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606節
甚至單就平燕宗王府此時在東路還能集結的騎兵規模而言,還是遠在京西、京南行營所能集結的騎兵及馬步軍之上。 理論上需要楊祁業放棄既定的收復鄆曹等州的作戰計劃,率領京南行營的主力從汴州東部渡河,穿插到濮魏等地,與蘇蕈、徐憚兩部兵馬會合,才有足夠的兵力,令東路虜騎主力不敢輕易往濮州、魏州撲來,最多只敢趁冰封期沒有結束,貼著東部沿海北撤。 然而京南行營除了既有作戰計劃正在實施中,以及楊祁業作為京南行營都統制,在戰場上他對蘇蕈、徐憚有節制權,而不受蘇蕈、徐憚節制外,以步甲為主的京南行營主力,倉促間想要全盤調整作戰方向,不僅補給會成大問題,同時也很難說不會露出大的漏洞叫以高機動性的虜騎主力捕捉到。 “我們不如南下,去打曹州?”柳湖亭湊過來,建議道。 黃河已經冰封,他們現在在黃河兩岸轉移,方便得很。 “打曹州哪需要我們出力?”徐憚撇嘴說道。 徐憚此時也沒有將曹州這樣的目標放在眼里,真要按部就班的打,曹州已經是京南行營的囊中之物,需要他們去湊什么熱鬧? “現在就想京南主力北上過來跟我們會合,也不現實,”蘇蕈說道,“然而我們繼續往魏州以東運動,甚至還可以安排一部兵馬殺到淄州北部去,將聲勢搞得更大一些,叫東路虜兵看不透我們的虛實,未必不能將他們留下來……” 戰爭從來都不是你一刀我一槍、你來我往套路分明的廝殺,更多時候都在不斷琢磨、分析對方掩藏迷霧之下的意圖與主力動向。 蘇蕈還沒有狂妄到認為以楊祁業、唐盤為首的京南、京西行營主力會立即放棄擬定的作戰計劃,都來配合他這次的冒險行動;甚至他這次費了好一番氣力,才說服唐盤同意他獨立率部離開汴州獨立穿插作戰。 而他率部突然插到濮魏以東地區,又邀徐憚率部過來會合,主要還是想著最大限度的迷惑住虜兵。 剛剛在沂州遭受重創,被迫放棄即丘、郯城等城、從沂州北撤的東路虜兵主力,真就敢斷定他們此時穿插到濮魏之間的兵馬,不是京西、京南行營的步騎主力? 在創口都還沒有止血,甚至正擔心徐州行營主力會繼續從沂州北進的東路虜兵主力,在情況未明之際,真就敢集結七八萬步騎主力直接撲殺過來? 蘇蕈以為這種可能性極低。 蘇蕈推測東路虜兵前期更可能會先派遣一兩千或三五千規模的騎兵部隊殺過來,與濮魏等地的守軍配合著,試探他們的虛實。 這樣的話,只要他們在濮魏等地,甚至往東往南擴大到淄州北部地區進行更堅決的穿插作戰,就有可能為京南、京西行營進行更大規模的兵馬調動,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也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在今年的冰封期結束之前,將東路虜兵主力留在黃河以南…… …… …… 十一月二十五日,泌陽城還洋溢在大婚張燈結彩的喜慶氛圍之中,清晨時薄霧籠罩天地,天光還未大亮,絕大多數民眾都還沒有走出家門,就聽得“嗒嗒”的馬蹄聲從長街快速馳過。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今日的馬蹄聲不同尋常,太密集、持續的時間太長了。 雖說泗沂、鄆曹等地的戰事正進行得如火如荼,河洛行營以及京西行營的主力也隨時會渡河殺入河東,但泌陽作為司空府所在,作為司空府的根基之地,一直都留有足夠的衛戍兵馬。 不過,衛戍兵馬主要駐扎在城外的幾座軍營里,泌陽城內的城衛軍及郡公府侍衛兵馬規模有限,一般情況下也不會大規模出動。 即便平涼郡公日常出行,身邊最多也就三五十名精銳騎兵扈衛,不會隨隨便便就興師動眾。 而這次從南北長街經過,往北城門而去的騎兵,聽著就遠遠超過三五十之數。 騎兵行經的街巷,都已經提前安排城衛軍進行封閉,禁止閑雜人等闖入,但細心的人最終估算到出城騎兵的規模至少要超過三千了。 