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536節
由于虜兵從合肥獲得大量的補給,又占領合肥這么關鍵的一座城池,歸德軍又已降虜,朝廷應該放棄堅守到汛季虜兵就會從淮西北撤的幻想。 在舒城與廬江之間,以及在廬江之北,雙方進行兩到三次大的會戰,將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為此,徐懷不僅需要節制諸路勤王兵馬,同時還需要朝堂授權同意,他隨時都有從諸路勤王兵馬以及牛首山義軍之中征募將卒、提拔、任命中高級將吏,對京襄援師及宿衛禁軍進行兵將補充的權力。 真正能充當攻堅主力的京襄援軍及宿衛禁軍,僅有四萬兵馬,如果中途沒有補充,是沒有辦法支撐兩到三次大規模血腥會戰的。 就像這次強襲河口敵營,是斬獲大捷,但總數才萬余的牛首山義軍傷亡就接近兩千,倘若沒有新的補充,進行一定的休整,短時間內是沒有辦法進行新一輪的激烈作戰。 徐懷還提出對宿衛禁軍的編制進行調整,由之前的十廂,壓縮六廂,每廂六軍戰卒,分別有余珙、余整、凌堅、韓文德及陳縉、周述六將統領,余珙作為宿衛禁軍第一將,掌握節制權;劉師望不擅統兵作戰,留于大帳襄佐軍務。 此外建鄴水師殘部,除了已經投靠、編入潤州守軍部分,其余尚有彌寶等殘部兩千兵卒,徐懷請求將他們直接編入荊州水軍,由京襄制司在南蔡、荊州等在征用舟船,加強從長江上游遏制虜兵水師的能力…… 第一百四十四章 立儲 “徐侯乃我朝用兵之大家,排兵布陣水平確實是高,我等想吹毛求疵都難啊……” 聽韓圭詳細說過徐懷對接下來的戰事設想,高純年第一個站出來不吝贊謄之辭,朝汪伯潛作揖相詢, “樞相執掌軍機,覺得徐侯所提方略,有什么地方可作增補的?” 汪伯潛作為樞密使,對淮西戰事接下來的安排,理論上應該是他最有話語權。不過,時局敗壞到這一地步,即便他沒有像楊茂彥那樣直接被打入詔獄,但朝野對他的非議,他心里多少還是有點數的。 他這時候非要站出來說個“不”字,惹得那些骨頭比“墻頭草”還軟的諫官們紛紛跳出來彈劾他,陛下真能保得住他? “微臣眼拙,沒有看出有何不妥的地方?!蓖舨疂摮B隆帝揖禮說道。 紹隆帝額頭青筋抽搐了好幾下。 汪伯潛作為樞密使,兵馬調動及行軍作戰方略都在其職權執掌范圍之內,在殿議之前他也比其他人更早看到徐懷的奏章。 甚至周鶴、王番、劉衍等人被召來垂拱殿之前,汪伯潛在殿中就提了一堆意見與擔憂,比如單純的牛首山義軍守御秦淮河以西沿江地區能不能抵住虜兵再次登岸就很值得懷疑,比如建鄴水師殘部就近整編到荊南鄂州水軍之中要更好,這時候怎么就都沒了? “高卿、汪卿都不覺得有不妥之處,”紹隆帝有些不甘心看向劉衍,問道,“劉卿以為如何?” 徐懷奏疏較為的關鍵一環乃是朝廷著劉衍渡江前往滁州或巢縣,統轄右驍勝軍殘部及左驍勝軍楊祁業部及滁揚等州地方兵馬,從東翼鉗制虜兵。 此時除了長江為虜兵水師封鎖外,滁州全境以及揚州西部,到處都是虜騎活動的跡象,楊祁業、解忠以及梁文江等將,只敢率領兵馬守住幾處關鍵城寨,已無能力限制赤扈騎兵甚至步卒往滁州、揚州腹地迂回穿插。 劉衍倘若僅在數十侍衛兵馬的護送下,渡江前往滁州或巢縣,是極其兇險的一件事。 紹隆帝就想著劉衍當場拒絕這事,他們還有討論徐懷這封奏書的余地。 “時局危惡,大廈將傾,微臣不敢惜身,微臣愿往……”劉衍目光堅定說道。 劉衍出生將門,自懂事起就在營伍之中摸爬打滾,與其留在朝中毫無作為,還不如回到營伍之中統領兵將陷陣殺敵。 