚賢和曲志南面面相覷:三國變四國了。 “正是。我等奉命討賊,正是知其有不臣之心。如今阿瓦王,才是真心傾慕大明天朝,請封不已?!?/br> 高尚賢看了看那新的阿瓦王莽卜信,怎么看怎么覺得他和思倫長得很像。 聽思倫、罕烈、思真等人在那里胡扯,高尚賢擺了擺架勢說道:“三宣六尉,每一代都受大明冊封給印。如今緬甸宣尉司襲替事,再如何也不該由你們三司出兵幫助。那莽瑞體也曾數次具疏,言你等興兵篡權奪地?!?/br> 是看到了他們三人的態度變化,高尚賢才變得強硬了一些。 眼下三國變四國,大明若助莽瑞體一臂之力,那就是與莽瑞體南北夾攻這上緬甸了。思倫他們,至少希望大明能袖手旁觀,這樣他們才能騰出手來南下消滅還在襁褓中的東吁王朝。 見他們臉色一變,高尚賢才淡淡說道:“是非曲直,大明名為宗主,是該過問的。此去洞吾也不遠,曲指揮,你可遣人去一趟,問一問莽瑞體。他這東吁王,是要自立為主,還是仍舊請大明冊封。不論如何,你們都該遣使去昆明一趟,好好分說分說?!?/br> 思倫等人看了看曲志南,只見他面不改色地吩咐了一個部下。 這個指揮和上一次想來阿瓦城的指揮不同,這個大明的新將領打量他們時,他們感受到的是盤算他們斤兩的氣勢。 那個目光,他舉手投足,都是真正經了沙場血戰才有的。 這回護衛這個參政過來的,也全都是老兵。 心情復雜地送他們先回去休息之后,那莽卜信卻焦急地問思倫:“父親,怎么辦?” 正如高尚賢覺得的一樣,這莽卜信,其實正是思倫的兒子思洪發。 “莽瑞體如此大張旗鼓,竟號稱要殺盡孟人、撣人?!彼紓惱湫χ?,“他想要緬人盡數效忠于他,野心大得很!沒想到這小狗崽子竟還有這么一手……一不做二不休,派人潛到洞吾那邊,等明人的信使進了東吁地界,就先殺了!” 思洪發心頭一驚:“要是被發現了怎么辦?” 思倫眼底狠色一顯:“隔著一個上緬甸,只要不留活口,人死在東吁那邊,明人信誰?我去和罕烈、思真商議一下,只要獻上金銀貢物,誠心請封,明人不會多事!現在你已經是阿瓦王了,這兩年多,不聽話的也都已經殺干凈了,我們退還所占的地又如何?” “可是罕烈、思真他們能同意嗎?” “不同意又如何?我派去的人,正是他們手底的人!” 思洪發只能看著他爹大步去外面安排了,而這個時候,汪直剛剛在彭越派的那個人的指引下,進入了清化城。 異國風情更加濃郁,汪直“咦”地嫌棄了一聲:“還以為城里能見到兩個漂亮姑娘?!?/br> 第368章 備戰 “汪掌柜好雅興?!?/br> 對于汪直這句話,海貿行的一個小小經理譚遠才笑著點評。 “讓譚兄見笑了?!蓖糁钡哪抗馊耘f打量著這清化城,隨后問道,“汪某有一事不解。譚兄既然都能帶著我們輕松來這清化城,那商道通之有何難?” “王掌柜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蹦亲T遠才悠悠說道,“這交趾本就有諸多閩粵后人。即便那黎氏、莫氏,祖上也是南遷而來。商貿往來,只在這沿海的清化城,進出自無多少不便。何況,如今在這清化鎮守的文武重臣,這些年也沒少和海貿行做買賣?!?/br> 汪直若有所思:“這么說,進城采買容易,想要出城往西去,就要想些法子了?” “正是如此。汪掌柜所說的法子能不能成,我也只有先試試?!?/br> 此行進入清化城,有到一家本地商行里驗貨采買的事情作為幌子。 皇明記在大明是何等顯赫?但是在這交趾清化,海貿行做生意同樣是要通關交銀的。這些事,目前都是譚遠才在負責,汪直等人仿佛只是隨行人員。 