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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靖明在線閱讀 - 靖明 第159節

靖明 第159節

    “田賦一定會免,本府先應允你們!”他抬起已經濕潤的官袍袖子擦了擦臉,“災民都先收到縣學、府學,不夠的,縣衙、府衙都可以安置!一家一戶去買糧,先賒著,記好賬!”

    “府尊!士紳富戶之家田地最多,遭災最重??!”

    “先賢教誨都學到哪里去了?”朱紈緊盯著治下知縣,“暴雨連連,糧食都囤在倉中發霉嗎?莫非真逼得災民起事,破家搶糧?是讓你們買,不是逼捐!是要逼本府升堂問案嗎?”

    “沒有旨意,他們定會存著今年交田賦的糧啊?!敝h怕了他的執拗,“府尊,朝廷旨意未下,如何能擅自告訴百姓今年免田賦?南直隸賦稅重地,朝廷豈會下這旨意?”

    “本府如何吩咐,你就如何做!出了事,本府一力承擔!你若不聽命,本府先辦了你!”

    北方仍舊風和日麗,秋風未起,暑熱難當。

    秀女們已經在這里度過了兩個月,孫茗因為一些女官和太監若有若無的尊敬被越來越多的人盯著。

    她已經越來越想念皇帝,而朱厚熜眉間的憂色并不因為林清萍有了身孕而消散幾分。

    世事殘酷于每一個人而言都是,帝王需要作出的抉擇更多。

    “傳旨鎮遠侯,若廣東需要,即順靈渠而下!”他頓了一下,又說道,“傳旨麥福、陳金、張孚敬、汪鋐、趙俊,提前收網!”

    釣魚歸釣魚,朱厚熜從來沒有拿廣東百姓性命兒戲的意思,錦衣衛嶺南行走雖然換了人,但并沒有虛度這近一年的時間。

    如今他們露出的馬腳雖然還不夠多,但天災既至,也顧不得會漏掉一些人了。

    御書房里,參策們神情各異。

    他們并不知道林清萍已受孕的消息,蔣太后嚴令沒有懷穩三月之前不得申張。

    可他們知道廣東那邊為了避免各種亂因疊加,只怕會出快刀,以至于遠在湖廣的總兵官鎮遠侯顧仕隆都要做好南下準備。

    而廣西礦民又恰好在這酷暑天里鬧了事,朱麒必須留在廣西。

    旨意從北京的艷陽天里奔赴風雨交加的南方還需要時間,廣州府內秀才們在大雨天里繼續著鄉試。

    翟鑾這個提學要關注著鄉試,隨后一份名單遞到了他這里。

    “皆查有實據,撫臺藩臺之意,當革其功名!”

    翟鑾看著其上長長的名單,手指不由得顫抖起來。

    這樣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廣州府內,鄭存忠在自家私宅里頗為驚喜地問道:“真的一起狀告楊慎和解昌杰去了?”

    “一點都沒錯!楊慎逼捐,鐘家家主懸梁自盡,鐘家大兒子正在巡撫衙門口跪著,好多家都派了人去作證!”

    鄭存忠興奮地站起來:“大事成了!狀告五品知府、三品參政,巡撫衙門必須接了這案子!張孚敬都不能輕易壓下去,快把這個消息盡快送到京城給魯御史!”

    廣東巡撫衙門前,一個渾身披麻戴孝的中年人跪在門口,雙手高高舉著狀紙,旁邊家丁為他撐著傘。

    大雨之中,還有十數人一起賠跪著。

    “請撫臺大人為草民作主!廣州知府逼死良善,跋扈鄉里,廣州百姓苦不堪言!”

    巡撫衙門就在廣州府內,廣州府衙的胥吏心驚膽戰地回報:“府尊,大事不好了!鐘家到巡撫衙門狀告您!”

    他不是普通的知府,他是內閣首輔的親兒子啊。

    楊慎心里其實驚了一下,隨后沉默片刻就灑然笑道:“讓他們去告吧,本府無愧于心。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去傳番禺甘家、李家、葛家苦主,本府明日升堂問案!”