很多人心里又有疑惑,泌陽城里何時駐扎這么多的騎兵部隊,而這么多的騎兵部隊一早集結起來出北城門,又是要往哪里而去? …… …… 選鋒軍在泌陽城北的軍營前,徐懷坐在馬鞍之上,目光透過薄霧,注視著校場上集結的兵馬。 包括泌陽軍事指揮學堂兩千學員武吏在內,將選鋒軍衛戍泌陽的騎兵部隊都抽調出來,還包括泌陽府衛軍以及駐守云陽、唐河、宛城等地的所有馬步軍都集結起來,總計六千人馬可以說是司空府最后能湊出來的馬步兵及騎兵部隊了。 “你們不要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我就是將這些兵馬親自送到汴州去,現在唐盤、楊祁業他們哪里可能讓我直接統兵上戰場?最后留在汴州指手劃腳,這事我都未必有子簫他們的擅長,” 徐懷見新婚剛過的纓云拉著王萱、柳瓊兒過來給他踐行,都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笑著說道, “再說了,子簫、七叔他們都還盯著呢!” 蘇蕈十一月初率部脫離汴州,徑直渡河插入濮州、魏州境內,在與徐憚所部會合后,又大規模往魏州以東地區穿插運動,以牽制、迷惑東路虜兵主力。 雖說東路赤扈騎兵主力早在十一月上旬大幅度撤退到淄州(淄博)、齊州(濟南)境內休整,但并沒有識破蘇蕈、徐憚所部的虛實,前期僅派出少量的騎兵部隊回到黃河北岸,配合濮、魏等地的守軍進行一系列偵察出戰,但都為蘇蕈、徐憚率部所破。 唐盤、楊祁業二將都很快注意到撤退到齊州、淄州等地的東路虜兵主力的遲疑與進退失據,認識到有可能重創乃至圍殲赤扈人在東路的騎兵主力。 他們除了將京西、京南行營少量的騎兵都集結起來,快速投送到魏州以東地區,與蘇蕈、徐憚所部會合外,還盡可能將能機動作戰,有能力在冰封期對虜騎主力進行圍追堵截的馬步軍都集中起來,往濮州、魏州以及鄆州等地集結。 司空府也幾乎在同一時間進行全面的動員,甚至下令河洛行營也暫時停止對平陸、垣曲及潼關等地的作戰,下令徐州行營于即丘、郯城等地就地進行休整,暫停從沂山北進,以便將更多的騎兵及馬步軍抽調出來,往黃河中游兩岸地區集結。 這些年,從早期的行營,到中后期的制司、司空府,徐懷都堅持中高級軍將武吏每隔一段時間集中起來進行修習,這有助打消諸軍派系之間的隔閡,保證諸部兵馬通力協助。然而這一次作戰,至關重要,徐懷還是決定帶上以陳子簫為首的軍情參謀司主要將吏,親自趕上一線督戰,確保對東路虜兵主力的圍殲作戰能順利實施。 赤扈人南侵十數年來,諸路兵馬在這些年的抵擋作戰,殲滅的敵軍總數,沒有一百萬也有八十萬,但真正重創赤扈本族兵馬,以潁州大捷的戰果最為耀眼,一次就在潁水北部留下兩萬具赤扈人的尸體。 一次殲滅兩萬赤扈本族精銳,放在波瀾壯闊、席卷天下的戰爭背景下,看上去似乎有些微不足道。 不過,要是考慮到赤扈本族精銳的規模,就不會這么認為了。 赤扈人為了克服草原千百年血腥爭殺、部族更迭,缺乏民族認知的缺陷,在統一漠南漠北時,打碎以往草原上傳統的部落統治結構,分封九十五千戶,重新構建了草原新的統治秩序。 這也構成了赤扈人最為嫡系的力量所在。 赤扈人在征服契丹、黨項以及河東、關陜等地之后,形成百萬兵馬席卷天下之勢,主要就是以嫡系精銳加諸色目騎兵組建的鎮戍軍,驅役及監管規模更加龐大的降附兵馬。 然而真正構成赤扈人統治核心的,始終是赤扈立國時所立的九十五千戶。 赤扈新汗登位后,諸子分灶,鎮南宗王兀魯烈作為第二子,繼承二十二千戶,并在二十二千戶所征辟族兵精銳的基礎上,吸納其早期所征服的諸色目部族精銳,組建了總數高達六萬之多的鎮戍軍騎兵。 潁州大捷,看似殲滅兩萬虜騎并不太耀眼,卻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打擊了赤扈人最為核心的統治力量。 