再說了,徐懷敢在五百侍衛的護送下,直接從虜兵水師的封鎖網鉆過來,他要是像鵪鶉一樣縮在建鄴城里,與汪伯潛、楊茂彥、周鶴、高純年之流又有何異? “那就準奏吧……”紹隆帝沮喪的說道。 雖說重新將劉衍派往滁州、巢縣統兵,等于承認將之前劉衍從廬州調到中樞是犯下致命的錯誤,但此時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去避免局勢進一步惡化? 宿衛禁軍已經完全不受掌控,除了三千潛邸府衛外,建鄴府軍是什么成色,紹隆帝還是略有所知的。 此時周鶴、高純年等人急吼吼當了墻頭草,毫無節cao可言,可不就是擔心有人都已經肆無忌憚鼓噪宿衛禁軍嘩鬧了,下一步不就是依仗兵強馬壯“清君側”嗎? 而他們所能真正倚持的兵馬,一個在楚州為淮河以北的虜兵牽制住難以動彈,一個被圍壽春,隨時都有覆滅之虞。 他現在就算有千般不愿,也得想盡一切辦法先解壽春之圍——從這點來說,他們確實是做出讓步。 窺著紹隆帝陰晴不定的臉色,聽他語氣很是沮喪,周鶴打蛇隨棍上,奏道: “徐侯料定淮西一戰將比以往預測更為持久,糧秣、兵械之籌措,朝中亦當有更充分的考慮,老臣以為當設諸路度支使統籌江西、荊南、荊北以及廣南西路的糧秣財賦……” 大越立朝設鹽鐵、度支及戶部三司分別管理財政收支、租賦、錢谷出納與鹽鐵榷賣等事務,早年設三司使執掌其事,一度分拆成三使;建繼帝于襄陽登基后,為了簡化中樞行政,又將三司使職掌重新歸并到戶部尚書之下。 無論三司在一百多年來分分合合,最終還是重歸戶部旗下統一管理,但在一些特殊時期,特別是重大規模戰爭爆發期間,臨時設使統轄某數路度支事,以便更好統籌用好更大的地區錢谷、租賦,也多有先例。 單純從作戰便利的角度,朝中增設一名江西、荊南、荊北及廣西等四路度支使,專門負責統籌四路錢谷租賦,專供淮西戰事,無論如何都可以算是一項上策,但現在凡事真有這么簡單嗎? 新設的四路度支使,是不是將主要輔佐徐懷統籌作戰所需的錢谷糧秣? 是不是徐懷從此就有借口過問江西、荊南、荊北及廣西等四路的錢谷糧秣的調撥、漕運、輸納等事,會不會就藉此繞開朝廷,直接對行事不力者進行追責? “周相此議甚善!” 不管以往如何不待見周鶴、高純年二人,也不管這二人以往沒有少給京襄挖坑、使絆子,但京襄此時在朝堂之上并不占明顯的優勢,對周高二人的投桃報李之舉,當然也不會拒絕。 更何況專設分路度支使之事,且不管前期任命是誰,都有利京襄將影響力及觸手往江西、荊南、荊北及廣西等路滲透,王番自然是打蛇隨棍上,當即走到殿下,出聲表示支持。 好像這一切都是京襄的授意,只不過周鶴已經不忌諱公開站出來給京襄搖旗吶喊了。 “徐侯所奏已無異議,樞密院、御營使司當勤勉督促,以免貽誤戰機,”紹隆帝卻不愿意輕易就毫無原則的妥協、讓步,說道,“四路度支使之事,可先召朝臣集議,看有無更妥善之辦法籌措度支錢谷以利戰事……” 殿議、朝議,乃是紹隆帝親自出面召集王公大臣商議軍機大事。 集議則是由大臣出面,召集更大范圍的文武官員對某事進行討論,然后將討論過程與結果記錄下來,作為紹隆帝裁斷的依據。 “臣遵旨……” 周鶴這時候是要對京襄表達善意,但不意味著要赤膊幫京襄上陣,這時候也是見好就收。 王番暗想周鶴既然將話頭甩了出來,接下來他們應該考慮在集議時進一步推動這事——徐懷在奏疏之中,也主要將重點落在接下來的戰事安排上,暫時并無法對朝政表現出太過急切的干涉,王番也不會cao之過急。 