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584節
然而京襄十數萬兵馬,想強攻焦陂-泉河營區,以在焦陂以南部署錐形車營,是遠遠不夠的,至少需要在焦陂-泉河的南側、東側以及西側,結成廣逾四十里的弧形連營。 只是這么一來,想結連營的物資消耗就太多了。 而淮川縣境內,幾乎所有能砍伐的樹木,在修筑、加固焦陂-泉河大營之時就已經砍伐一空。 幾乎所需要的物資,包括數以百萬計的柵木在內,都要從后方調運過來,怎么可能是一件易事? 岳海樓站在望樓上,將西南方向京襄大軍的簡陋車營盡收眼底。 不錯,他決意固守焦陂-泉河一線待援,最主要就是在此時的宛丘僅剩不到一萬守軍。 在京襄大軍已經貼上來、汝陰已經失陷的情況下,岳海樓知道他倘若倉促率部西逃,六萬步騎必被三四倍于己的京襄軍主力殺潰,他最后都不知道能收攏多少潰兵逃入宛丘城中。 倘若徐懷緊接著又親率京襄軍十數萬主力兵馬,順勢殺到宛丘城下,他手里僅有兩三萬殘兵,能有幾分把握在援軍趕到之前守住宛丘城? 會不會導致這個冬季,陳州會在潁州之后相繼失陷,以致許州也獨木難支,最終不得不從許州撤離,從而使得整個京西的南部地區完全落入京襄手中。 再一個,他也是看到現在潁州境內到處都是冰天雪地,人畜通行不便,京襄雖說通過在雪地軋車撤道的方式提高運輸效率,實際效果并不會太顯著。 被人馬踐踏過的殘雪,在刺骨的寒風中重新凍結實了,就相對要好走得多;車轍道也是如此。 京襄軍白天專門用重載馬車的特制車輪,在雪地上碾出相對整飭的車轍軌跡,夜里這些被碾壓過的殘雪凍成結實的堅冰,接下來馬車裝載物資,只需要將車輪卡在車轍道里行駛,甚至比走驛道都要便捷、快速。 不過,待到日頭升起來,天氣稍稍回暖,這些車轍道就會被壓成泥濘一片;反復碾壓、凍結,車轍道很快就會變得更加崎嶇、難行。 通常說來想要利用車轍道這種小伎倆運送物資,只能是拂曉時分天色剛亮天氣最為寒冷時,就要開始組織馬車運送,但等到日頭升起來,天氣有些微回暖,就得及時中止,避免車轍道被破壞掉。 這種簡陋的辦法,只能稍稍緩解冰天雪地糧秣及戰械等物資的難度,解決不了根本。 因此,岳海樓相信,只要他們不亂陣腳,不被徐懷的空弦驚鳥之術嚇得倉皇而逃,京襄再快也需要一個月才能完成強攻焦陂-泉河大營的部署。 而真能拖到一個多月之后,岳海樓也相信鎮南王、平燕王也能集結十五六萬步騎往潁州境內增援而來;到時候鹿死誰手還真難說。 這也是他們在此時能唯一爭取的生機,而非如喪家之犬往宛丘逃竄。 然而在岳海樓做出固守焦陂-泉河營區的決定之后,他所想不到的是,京襄并沒有第一時間利用這些簡易的車轍道,優先將結營物資運送到焦陂以南。 除了沿涌金河往北修筑一座座營盤外,司空府以最快的速度將一車車碎石子沿簡易的車轍道鋪灑,然后鋪以枕木、鐵軌。 三萬多輜兵分布于四十里長的車轍道沿線,僅僅兩個晝夜就鋪出兩條從涌金河前往焦陂以南的鐵軌棧道,然后利用這兩條枕木鐵軌棧道,利用數千輛特制的重型馬車,將一車車物資以及防御器械運抵前線。 京襄這些年大規模開采煤鐵,為了提高運輸效率、減低成本,早就在礦區與碼頭、鐵場之間嘗試著鋪設鑄鐵軌道,效果還相當不錯。 這次從徐懷下決心進行全面動員,到最終出兵奔襲汝陰,僅有一個月的時間。臨時制備那么多的枕木、鐵軌也不現實,徐懷是下令從淮源、信陽以及云陽等地的礦區,直接從現有的軌道上拆除枕木、鐵軌運抵淮川備用。 最終以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京襄大軍在焦陂-泉河大營的三面扎下大營,包括強攻前的半包圍準備工作…… 第二百三十一章 圍敵阻援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岳海樓對“泥足深陷”這個詞有了更深的感受,只是這個感受異常的苦澀。 