    “……府尊,荀舉人在城南設的粥棚是最大的,他每天都在那里……”通判心驚膽顫地提醒他。

    “既有苦主,自當傳訊?!睏钌骼湫Φ?,“怎么?他會立即撤了粥棚?”

    巡撫衙門內,張孚敬已經知道了衙門口的情況。

    “先接了訴狀,讓他們回去聽侯傳告?!睆堟诰措S口吩咐完之后就對著面前的三人說道,“蔣總兵,汪臬臺,趙指揮,諸事拜托了!”

    三人齊聲說道:“末將領命!”

    張孚敬拿起了那柄“劍”,寒聲吩咐:“去鄭宅!”

    廣州府街頭,雨還沒有停歇。

    有很多人看到巡撫大人重新配起了那把天子賜劍,在諸多護衛親兵的簇擁下徒步走向城西。

    沒人知道他是要去何處,鄭家宅中,鄭存忠剛剛寫完一封信,臉帶笑容地吹干了墨跡。

    管家拿著信遞給一個家仆之后,家仆背著包裹從正門離開。

    走往城中的車馬行之時,身前忽然被兩個人堵住了去路。

    他低著頭想繞開,但面前有兩只手一起探了過來。

    “你們干什么……唔!”

    巡撫的儀仗穿街過巷,在眾目睽睽之下到了鄭存忠家門口。

    不遠處有不少小店里,許多人臉色不由得一變,隨后急匆匆地離開。

    張孚敬耐心地等著鄭存忠家的下人開門,門一開,按例來說是要讓家仆通傳的,但張孚敬直接抬腳邁了進去。

    前院里的管家往這邊瞥了一眼,臉色大變之后先堆起了笑容迎上來:“這位大人……”

    “鄭存忠何在?”

    張孚敬腳步不停,穿過前院后院之間的門之后就看見前方庭院旁一個青衫讀書人手里握著書卷愕然站起來。

    鄭存忠確實呆住了,他不知道堂堂巡撫為什么親自來到了他家。

    視線里,只有佩著天子賜劍一步一步走近的張孚敬,這個巡撫的臉上看不出什么來意。

    “……巡撫大人大駕光臨,學生有失遠迎……”

    “鄭舉人看的什么書?”張孚敬走到他面前,露出一個微笑,和煦地問道。

    “……學生正在備考,讀的是朱子的四書集注……撫臺里面請,寒舍蓬蓽生輝,不知是否有幸向撫臺請教學問……”

    “先賢學問啊?!睆堟诰葱χ谒赃呥@廊下露天書軒里坐了下來,“本撫正要考較一下你學問如何?!?/br>
    “……學生慚愧?!编嵈嬷艺泻艄芗胰テ悴?,前院又走進來一人。

    沾了雨的飛魚服在行走間灑出水珠,那人大步過來之后只是默不作聲地把一封信從懷里掏出來,遞到了張孚敬手上。

    鄭存忠眼神凝固:那是他剛剛寫好送出去的信。

    張孚敬微微笑了笑:“字很不錯?!?/br>
    說罷當著他的面拆開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紙抖了抖,鄭存忠想站起來阻止,終究還是口干舌燥地瞥了瞥他腰間的天子賜劍。

    “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張孚敬感慨不已,“你考了四回,同科都已升到這等高位了???”

    鄭存忠緊緊盯著他。

    “學問呢?”張孚敬看著他,眼里笑意漸漸凝固問寒意,“既然明年還要應禮部試,先賢教誨,你應該一字不忘吧?”

    第170章 誰做了叛徒?!

    廣州城內城外,巡撫大人佩著天子賜劍去了本地鄉賢鄭舉人書軒的消息不脛而走。

    鄭舉人用心備考,遭逢大災只能捐了五百兩銀子盡表心意,這件事廣州府城中百姓們是知道的——這段時間以來,城中多有人傳著這個消息。

    哪位士紳哪位富商捐了多少錢糧,誰能夠明年得巡撫請奏朝廷加恩彰表,是一個話題。

    現在,巡撫大人去了鄭舉人在廣州府內讀書用的書軒。

    “鄭老爺必定會得撫臺大人舉薦。他老人家也是文曲星下凡,明年若能高中,廣州府說不定也能出個狀元!”

