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8節
“閣老,萬一谷大用搬弄是非……” “有什么是非好搬弄?”梁儲不以為意,“無非是看準嗣君可用之人少,想提前表忠心罷了。殿下縱然一時受蒙蔽,見到他們累累罪狀自會遠離小人?!?/br> 兩人心目中對于谷大用的不滿又添上一筆,而此刻招待谷大用吃完了飯、閑聊結束的解昌杰剛把谷大用送回客房。 “谷公公,我知道你來是想做什么,但你真不應該來,殿下也不能見你?!苯獠芸吹綑鄤萏咸斓拇筇O在自己面前竟有些點頭哈腰,在一些醉意帶來的飄飄然里矜傲地說道,“我在王府多年,深知殿下寬仁?,F在殿下需要的是人,既忠心又能辦事的人!” “解公說得是!” 谷大用過去力量只用來盯著京城那些真正的大佬,對王府之中哪里知道得那么細? 眼下朱厚熜要繼位了,王府屬官中以解昌杰為尊,在谷大用看來是遲早會入閣的。 他毫不猶豫地就從袖中抽出了一疊紙遞過去:“解公提點感激不盡,一點小心意還請笑納。我們內臣唯皇帝馬首是瞻,解公是從龍功臣,以后還需多多親近?!?/br> “谷公公?這如何使得?”解昌杰一臉正氣的模樣,“谷公公未免小看我了!” 谷大用挺卑微地點著頭:“解公一定不要推辭!解公也已離京多年,朝中情勢、有些重臣的功過,我們麾下那些孩子們都注意著。王府職俸清寡,解公肩負著為王府眾臣站穩腳跟的重任,入京之后多有用錢之處,這也是我們一同為殿下效力的本分??!” 解昌杰一聽就明白了。 要想上去,就得有人挪窩。錦衣衛和東廠的人,手里不知道有多少重臣的黑料。將他們彈劾下來,卻需要文臣出手最為合適。 另外,到了京城,他解昌杰是王府屬官之首,收服人心自成派系,都是需要花錢的。 他笑了起來:“谷公公想得周全,這番忠心我自會稟明殿下?!?/br> “解公萬勿推辭!這都是為了主子!” 這一次,谷大用再遞過去之后,解昌杰就笑納了下來,隨后就請他安歇。 回到自己房中之后打開來一看,解昌杰更開心了。 白銀一萬兩,另外還有京城的三間鋪子,一大一小兩處宅子。 想到明天遺詔宣讀完之后的日子,解昌杰憧憬不已,只覺得美好的日子正在向他招手。 再見到楊廷和之時,應該連他也不得不對自己另有一番敬重吧? 時也命也! …… 王府重明門外,朱厚熜站在最前頭,解昌杰等王府屬官都站在身后。 一大早,安陸州及武昌府那邊調來的衙差就清了道?,F在從安陸驛館到興王府的一路,都有人看守著。 按規矩,朱厚熜要到王府之外迎詔。 臨近中午,奉迎團的儀仗終于到了。 梁儲等人早已在數里之外下了地,一同步行過來。 到了王府門前,梁儲等人看著已經脫下斬衰麻衣、器宇軒昂的朱厚熜,第一個感覺是他的沉穩。 眼神不是少年人難免會飄忽不定的那種驚怯,反而是在很有目的性地打量眾人。 那種感覺,是審視。 朱厚熜確實是在審視這些大人物。 國公爺、閣老、一部尚書……這些人身著的冠服在湖廣一地極為耀眼,現在湖廣布政使、巡撫等官員都只能陪行在后方。 朱厚熜心底很警惕,梁儲等人確實很有氣場,遠遠不是往日王府中輕佻的解昌杰等人可比。 現在梁儲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朱厚熜身上,他覺得這些人也在觀察自己。 但朱厚熜只關心遺詔究竟怎么說的。 按規矩,朱厚熜已經是親王,位在眾人之上,何況還有嗣君的身份? 梁儲等人快步走到跟前之后,就先拜見朱厚熜。 一番門口的客套,朱厚熜全按照周詔教的來應對。 梁儲等人更加感覺到朱厚熜的沉穩,不像是只有十五歲的少年。 這份鎮定功夫,可不是尋常人能比。 遺詔雖然沒有正式宣告,但這么大的陣勢再加上之前已經流傳過來的消息,他能不清楚等待他的是皇位? 皇位??!眼神中竟沒有驚喜! 不久之后,這么多人就都到了承運殿中。 七開間的大殿里,湖廣當地官員與王府屬官們站得滿滿當當。 等朱厚熜在白玉石丹陛上的王座上坐好,再接受了一次眾人的正式拜見后,負責宣詔的徐光祚拿出了遺詔,高高舉起之后肅聲朗道:“大行皇帝遺詔!” 朱厚熜又重新站了起來走到丹陛之下面北而跪。 徐光祚雙手打開遺詔,一字一字地宣讀起來: 【朕以菲薄,紹承祖宗丕業,十有七年矣。圖治雖勤,化理未洽。深惟先帝付托,今忽遘疾彌留,殆弗能興。