他最初決意固守焦陂待援,是認定京襄在冰天雪地的寒冬臘月,沒有能力解決陸路后勤運輸的難題,至少需要一到一個半月,才能對其焦陂-泉河營區完成半包圍的部署。 看到京襄短短三五天就在涌金河與焦陂南側之間鋪設兩條枕木軌道,岳海樓當時就意識到他的判斷出了巨大偏差。 不過,經過加強之后的靖勝軍第二鎮、第三鎮,總計四萬兵馬,此時已經進入到泉河以西結車營,只有泉河以北的獐子溝及附近地區,還給京西漢軍留下很小的突圍口子。 以選鋒軍為主的前鋒兵馬,此時不僅僅已經攻入汝陰內城,全殲孫彥舟、胡蕩舟殘部,控制汝陰全城,還以楊霽、陳滿、柳湖亭、郭云昆、唐淵、虞謨等人為首組建八千人規模的汝陰起義軍,利用汝陰所繳獲的糧秣、物資,于汝陰城以西扎營,兵鋒直指有一萬兩千京西漢軍及赤扈騎兵所駐守的獐子溝。 這時候岳海樓還想從焦陂-泉河率部西逃,則變得倍加困難,除了赤扈騎兵機動性絕強外,以步卒為主的六七萬京西漢軍及汴潞等地增援過來的兵馬,怎么突圍? 這部分人馬,最終想要有一兩萬殘兵逃入宛丘城,都變得極其困難,甚至可以說是奢想。 僅僅過了三五天,就錯過最佳的突圍時機,岳海樓可謂是泥足深陷。 不過,他眼睜睜看著京襄軍在焦陂以南、西南修筑一座座營壘,對其焦陂-泉河大營,形成逾四十里遮蔽范圍的連營,他心里還抱有最后的期待。 在快速筑造連營之后,司空府并沒有急于對焦陂-泉河之敵展開強攻,甚至都沒有急于將攻城器械以及石彈、泥丸彈等物資運抵焦陂前線。 除了清理積雪,將一車車碎石、煤渣經涌金河北運,在焦陂與淮川之間鋪設新的驛道外,司空府將圍敵阻援的重點放到東翼。 在鹿溝、潁水以東,在臨近淮水的地域,先是楊祁業率驍勝軍、宣武軍前鋒主力快速扎下營寨,同步在淮水北岸建立灘頭陣地及棧道碼頭,在鹿東大營與棧道碼頭之間,也鋪設近二十里的枕木軌道,保證人馬與物資的運輸,同時一步步加強鹿東大營。 雖說司空府在鹿東大營與汝陰之間還足足有上百里的空當,東線兵力部署上也較為有限,進占汝陰的前鋒與鹿東大營總計只有五萬兵馬,平燕宗王府可以組織更多的援兵,從這么大的缺口處,源源不斷的西進鹿溝、潁上,與孟和所部會合。 不過,平燕宗王府援兵西進的速度,無疑會受到極大的壓制,甚至在形勢未明之前,只敢將援兵先往亳州境內的蒙城等縣集結,不敢倉促間直接往潁水沿岸撲來。 在此之前,程嘯、蘇蕈則已經率一萬兵馬,進駐鹿溝以西的饒莊寨扎下大營,后續司空府又從諸路州府兵馬征調萬余兵馬,加強饒莊一帶的防御。 此舉除了加強對汝陰的策應外,更主要的還是限制潁上-鹿溝之敵西進。 潁上位于潁水河口的右岸,鹿溝位于潁水河口的左岸。 淮川被圍之后,平燕宗王府大將孟和就率四萬步騎增援過來,入駐潁上-鹿溝,控扼住潁水河口。 通常說來,他們應該足以封鎖住京襄水師進入潁水的通道。 然而,事事沒有絕對。 涌金河連接汝水、潁水下游,涌金河入潁水的河口,位于饒莊與汝陰之間,只是作為半人工河道的涌金河,原本河道就頗為淺窄,這些年又沒人治理疏浚,淤積得更加厲害。 司空府短時間內想要對長近兩百里的涌金河進行疏浚拓寬也不現實,所耗用的人力、物力太大了。 不過,潁水下游水道曲折蜿蜒,淮河中游水道同樣曲折蜿蜒,繞開潁上、鹿溝控制的河口區域,饒莊寨往南與淮水北濱的龍灣寨僅有二十三四里的距離。 甚至在龍灣寨北面,還有一條叫十里浦的天然河道,往北從饒莊寨西側匯入潁水。 紹隆八年的年節剛過,鄧珪就暫停從蘆涇集大營出兵牽制亳州及下蔡敵軍,而是將有限的兵馬收縮回初步完成城池化建設的蘆涇集大營,他本人親率宣武軍第一、第二鎮,于龍灣寨登岸淮水北岸,與饒莊寨駐軍共同從西側遏制、封堵潁上-鹿溝敵軍西進。 