徐懷的奏章獲得殿議一舉通過,樞密院就是具備的執行部門,韓圭、董成接下來也是主要負責跟樞密院聯絡——當下韓圭、董成則隨汪伯潛、周鶴、高純年、王番、錢擇瑞從垂拱殿告退離開。 魏楚鈞作為尚書右丞兼知制誥,又是嫡系親信,留在垂拱殿當值的機會,比其他幾位宰執都要多得多,特別是眼下這個時機,在紹隆帝身邊幾乎是寸步相隨。 在汪、周等人離開后,魏楚鈞見紹隆帝坐御案后躁惱不安的樣子,揖禮道:“陛下莫要為樞相剛才的言行所惱,當務之急還是先解壽春之圍,但凡有利此事,臣以為陛下都應暫作隱忍……” “朕當然也知事有輕重緩急,”紹隆帝長吐一口氣,似想將胸臆間的惡氣吐盡,說道,“周、高二人乃是左顧右盼之人,朕早已知曉,要不然朝中也不會現在仍有他們的一席之地,但劉衍、錢擇瑞以及劉師望、余珙等輩,性情較為剛硬,倘若他們都一并為京襄拉攏過去,這往后的局勢要如何收拾???” “陛下登基以來,對劉、錢等人是有所冷落,也難免會令他們滋生怨憎之念,”魏楚鈞說道,“但也非沒有辦法扭轉……” “魏卿有何法扭轉這事?”紹隆帝關切的問道。 “在陛下面前,臣當是知無不言,只是未必會合陛下之意,還請陛下恕臣妄言之罪?!蔽撼x說道。 “你什么話徑直說來,何需繞什么彎子?”紹隆帝不滿的說道。 “陛下可立齊王為儲,將胡楷召回為齊王傅?!蔽撼x眼睛灼灼的看著紹隆帝。 “……”紹隆帝愣怔片晌,揮了揮手說道,“看壽春之圍解后情勢再說吧?!?/br> 到現在魏楚鈞也不得不承認,即便先帝病逝已這么久了,留于朝堂的勢力影響猶不可小覷,而此次淮西開戰以來,他們所導致的失利,相當程度上都是因為事先過度急切進一步肅清、抹除先帝對朝堂及軍隊的影響。 而因為他們一直以來持續不斷的清肅、壓制,此時又不得不重新啟用先帝舊臣,就很難避免他們會被京襄拉攏過去。 當然,魏楚鈞也知道他此時提立儲之事,可能也稍稍急切了一些,心想陛下原本就是不愿意活在先帝的陰影之下,才想著對朝堂進行清理,此時想要叫他立先帝之子,立自己的侄子為儲,特別是自己生有兩名子嗣的情況下,怎么可能輕易轉過彎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鐵索橫江 軍情如火,劉衍次日一早拿到圣旨,就在劉福兒等十數家將的簇擁下動身,但他并沒有第一時間前往潤州(鎮江)準備渡江前往揚州,而是從北城信華門馳出,往馬家汊大營而來。 此時馬家汊大營上游的浮橋已經連夜搭設而成,之前宿衛禁軍集結于東岸的人馬正通過浮橋前往西岸,然后沿著西岸的道路往河口方向而去。 劉衍駐馬河畔眺望片晌,很快就注意到馬家汊附近,無論是攔河鐵索,還是浮橋,都不是當世常見的鐵環索,而是用細鐵線繞纏、比拇指略細的鐵線繩…… “劉侯……” 董成還留在京中負責與樞密院協調諸事,劉師望與韓圭昨夜就出了建鄴城。徐懷身邊離不開韓圭處理諸多繁雜事務,劉師望目前主要負責協調宿衛禁軍的整編等事。他也是一早剛剛趕到馬家汊大營,正與余珙、周述、陳縉以及朱桐、姜平商議后續的戰事安排,聽說劉衍在家將的護隨下在大營南側停下來,他們趕忙出營過來相見, “使君已連夜趕往銅陵坐鎮,劉侯倘若想見使君,恐怕要繞一下遠路!” “……”劉衍沒想到徐懷這么快就離開建鄴,已經前往銅官山大營了,意外的問道,“渡江虜兵還沒有盡逐,徐侯都趕去銅官山坐鎮了,此間戰事誰來負責?” “除了選鋒軍左統制史琥將與傅梁、陳肅、程嘯等人留下來節制牛首山義軍外,陳縉軍侯其部也將暫緩西進,將共同參與對河口殘敵的進攻,”劉師望說道,“虜兵下一階段會加強對廬江等城的進攻,為了加強廬江等地守軍的信心,需要盡快在潛山與池州之間架設浮橋,使君為這事專程趕往銅陵坐鎮!” 