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109節
陳金嘆了一口氣:“自今日起,就都忙碌起來吧。朱總兵,眼下格局已然清晰。張撫臺于廣東試行新法積攢糧餉,汪臬臺與趙參將選練水師。你我重心在廣西,剿匪撫民,整軍備戰。只待時機成熟,那便是廣東、廣西、云南水陸并進,再復交趾之勢。若無此等大功,我有何面目還朝,朱總兵有何憑恃再復保國公威名?” 朱麒只覺得道路很清晰了,頓時問道:“時機……何時成熟?” 陳金只覺得一大堆的事:“錢糧足時,兩廣安定時,兵精將雄時,交趾內憂予我大明師出有名時。在那之前,有太多事要做了?!?/br> “交趾內憂……那豈非只能坐等?” 陳金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恕本官不敬,侯爺,你現在急不得。若時機成熟,你麾下不堪用,那可就再次有罪無功了?!?/br> 朱麒凜然受教,現在被奪了世券,他確實急,也謙虛了很多。 “至于交趾內憂……”陳金拱著雙手往北面拜了拜,“我對陛下廟算是心悅誠服了。北鎮撫使南下,豈止是為了防范侯爺?” 第130章 天子,我們警告你 “奉旨,前兩廣總督以下罪臣等十七人,立斬棄市!” 廣州城內今日萬人空巷,北京城里磔殺錢寧、江彬的盛況再現。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兩廣總督、廣東巡撫等十七個人在刑場跪成了一排,人人嘴里塞著個木核桃,雙手反綁。 就連劊子手都感覺很興奮:像這樣的大官,就算犯了事,哪有在地方受刑的?哪個不是解送到京城再審? 但欽差大人就是有這樣的圣眷,陛下要用這些人頭來幫他在廣東立威。 王佐又出現了,張鏜站在他旁邊,石寶卻不見了蹤影。 看著表情嚴肅又威嚴的張孚敬,王佐不由得感慨陛下識人之明。 是個狠角色啊。 數月之間,就從一個籍籍無名的新科進士,成為了這樣有勇有謀的地方大員。 沒中舉前的二十多年,想來也沒虛度。 前日在東莞,他親自到了現場,為屯門第一戰捐軀的將士、鄉勇立碑,并在旁邊修了一座忠烈祠。 廣東守御千戶袁耀和他父親袁光,都得到了追謚、追贈官職,而且張孚敬代皇帝親自賜祭,可謂尊榮至極。 而袁家世襲的正千戶更是提升了一品,成為了指揮僉事,跨過了一個大臺階。 又是一個千金買馬骨。 袁家另蔭一子為錦衣衛百戶,這次將隨王佐一起返京。 那個晚上由錦衣衛旗校守御王子言所派的“匪賊”洗劫東莞的功勞,自然也先安在了張孚敬頭上。 此刻在廣東,張孚敬的威望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楊慎也在監刑,他不無感慨。 爬到正二品的兩廣總督這種位置,何其難?如果在京中,已是一部尚書。 往日里在這兩廣,他們又都是何等高高在上的人物? 出行則前后清道,往來盡低頭哈腰,一怒則破家滅族。 但現在都跪著,一刀落下后,萬事皆休。 聽著廣州百姓齊聲歡呼拍手稱快,楊慎又有新的領悟。 離了楊廷和的庇護來到廣東,離了翰林院的清貴赴此濁流,廣州府衙罪官們的忐忑jian猾,吏卒們的精明狡詐,楊慎剛剛有所接觸。 他看了看張孚敬:這還是天子賜劍、欽差大人威勢無雙,兩廣大員齊齊落網的非常時刻。 平日里呢? 監斬之后,張孚敬來送王佐返京。 “撫寧侯處已無憂?”他擔心這一點。 王佐笑了笑:“麥公公既然來了,我的任務也完成了。張撫臺手執天子賜劍,何懼之有?放心吧,陛下早有穩妥布置?!?/br> 張孚敬彎腰行禮:“連日來多得鎮撫之力,孚敬銘記在心?!?/br> “領命辦差,分內之事?!蓖踝舨⒉荒媚蠹軇?,“撫臺提審諸罪臣所得,也讓我省力不少,這才得以提前返京復命?!?/br> 張孚敬眼神銳利:“恐怕兩廣生變后,京中之人已自不安?!?/br> 王佐不以為意地笑著:“按圖索驥,此番只為取證而來。犯了事的,自然一個都跑不了?!?/br> 張孚敬露出憂色:“這點罪狀,恐不足平民間物議,反令陛下難以自處?!?/br> “那是自然?!蓖踝舾袊@不已地看著這個聰明人,“多攢一個是一個。撫臺且安心經略廣東,某在京城等著聽撫臺的好消息?!?/br> 說罷拱手行禮,率著張鏜縱馬北去。 五百錦衣衛南下,北返者就只三百人了。 