與此同時,司空府調動兩萬輜兵,于龍灣與饒莊之間,在原十里浦河的基礎上開鑿新的河道,以圖徹底打開淮水與潁水的聯絡,方便京襄水師的中大型鐵甲鐵船能繞開平燕宗王府敵軍控扼的潁水河口進入潁水。 雖說寒冬臘月,潁州境內冰天雪地,但潁州冬季的凍土深度也就一尺半左右,因此只要人力、物力的供給充足,冬季在河淮地區開鑿河道并非多困難、多么難以想象的一件事。 隨著龍灣、饒莊之間修建多座封鎖營寨,同時大規模的鐵線繩投入使用,在營寨與營寨之間快速建立阻止小股虜騎滲透襲擾、長逾二十里的多重封鎖帶,就近征調、組織更多的青壯男女,加快龍饒河的開挖。 在此之前,岳海樓以為固守焦陂-泉河待援,同時只要孟和能守住潁上-鹿溝不失,控扼住潁水河口,等到年后潁水解凍,就算集結過來的援兵還不足以令京襄軍撤軍,他們也可以從容借助潁水西撤;甚至還可以趁京襄水師沒有辦法進入潁水,先組織兵馬奪回孤懸潁水左岸(北岸)的汝陰,能進一步令潁州局勢轉危為安。 然而得知司空府集結四萬兵馬封鎖住潁上-鹿溝之敵西進的通道后,前后征調七八萬輜兵及民壯,于饒莊、龍灣之間開挖新的河道,直接打碎掉岳海樓的這層幻想與期待。 這也是岳海樓突圍的最后期待。 二月上旬,潁水開始解凍,在原十里浦河基礎上開挖、長逾二十五里的龍饒河,僅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正式竣工完成。 在龍饒河口的攔水大壩后——時間緊迫,壓根沒有時間在攔水大壩上建船閘,淮河水像奔騰的馬群涌入河道,一天時間就將龍饒河注滿。 次日一早,早就集結于龍灣寨水營的京襄水師兩百余艘大小戰船,以二十艘鐵甲戰船為核心,經龍饒河北上。 潁水剛剛解凍,河道里還有大量的浮冰,但為防止京西水軍提前從宛丘等地出發西進,搶先控制汝陰以西的河道,接應岳海樓所部從焦陂渡潁北逃,京襄水師也是乘浮冰未去,提前從新開挖的龍饒河北上進入潁水,然后沿潁水西進,與駐守汝陰的選鋒軍主力會合。 潁水流域還是小的,幾乎沒有形成凌汛的可能,初春的河水流速也極緩,浮冰的危害有限,而京襄目前所造中大型戰船,除了廣泛采用龍骨結構,船肋之間的隔板也采用大量的精鐵構件進行加強,整艘船也采用水密艙結構,強度與穩定性要遠遠強過傳統的舟船。 而當世甚至還僅有極少量的舟船,才開始采用大料作為龍骨加強船體結構。 京襄水師戰船提前趕到汝陰,距離獐子溝浮渡僅二十里水道,京西三四千水軍,兩三百艘大小戰船,哪里還敢貿然東進,接援岳海樓渡潁北逃? 二月十五日,京襄水師沿潁水而上,強襲獐子溝浮渡,縱火燒毀獐子溝浮橋,切斷焦陂之敵與獐子溝北岸摩黎忽、仲長卿殘部的聯絡,意味著對焦陂-泉河之敵徹底完成合圍。 而在此之前,在龍饒河注水的同一天,平燕宗王府大將孟和不敢再硬著頭皮去守潁上-鹿溝,而是趁著汝陰與鹿溝之間還有上百里的空當,趁著南朝在潁水左岸(北岸)的兵馬還不足七萬,率部往隸屬亳州的蒙城縣逃去。 由于平燕宗王府在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在亳州蒙城縣等地已經新集結七萬步騎,王舉以及楊祁業在汝陰、鹿東大營的兵馬沒敢輕舉妄動,只是在孟和所部撤出后,去接管為虜兵縱火燒毀的潁上、鹿溝兩城。 潁上、鹿溝兩城原有上萬當地的平民,但在孟和率部撤出之前,不分男女老少,盡遭屠殺。軍情司潛伏于平民之中的十數密諜,也沒能逃過劫難。 畏懼京襄主力暫時放過焦陂-泉河不打,而是借龍饒河-潁水河道北上,剛剛趕到陳州坐鎮的鎮南王兀魯烈被迫做出斷臂求生、放棄焦陂兵馬的決定,下令摩黎忽、仲長卿率領一萬兩千余殘部放棄獐子溝營寨,往西北撤入泰和縣,與新集結于泰和的三萬步騎會合。 此時進入潁州及附近地區的援兵,隸屬于鎮南宗王府的,要遠遠少于平燕宗王府。 這并非鎮南王兀魯烈心存懈怠,實是鎮南宗王府所轄,南線兵馬要么被京襄在汝州、蔡州的精銳所牽制,無法脫身,要么在入冬之前,就是已經南下。 