而平燕宗王府繼承二十四千戶,在吸納征服的諸色目部族精銳后,在這個冬季之前其東路鎮戍軍騎兵規模已經恢復到七萬人。 然而除了十一月初在沂州會戰傷亡慘重外,平燕宗王府目前約有近九成的鎮戍軍騎兵都集中在黃河以南、泰沂山脈以北的齊州、淄州兩地。 一旦有機會對其給予毀滅性的打擊,意義之重大,絕非殲滅三五萬投降漢軍能及,甚至比直接收復京東東路乃至河北路,意義更為重大。 在擬定冬季會戰之初,徐懷甚至都沒有奢望這次能重創赤扈騎兵主力,主要還是想著諸行營憑借絕對優勢的步甲主力,步步進逼,迫使赤扈人在巨大的軍事壓力面前不得不一步步后撤,最終不得不被逐出中原。 徐懷在制定諸多作戰方案及安排,更主要想的是“逐”,而非“滅”。 赤扈騎兵的機動性太強了,規模又大,作戰意志堅定,作戰經驗豐富。 即便司空府能一次次擊退赤扈騎兵,甚至還有機會將其擊潰,但沒有足夠多的騎兵參與后續的追亡逐敗,想給赤扈騎兵予以毀滅性的打擊,實在太難。 現在有機會圍殲東路虜騎兵主力,有機會從根本上重創赤扈人的統治力量,徐懷又怎么可能輕易放過? 要不然的話,將這五六萬騎兵放回到草原里,未來需要花費多大的代價,才能將其殲滅掉,從而徹底消除赤扈人對中原的威脅? 第二百六十五章 圍殲 進入紹隆十一年的臘月,頓失滔滔的黃河就像一頭被堅冰鎖困的巨龍,靜伏在大地之上,猶不失猙獰之姿。 徐懷登上毀于戰火之后一直未得修繕的東明縣殘破城墻,往北眺望茫茫雪野。 一隊隊人馬正沿著黃河南岸的雪地,從西往東彳亍而行,與北面的黃河仿佛橫亙天地之間的兩條黑白巨龍,正騰云駕霧,并駕而行。 隨著整個冬季收復戰事的重心迅速往黃河中游轉移,黃河中游南北兩岸,除了曹州治濟陰、濮州治濮陽、魏州治貴鄉以及蕩陰等少數城池,依舊在負隅頑抗的敵軍控制之中外,其他近三十座縣治城池,要么聞風而降,要么不費吹灰之力就攻克下來。 潁州大捷是扭轉敵我力量對比的關鍵一役,不管赤扈人甘不甘心,大勢已然鑄就。 鄭汴、河洛的收復更是進一步證明了這點。 過去兩三年間,司空府雖然沒有發動大的收復戰事,但駐守鄆濟曹濮孟衛相懷等地的敵軍,在義軍持續不斷的襲擾下,早已經困頓不堪,士氣也是低迷到極點。 濟陰、濮陽、貴鄉等州治大城,除了都有一部分赤扈鎮戍軍直接駐守,受平燕宗王府的監管較為嚴密外,守將也都是這些年鐵心跟著赤扈人在河淮地區燒殺擄掠、壞事做絕,雙手沾滿血腥的降將降臣,他們情知投降也沒有活路,因此還是率嫡系兵馬負隅頑抗,妄想著東路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至于縣治城池的守將,多為早年赤扈鐵騎橫掃中原時,隨波逐流而降,守軍又多為從地方收編縣兵鄉勇,這些年來主要替赤扈人維持地方治安。 此時看到大勢已失,又有幾人會想著拿項上頭顱頑抗到底? 即便有一些人乃是赤扈人信任的降將降吏,但他們手底下的兵卒,又有幾人真正愿意拿著刀槍站到城墻上拼死相守,而不是望風而降、一觸即潰? “拿下莘縣、鄄城、陽谷三城,陳縉率部前往駐守,與東南方向的巍峨泰山連成一片,基本上封堵住東路虜兵主力從泰山北麓沿黃河西進殺入河淮腹地迂回突圍的可能?,F在位于齊州、淄州北部地區、黃河下游沿岸的商河、濟陽、陽信、樂陵、寧津等城,乃是這個冬季東路虜兵主力北逃的唯一通道……” 從宋州北上汴州,陪同徐懷、陳子簫、韓圭等人登上東明縣城樓的范宗奇,介紹起來黃河沿岸最新的勢態發展。 此時蘇蕈、徐憚已經率部先行攻陷齊州北面的陽信、寧津等城,京西行營除了范宗奇統領后軍駐守東明、汴州等,陳縉率部進駐莘縣、陽谷、鄄城等城外,楊祁業親自統率史琥、烏敕海、鄔散榮、蕭泫、蔣昂、孫延觀等部八萬騎兵及馬步兵,殺入陽信、寧津以東地區,準備攔截東路虜兵主力北逃。 這幾乎是從河洛、京西、京南及徐州四大行營所能抽調集結起來的所有機動戰力。 