對于被重重圍困的守軍,其戰斗力與抵抗意志,很多時候是跟信心直接掛鉤。 南岸遲遲沒有動靜,廬江等城守軍意志消沉,很可能就會在敵軍的一次進攻中直接崩潰掉,但倘若守軍意志堅定,即便城池最終不幸淪陷,也必然令敵軍付出慘烈的代價。 當然,越快架設浮橋,往北岸潛山等地集結更大規模的精銳兵馬,也將迫使敵軍不得不往廬江以西囤以重兵,從而減輕廬江等城守軍所承受的壓力。 “這種鐵線繩,京襄已能大規模制備了?”劉衍指著纏繞固定在岸邊楊柳樹上的鐵線繩,看向姜平問道。 他也知道劉師望、朱桐他們對京襄的情況未必熟悉,但姜平仍是京襄軍情司僉事,很多事情要比京襄普通將卒要更清楚詳情。 “大規模制備還談不上,但應該能應付淮西戰事所需?!苯秸f道。 “鐵線繩能提供一部分給東路諸軍嗎?”劉衍問道。 “這個得使君點頭,但劉侯能打通潤州與揚州之間的聯絡,問題應該不大?!苯秸f道。 京襄對友軍絕不吝嗇,昨夜河口大營就在討論宿衛禁軍的裝備提升問題,劉衍前往滁州督戰,京襄也會盡可能予以支持,只是姜平他現在不能打包票。 當然,目前長江下游還被虜兵水師所嚴密封鎖,京襄就算物資再充足,也沒有辦法繞過虜兵的水陸封鎖,將物資輸送過去。 “這真是好東西??!”劉衍忍不住感慨道。 劉衍統兵作戰這些年,當然能看出鐵線繩在戰事之中所能發揮的巨大作用。 就拿秦淮河上搭設浮橋以及拉索來說,倘若用麻索,敵軍隔遠縱火或者快速接近后淋油縱火就能燒斷。 換成鐵索,雖說也不是無法摧毀,但敵軍需要將戰船靠近過來,甚至需要在鐵索前停泊住一小段時間,以巨斧劈斬方能斷。 然而這段時間敵船將徹底暴露在鐵索之后守軍各種手段的進攻之下,甚至蒙受巨大的損失,都未必能將鐵索斬斷。 雖說鐵索要比麻索優越太多了,但傳統的鐵環索也不是沒有缺點,甚至缺點巨大。 秦淮河寬百余步,一根足夠堅固的鐵環索通常約有三四千斤重。 一根三四千斤的鐵環索,對兩岸的固定物要求還不多高,直接系于根系粗壯的榆楊大樹之上也勉強夠用。 不過,要在水面遼闊的長江之上架起攔河鐵索,僅僅一根鐵環索動不動就重逾數萬斤、甚至十數萬斤,兩岸得要花費多大的氣力、要用怎樣的手段才能固定??? 有史以來,長江上游曾多次架設過攔江鐵索,一是長江上游水面較窄,二是長江上游,特別是巫峽等流段,兩岸懸崖壁立,則可穿石纏索進行固定。 然而長江中下游,難道指望幾株老樹將每根都動輒數萬、十數萬斤的鐵環索牢牢固定住,而不會被鐵環索的自重連根拔起,一起沉入滔滔江水之中? 更不要說浮橋的自重加水流的沖擊,更是恐怖。 通常說來,長江中下游想要成功架設浮橋,一定要先控制附近的江面,才可以用麻索連接水道狹窄處的舟船。 劉衍目前rou眼還看不出鐵線繩的牢固程度,但粗粗看上去,一根鐵線繩的重量可能僅有等長鐵環索的五六分之一,甚至還要更低一些。 徐懷昨日送入京中的奏章,殿議時沒有誰提出疑問,但是樞密院內部討論時,好些官員就大發牢sao,認為京襄提出要在池州與潛山之間,在敵軍水師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架設浮橋純屬天方夜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