新的援兵主要從河東的蒲州、澤州、潞州、太原等地增調,要么從隸屬于靜憚宗王府的關陜地區借調。 在大雪紛飛的寒冬,行軍以及糧秣補給的籌措都非易事。 能在一個月內往泰和集結三萬步騎,還是兀魯烈接到信報之后,親自督促各地發動增援的結果。 更大規模的援兵都還在路上,但短時間內對焦陂之圍,已經是無能為力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泥足深陷 泰和位于潁州治汝陰西北、亳州屬縣蒙城以西、潁州屬縣沈丘以東,原是潁水左岸(北岸)默默無聞的一座小城,此時已經完全變成一座軍營,城外也是營帳連綿,十數里不絕。 戰馬嘯嘯,旌旗林立。 仲長卿坐在馬鞍上,正眺望殘雪褪去的黑褐色土地抽出一簇簇新綠,聽到有馬鞭抽打的聲音,轉頭看過去,見是一隊民夫大約有百余人,正扛著原木前往不遠處的濱河工地。 泰和城小,大部分援兵都在泰和城外沿潁水結營,但考慮到京襄水師的犀利,鎮南宗王府新任命的前鋒統將、萬夫長罕都決定在泰和城東南方向,緊挨著潁水修筑長墻,以便更好的封鎖潁水,阻止京襄軍人馬溯流而上、在泰和附近登岸,也能更好的保護他們的營區。 這些被驅使搬運原木的民夫,都是從附近強征過來的民夫。 興許早已經被壓榨到極點,一名扛原木的民夫腳下一軟栽倒在地,督管卻無半點同情,如狼似虎撲上去,揮舞鞭子狠狠的抽打,在那民夫瘦骨嶙峋的身上抽出一道道血淋淋的鞭痕。 督管收手也絕非看那民夫奄奄一息,卻是他幾十鞭子抽打出去,手里有些乏了,抬腳惡狠狠的朝民夫面門踹去,將民夫踹倒泥坑里,也不管死活,才罵罵咧咧的督促其他民夫賣命干活。 仲長卿淡漠的收回眼神,轉頭朝更遠處眺望過去。 與泰和相鄰的蒙城、沈丘、城父等城,同樣是南下援兵的集結地,此時集結援兵及從潁水沿岸城寨撤下來的殘兵,總計高達十六萬兵力,其中騎兵更是占到一半以上。 此時冰雪消融、春暖花開,融雪沃入泥土,再加上幾場綿綿春雨,大地在馬蹄的踩踏之下變得泥濘不堪。 雖說這時候在河淮地區作戰,不畏泥濘的騎兵部分更占優勢,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鎮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進行全面動員的時間,卻要比南朝整整慢了一個月,同時進行全面動員的地區,距離戰區又太遠。 此時岳海樓率京西等地六萬步騎被隔絕在潁水右岸(南岸),而在潁水左岸,南朝司空府除了汝陰城及潁上-鹿溝外,還在獐子溝扎下龐大而堅固的營盤。 選鋒軍在汝陰就地補充、休整,南朝司空府在潁水解凍之后半個月時間里,還源源不斷從各處抽調兵馬進駐潁水右岸。 目前南朝司空府以獐子溝、汝陰以及鹿溝三座大營為主,入駐的精銳兵力已經超過十二萬之多,目標就是阻止他們的援兵進逼潁水下游沿岸。 除此之外,入春后浩浩蕩蕩的潁水河道,以及分別在獐子溝、汝陰扎下水營大寨的京襄水師戰船,皆是阻擋援兵渡潁進入右岸(南岸)的天塹。 除了緊挨著潁水右岸(南岸)的饒莊等地駐以兩萬多精銳,進一步鞏固對潁水下游的封鎖外,南朝司空府在焦陂外圍以及淮川等地集結近十五六萬人馬。 京西六萬步騎已經徹底被合圍,而他們哪怕后續能有更多的援兵往泰和、沈丘、蒙城、城父等地集結過來,但短時間內糧秣、戰械不足,騎兵又不利攻城奪寨,實難對南兵在潁水沿岸的城寨形成多大的威脅。 在春季過后,潁水下游在漫長的雨汛季里,洪澇災害都十分嚴重,皆不利大規模軍團進行決戰。 他們要等到大水退去的秋季,才有可能組織兵馬,反攻獐子溝、汝陰等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