隨同徐懷從泌陽趕來增援的六千混編騎兵,也在王峻的統領下前往陽谷,與陳縉所部會合,防范鎮南宗王府的援兵有可能從井陘或滏口陘殺入河北平原。 “先帝在時,還想著先據淮河站住根腳,然后花二三十年時間修養生息、強壯兵,沒想到形勢之逆轉會來得如此迅疾,”劉師望感慨說道,“此仗若能圍殲東路虜兵主力,不要說收復中原故土了,或許僅需十年八年,就可以揮師直指漠北草原了!” 赤扈統一漠南漠北草原立國之時所分封的九十五千戶,乃是最為核心的統治力量,這些年棲息繁衍折抵長年累的征戰,擅騎射的青壯男丁總數約在二十萬左右。 又因為赤扈人立國之后,徹底瓦解掉傳統的部族統治結構,初步形成統一的民族認知,如果說讓赤扈人將嫡系騎兵都安然無恙的撤回草原,讓赤扈人在萬里遼闊的漠南漠北草原上,始終擁有十萬騎兵規模以上的動員能力,收復中原已經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但日后想殺入草原腹地,徹底瓦解掉赤扈人對中原的威脅,又或者說想將遼東半島、大鮮卑山、燕然山都納入帝國的疆域,那就太困難了。 除了動輒兩三千里之遙的遠征,需要一支規模龐大的騎兵,除了后勤補給的消耗之大令人難以想象外,更大的困難是很難在萬里遼闊的草原之上捕捉到赤扈人的主力進行決戰。 漢唐兩代,中原王朝最為鼎盛之時,也差不多都用了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時間,才徹底瓦解掉曾盤踞草原之上的匈奴、突厥王朝。 此仗若能成功圍殲東路虜兵主力,除了能更為順利的收復中原失地外,更重要的是預計能重創逾三萬赤扈嫡系精銳力量。 加上之前的戰果,預計能將赤扈人的嫡系青壯男丁削弱到十五萬人以下。 看上去僅僅將赤扈嫡系青壯男丁削弱了四分之一。 然而這個世界力量的對比,永遠逃脫不了此漲彼消的定律約束。 重創乃至圍殲東路虜兵主力,首先能令赤扈內部權力結構失衡。 赤扈上一代汗王駕崩之后,大皇子闊撒是在二皇子(鎮南王)兀魯烈、三皇子(平燕王)屠哥的支持下登上汗王之位,四皇子、靜憚王庫思古雖然在諸皇子里軍事實力最強,也有爭嫡之心,卻最終不得不退居其后。 鎮南王兀魯烈、平燕王屠哥在中原遭到毀滅性的重創,是會令赤扈人內部變得更團結,還是矛盾更深,這點是很值得拭目以待的。 重創乃至圍殲東路虜兵主力,能大幅降低赤扈人對降附及歸降勢力的控制。 其中受影響最大、最直接的,就是燕薊以及大鮮卑山以東遼東、渤海等契丹故地。 這些地區乃是平燕宗王府的封地,一旦東路虜兵被圍殲于黃河沿岸,赤扈人對這些地區的統治基礎就會被徹底動搖起來。 司空府在收復中原之后,幾乎可以毫不猶豫的派遣一支兵力,直接深入遼東、渤海等地,將赤扈人對大鮮卑山以東地區的統治徹底瓦解掉,而不用等到十年八年之后再考慮遠征遼東之事。 沒有燕薊、遼東以為藩屏,鎮南宗王府殘部兵馬退守云朔,又有何懼? 司空府在收復云朔、燕薊以及遼東等漢唐故土之后,再集結兵馬殺入河西,僅靜憚宗王府一支兵馬盤據河西故地,又豈能螳臂當車? 也就是說,真要叫赤扈人嫡系精銳都撤入草原,司空府可能需要三五十年,才能真正組織起一支橫掃漠北草原的遠征軍,但只要此役能在黃河沿岸圍殲東路虜兵主力,這個時間就有可能縮短到十年之內。 這一幕怎么叫劉師望不激動、不感慨。 為確保圍殲戰事能順利進行,徐懷還從河洛、京西行營以及徐州行營各抽調一萬甲卒,正夜以繼日的往黃河下游沿岸挺進,一方面是確保從汴州往陽信等地的糧秣補給運輸,一方面是預防鎮南宗王府會集結僅有的數萬精銳,進入河東平原參與會戰。 鎮南宗王府的中路殘兵倘若敢來,徐懷就要讓他們也葬送在河北平原之上,以消這些年來中原大地被踐踏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