    “……我看有點古怪,撫臺大人若是聽說了鄭先生的賢名,為什么佩著陛下賜的劍去?鄭先生可是讀書人,登門拜訪怎么會佩劍,還是見過血的……”

    鄭宅附近的百姓在議論,消息已經傳到廣州府內許多家里。

    “撫臺帶著劍和很多人去了鄭存忠家里?”養得膘肥體壯的富戶顫聲問道,“你沒看錯?撫臺神情如何?”

    “……小的是恰好去那里給五姨娘買點心的,沒看清撫臺神情,那時候又下著雨……”

    “……快!快!備馬,我要去鄉下莊里!”

    “老爺,雨還沒停呢?!?/br>
    “備馬!”

    廣州城外的南海衛里,趙俊站在校場上等著兵卒聚齊。

    在他身旁,是衛所千戶,還有廣東都指揮使司的指揮僉事。

    他們都知道趙俊的身份:前任錦衣衛嶺南行走,陛下的潛邸舊臣。

    現在雨中倉促點兵是要做什么?

    趙俊很平靜。

    旨意雖然還沒有來,但之前兩廣總督陳金和總兵官朱麒都有過交待,一切聽張孚敬安排。

    剛才,他與廣東總兵官一起聽到了安排。

    現在,蔣總兵應該也在調集著廣東前后左右四衛的官兵。

    各衛都抽調了部分兵卒去當差應役,趙俊知道手頭的兵可能不夠。

    張孚敬擔著很大的風險:朝廷的旨意畢竟還沒有下來,而張孚敬決定先打草了。

    一切都是因為這場颶風。

    誰也不知道,后面會不會還有新一輪的颶風。

    所以張孚敬說了,天大的干系他擔著!但后續的賑災、晚稻,不能還有人搗鬼!

    現在,張孚敬在鄭存忠面前點著頭,嘴里說著贊許的話:“先賢教誨,你果然是熟讀了。但本撫有一事不解,你既然如此執著于功名,為何又要分心生事,以至于家仆奔走不停,既頻繁來往北京南京,又總是去潮州和廣州各縣呢?”

    張孚敬認真說道:“他們都很累啊?!?/br>
    “……學生應試數載,好友多了些?!?/br>
    “‘魯兄但上彈章勿慮,楊用修雖未取鄉紳捐獻為己用,然解參政收受賄賂、索要美人諸事皆有實據。弟將請魯兄族弟攜實據隨后入京,兄族弟名下之良田七百余畝,此回受災不重……’”

    張孚敬沒有再看信,但盯著臉色發白的鄭存忠說道:“‘廣東上下施政嚴苛,致使民怨鼎沸,廣東士紳不堪其苦。如今颶風肆虐,酷吏橫行。上至巡撫藩司,下至府縣衙門,無不頻派差役,百姓已有賣兒鬻女、易子相食者!’鄭大才子,以你對國事的用心,本撫真該向陛下舉薦你啊。廣東鄭家有子鄭存忠,實乃奇才,當拜請為相,天下必大治。鄭大才子,你以為如何?”

    鄭存忠聽著他的陰陽怪氣,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學生生于廣東長于廣東,聽聞慘事難以自禁,故而陳情……”

    “那么解參政收賄索賄之實據,你這個安心備考的舉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張孚敬冷笑著,“你這封信,剛送出門就被本撫拿到了,你還心存僥幸?”

    鄭存忠咬了咬牙,直視著他說道:“學生不知撫臺為何要盯著學生家宅。學生往來交際,那實據之一二,學生自是于廣州府內親眼目睹、親耳所聞。撫臺若是為辦案而來,學生可以證言是何人給學生看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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