到了大部隊跟前,看著那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他開口問道:“叫什么名字?” “袁紅瑁!” 王佐點了點頭:“你爹袁大郎是好樣的,敢于應募成為鄉勇。你袁家族老也都不錯,推讓你過繼到袁耀名下得這蔭職。既然有這際遇,到了北京先去好好學!” “小子必定好好學?!?/br> 王佐心里只想著陸炳和嚴世蕃那兩小子又多一個伴,回京的錦衣衛們看著這個袁紅瑁,只感覺又是一個因為陛下恩典而改變了命運的人。 初入錦衣衛,就是北鎮撫使親自帶著培養的。 而誰都不知道,原本生于東莞的袁紅瑁并不會有這個被改變的命運。等他長大他會成為木匠謀生,多年后他有了一個孫子,名叫袁崇煥。 但現在,歷史已經在拐彎。 …… “黃編修,你那《論海策》還是寫的吏治?” 左順門旁的史館中,黃佐剛一進門就又受到同僚的調侃。 “我才疏學淺,也就是在吏治上有些淺見……”黃佐低調地客套一下,就來到自己桌前繼續翻閱本朝已經修好的實錄。 這是按照時間順序,以一月為一卷,記錄當時大事的史料。 修撰《大明忠佞鑒》的工作正式開始了,黃佐有了自己忙碌的事。 他現在開心多了,同時非常感激張孚敬。 在“連克”兩個朝廷重臣之后,頭鐵跟他黃佐繼續來往的張孚敬不僅沒遇到厄運,反而一飛沖天已成封疆大員。 所以史館中的同僚現在對他也不像之前避而遠之了,反而時常借最近滿京熱議的《論海策》一事調侃他。 但黃佐可沒那種銳氣,聽說張孚敬親手殺了廣東按察使時,他的嘴巴張大了很久。 那是滿臉笑容和藹可親的張孚敬? 寫《論海策》也是交差的性質。這回陛下雖然沒有下任務說人人都得獻策,但新任掌院還是要求翰林院人人都寫:如果有誰因此得到了拔擢,那多少也得承他這個新的翰林院掌院一份恩情啊。 那種好運黃佐是不想的,他現在只愿把這編修的差事辦好。 一飛沖天羨慕不來,黃佐也知道自己沒那種能力去勝任。 等石閣老開完國策會議回來順路巡視一下編修進度時,黃佐不想先出紕漏。 專心翻著實錄,從中查詢著自己被分派的藍玉這一卷中官修實錄里的記載,不知不覺就等到了石珤過來。 站過去一起問好之后,石珤看了看他,神情復雜地說道:“黃才伯,你把已經翻閱摘錄的部分交給費修撰吧?!?/br> 費懋中愕然看著黃佐,只見他有些不知所措:“閣老,可是下官之前呈報內容有何紕漏?” “不是,你跟費修撰交接好了就去吏部吧,領了告身去廣東赴任?!笔捨⑿α艘幌?,“獻策有功,遷廣東承宣布政使司右參議,分守嶺南道。恭喜了,黃參議?!?/br> 這一下,史館中其他的翰林院清流們眼里的羨慕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新君的第一科天子門生,就是這么離譜嗎? 正七品的翰林院修撰到從四品的布政使司右參議,要不要這么夸張? 石珤環視一一圈:“廣東非常之時,黃參議熟知廣東鄉情,殿試策論又以吏治深得帝心榮登榜眼,此次獻策再于廣東吏治鞭辟入里,有此任乃時運使然。爾等靜心用事,屆時編修有功,皆有大任?!?/br> 基本上大多數人都在心中狂呼:廣東出身的、在廣東任官過的多了去了,非要他一個新科榜眼? 吏治方面有心得見解的還少?縱然兩廣貪腐窩案、吏治敗壞令人觸目驚心,也不用提拔得這么快吧! 都是因為梁儲和張孚敬舉薦對吧? 都是因為他天子門生的身份對吧? 這是掃把星嗎? 太耀眼了! 眾人不禁在心里流下了羨慕的淚水:人在史館中坐,好官從天上來。這升任速度,不比張孚敬慢??! 他何德何能? 黃佐就這么懵懵地接受著同僚羨慕嫉妒恨的賀喜,答應了晚上請宴。 費懋中陷入了深深的憋屈:我是狀元,我伯父是閣老,可另一個閣老的親兒子也外放去做知府了,而我在修史! …… 張孚敬一刀,砍出了兩廣大片好缺。 朱厚熜一道旨意,讓無數人知道了兩廣會是立功熱土。 陳金的南下不再單純被解讀為是為了穩定局勢,而是圖謀甚大。 但將來可能的大動靜,哪里能離得開錢? 正在廣東試行著的新法觸動了太多人的神經,既有恐懼抗拒的,也有興奮著想先打擦邊球立功的。 南直隸賦稅全國之冠,崇文重教。全國官員,幾近三四成出自江南貢院。 蘇州府昆山縣,知縣宋傳林目光灼灼地看著師爺:“人找到了嗎?” “找到了,縣尊這就要傳喚毛家過堂嗎?” “去傳!” 宋傳林正了正官帽,滿眼都是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