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惟在繼統得人,宗社生民有賴。吾雖棄世,亦復奚憾焉? 【皇考孝宗敬皇帝親弟興獻王長子厚熜,聰明仁孝,德器夙成,倫序當立。已遵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告于宗廟,請于慈壽皇太后,與內外文武群臣合謀同辭,即日遣官迎取來京,嗣皇帝位?!?/br> 【內外文武群臣,其協心輔理,凡一應事務,率依祖宗舊制,用副予志。嗣君未到京之日,凡有重大緊急事情,該衙門具本暫且奏知皇太后……】 他一念完,殿中首先就是一片哭聲。 聞喪之日,先哭三天。 隨后以一天代替一月,著喪服二十七日。 天子是君父,這是國喪。 朱厚熜來了這時代,該演的戲還得演。 奉迎團中人、湖廣百官,也都在衣著上有服喪表現。 “臣叩請殿下節哀,以社稷為重!”徐光祚趕緊請朱厚熜站起來,繞到他南面跪了下來高舉遺詔,“臣徐光祚,叩請殿下接遺詔,受百官朝賀!” 這不是登基,但接了遺詔之后,就已是嗣君。 朱厚熜的眼睛還因為袖子上做的手腳而不適,現在紅著眼睛看著滿臉熱忱的徐光祚。 “臣崔元,叩請殿下接遺詔、掌金符,受百官朝賀!”崔元與徐光祚跪在一起,他手中高舉著的,是金符。 “臣梁儲,叩請殿下以江山社稷為重,接遺詔、掌金符、受百官朝賀!” “臣張鶴齡……” “臣毛澄……” 朱厚熜面前,終于安靜下來。 根據去年底的呈奏,當前的公開數字中,大明有939萬9979戶,6060萬6220人口。 老秦做過的一個令朱厚熜印象很深刻的對比: 公元1521年,麥哲倫在全球首次環球航海中到達了菲律賓。他死后,其他船員回到歐洲講述了香料群島的故事。 這一年,美洲的阿茲特克文明被西班牙覆滅。多年后,那片土地上誕生出一個制霸全球的國家。 而同樣在這一年,東方的一個親王兒子被從天而降的皇位砸中。后來,他禁了海,修起仙。 現在,歷史被活生生地托付到了朱厚熜面前,等候他每一個注定將改變無數人命運的決定。 時也,命也! 第11章 給奉迎團的賞賜 人群之中,周詔微微抬頭,想示意一下朱厚熜遺詔沒有任何問題,比想象當中好多了。 但他發現,朱厚熜并沒有在等待他的提示。 現在朱厚熜看著面前的遺詔和金符,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莊重肅穆,而且隱隱帶著些神圣的感覺。 朱厚熜沒說話,其他人就依舊跪著。 壓抑的氣氛也在滋生著威嚴。 “予抱痛方殷?!敝旌駸薪K于緩緩地開了口,第一句就說自己本來在孝期,“遽聞皇兄大行,不勝哀痛。既有遺詔,宗社之事不敢固拒?!?/br> 一字一字地念出來,他伸出雙手取下了遺詔,又將那枚金符拿在了手中。 眾人抬頭間,就見他已一手握著遺詔,一手托著金符緩緩走向王座。 轉身之后他坐了下來,其他人立刻先行起參拜皇帝的大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著殿中的山呼萬歲,朱厚熜用力捏了一下手中的金符。 從此刻開始,雖還未正式登基,但他就算是大明天子了。 心中有激動,但刻在靈魂中的某些東西也在他心頭滋生起沉甸甸的責任。 “殿下?!眳葸^之后,梁儲暫未改口,第一個上前說道,“迎護官軍不日就將抵達,進京繼位的行期,王府隨侍人員,還需盡快確定?!?/br> …… 小登基結束了,接下來的事就沒有湖廣本地官員參與的份。 王府之中,張佐去張羅安排中午的賜宴了。梁儲他們雖然要確定哪天能出發、王府這邊哪些人一起進京,但那畢竟不急于一時。 朱厚熜要去祭告家廟,這合情合理。 解昌杰被朱厚熜安排著先招待眾人,周詔也在那邊陪同。 拿著遺詔的朱厚熜已經心理有了數:早就留意遺詔中的措辭,朱厚熜一聽就知道了關鍵在哪里。 黃錦陪在一旁,從承運殿北門出來,正前方就是卿云宮,再往北去是王府內宮。 而家廟隆慶殿位于承運殿的東北部,朱厚熜到了家廟之中后,默默跪拜一番之后就拿出了遺詔仔細再看一遍。 關鍵信息就是幾個詞:興獻王長子,兄終弟及,嗣皇帝位。 沒有明確提到繼嗣給孝宗皇帝的話。 朱厚熜在家廟中祭告完父親之后,出門時蔣氏和王氏,還有朱清沅、朱清怡兩姐妹都等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