但汪直這個隨行人員的打扮又很奇怪:他現在穿著一身道士服,不是文人日常穿的那種,是真的扮成了一個道士,手里還拿著一柄驅蟲的拂塵。 到了地方,仍舊只是先驗貨,而譚遠才則用流利的當地語言和對方開始談起了另一件事。 汪直學“鳥語”的時間還不長,照理來說是聽不懂的。但是此前兩人已經商議過,因此現在除了“太子”、“大象”,“膠樹”這些詞,也在努力看他們正常語速下的表達。 一開始,對方很開心,但說到膠樹,又顯得很無奈。 只見譚遠才皺著眉,顯得很為難的樣子。 過了一會,他仿佛不甘心一般,向對方請求了什么,搞得對方也很為難,最后搖了搖頭說了什么。 這句話汪直聽明白了:這件事不行,他們可以再繼續尋找,但是現在西邊很危險。 這時,譚遠才看向了汪直,顯得欲言又止并且很無奈。 這個動作被對方看在了眼里,這才重視了一些打量著汪直,雖然他之前就有點奇異于汪直的打扮。 汪直知道該自己出場了,有些倨傲地對譚遠才說道:“譚經理,這事你們海貿行辦不好?” 譚遠才竟站了起來,用大明官話回答:“汪真人,這膠樹,我們海貿行已經在這南洋尋了七八年,委實沒有?!?/br> 對方看到這一幕,不禁站了起來,疑惑地問了一句譚遠才。 這下,譚遠才連忙解釋起汪直的“身份”,只聽得那人再看向汪直便有點驚疑不定,也略略恭敬起來。 汪直顯現出很英武的姿態:“你跟他講,我這次和師弟們一起出海,是向師尊下了軍令狀的。明年立儲大典,若能找到這靈樹瓊漿獻上去,陛下龍心大悅,必以為祥瑞!” 譚遠才立刻向對方復述,隨后又補充了許多。 汪直知道,他那是再次向對方說:在交趾遲遲尋找不到那膠樹,必定是因為他們不認識那種樹,現在認識那種樹的人來了。 這次,對方拘謹了很多,先請他們回去等候消息,隨后忙不迭地去請示了。 回到暫住的旅舍,譚遠才有些不確定地問:“這么做,他們真能允我們往西走?” 汪直嘿嘿笑著:“放心吧。陛下確實延請了那陶真人入宮吧?明年要辦立儲大典,也不假吧?譚兄這邊一直在南洋尋那膠樹,也不假吧?既然那莫氏已經遣使去京了,好不容易遇到我這種有個師尊能在陛下面前說些話的人,一定會試一試的?!?/br> 譚遠才眼神微動:“萬一他們派人做向導,一路跟著呢?” “那也不打緊。去了西面山里,我們走丟兩三個人,算得什么?倒是咱們,也不必親自到那哀牢?!蓖糁笨粗?,“其實譚兄不說,我也猜到了是所為何事。譚兄若信得過我,不妨就讓我的兄弟去做這事。有什么信物,交給汪某便是?!?/br> 譚遠才沉默不語。 哀牢那邊,阮淦找了黎氏后人尊其為帝的消息其實已經傳到了離那里不遠的清化。這樣一來,原先要完成的任務就更難了,因為對哀牢的包圍和防備更加嚴密。 對大明的人,莫登庸現在是既禮敬、又提防。田宣交使奉旨退回到吉婆島的舉動,自然會讓莫登庸想更多。 而目前,大明還真不確定如今交趾歸順莫登庸的人里哪些是心向黎氏的。 作為彭躍的心腹,譚遠才知道朝廷是想通過海貿行先暗中支持阮淦。但這種支持,又不能讓莫登庸察覺到大明過于清晰的態度,從此驅逐明人和海貿行。 海師才剛剛開始練不久,需要拖過這一段時間,需要阮淦至少能強大一點、牽扯莫登庸更多的精力和兵力。 斟酌了一陣,譚遠才說道:“你我確實不必親自到哀牢。只要讓那邊知道了情況,他們遣人到海邊總比我們要容易一些。此后,無非是海貿行多了一個做生意的本地商行而已?!?/br> “就是這個理嘛!”汪直咧開嘴,“想把這事辦得更漂亮一點,汪某還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