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528節
雖說劉師望等人是京襄能不能取而代之去真正掌握宿衛禁軍的關鍵,但他也沒有指望這次真能請得動劉師望出山。 不見就不見唄,工作要慢慢做,不能cao之過急,也不能叫外人覺得京襄cao之太急。 韓圭就拉著史琥與劉隸、劉仁美商議前鋒兵馬將依托劉王寨,在銅官山東麓建立營寨,以待后續增援兵馬趕來集結。 劉氏非池州銅陵縣人士,實是建繼帝于襄陽登基,之后又遷都建鄴,特別安排劉師望將族人遷到銅官山筑寨定居。 銅官山乃黃山余脈的終點,往東、往東南方向乃是繁昌、蕪湖、當涂、溧水等縣平川與低山地形,南面則是巍峨險峻的黃山山脈,北面則是滔滔江水。 建于銅官山的劉王寨選址北距長江僅十二里,銅陵縣城在其西北側,戰略地位極為重要。 遷劉氏族人于銅官山,與建繼帝生前就著手將一部分太原遺民,遷到建鄴城周邊牛首山、茅山等地結寨而居,本身就有用來拱衛京中之意…… 劉王寨的地理位置極為關鍵,不談其他,目前渡江虜兵正在草汊河以西的當涂縣境內集結,京襄援師前鋒兵馬先依托劉王寨建造營寨再圖后計,誰也不能挑個不是來…… 第一百三十章 將計 銅官山原名金牛山,早在春秋時,世人就在這里發現銅礦,西漢年間在這設立“銅官”專司冶煉,銅官山由此而得名。 銅官山位于銅陵縣城東南方向僅四五里許,東與建鄴府所轄、一馬平川的繁昌、南陵兩縣相接,北面與羅望率荊南軍殘部被圍困的廬江縣隔江相望,可以說是非常關鍵的一個節點。 韓圭與史琥找劉隸、劉仁美談妥倚寨筑營之事就告辭離開了,午前銅陵縣征調五百多民夫趕到劉王寨協助修造營寨——劉隸也特意著劉壯飛帶領寨子里百余青壯扛著大鋸、鍬鏟,協助砍伐樹木、開挖壕溝。 擔心京襄援軍前鋒有可能吸引虜兵大舉反撲,特別是銅陵、池州以北的江面都還在赤扈水師的絕對控制之下,劉王寨內部的防御沒敢有絲毫的松懈,劉仁美午前在寨墻上巡視,告誡寨勇莫要得意忘形。 劉仁美午時回到父親所居的茅舍,看到父親劉師望站在院子里,正往東面眺望。劉王寨東南角地勢較高,視野可以越過寨墻,眺望到銅官山東麓修建營寨的情形。 “虜兵似乎并無反應,這是要叫京襄援軍不費吹灰之力,就在銅官山東麓扎下營寨嗎?” 劉仁美雖然不解父親為何堅持不與京襄接觸,但他內心還是敬重他父親的,這時候心里有了疑問,也坦然相詢。 劉師望收回遠望的眼神,看著長子還未被歲月刻畫的年輕的臉,問道:“以你之見,渡江虜兵后續會怎么做?” “虜兵應該不可能再對建鄴城進行強攻了,隨時都有可能會撤到江北去吧?”劉仁美說道。 “虜兵如果想強攻建鄴,還有機會嗎?”劉師望問道。 “靖勝侯親至牛首山督戰勤王,短短七八日就召集六七千義軍,虜兵哪里還有機會攻下建鄴?”劉仁美說道,“再說,兩萬宿衛禁軍在京中也不純是擺飾吧?” “赤扈人自己也知道失去強攻建鄴的機會了,應該也已經放棄一舉攻陷建鄴城的妄想了,那他們集結兵馬,反撲銅官山,或者在繁昌、南陵兩縣,沿青戈江建立攔截防線,又有什么意義呢?那么做,不過是將其有限的渡江兵馬分割成首尾難以相顧的三部分,特別是其倉促進駐銅官山以東的兵馬,還隨時有可能遭受到來自牛首山義軍與京襄援軍前鋒精銳的凌厲夾擊?!?/br> 劉師望悠悠說道, “靖勝侯這些年南征北戰,用兵無堅不摧,絕非尋常將帥能及,赤扈人哪里敢在靖勝侯面前露出這么大的破綻?接下來虜兵想做的,或者說是他們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將戍守建鄴的宿衛禁軍、附近州縣受靖勝侯感召聚集起來的義軍鄉勇,以及后續從諸路州縣增援而來的勤王兵馬,牽制在南岸,以便他們能獲得更多的時間,逐一攻陷廬江、舒城、壽春等淮西重鎮。抱著這樣的目的,他們完全可以將有限的渡江兵馬集中于草汊河或破崗瀆入江河口附近……” “父親以為靖勝侯會如此應對?”劉仁美問道。 “或許這本身就是靖勝侯所希望的吧?要不然他們哪里需要花氣力在銅官山建營寨了?無非是徐徐圖之罷了!”劉師望輕嘆一口氣,說罷就負手往茅舍之后走去…… …… …… “……徐懷恃南朝建繼帝真假難辨之密詔誘誅鄭懷忠、鄭聰父子,助淮王趙觀登位,趁趙觀及淮王府系將吏心緒激蕩之余,徐懷獲得與荊南、荊北制置司共同招討洞庭湖匪的權力,轉頭就奔赴荊北組建南蔡招討司,但實際借此名義,控制南陽、襄陽等地,迫使南朝不得不割京襄許其自治——而從這一刻起,徐懷不為人臣之野心可以說是彰顯無遺了……” 破崗瀆河口大營,赤扈渡江主要的將領齊聚一堂,與代表平燕宗王屠哥抵臨建鄴的淄萊兵馬副都總管桂布商議后續在長江以南的應對策略。 這段時間渡江諸將都已經清醒的意識到,或者親眼看到徐懷抵臨建鄴后,對南朝軍民的士氣提振有多恐怖。 即便再驍勇驕傲的赤扈老將,在壽春、廬江等城未下的情況下,也不敢主張進一步從本就因為戰線拉得太長而捉襟見肘的北岸繼續抽調兵馬渡江。 這時候果斷從建鄴撤出去,趁南朝援師集結還極為有限之時,重點加強對廬江、舒州、壽春等城的進攻,也就成為平燕宗王府諸將的主流意見。 仲長卿這時候卻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鎮南宗王府諸將對京襄與南朝朝廷割裂及猜忌,一直都有極其深刻的認識,要不然也不會在兩年對峙作戰無果之后,就直接主張與南朝媾和。 目的其實就是促使南朝朝廷在沒有外部威脅的情況下,加強對京襄的遏制,促使京襄與南朝朝廷的矛盾公開化、激烈化,甚至與他們聯手將京襄扼殺在徹底崛起難制之前。 很可惜鎮南宗王府的主張沒有受到汗廷的重視,甚至平燕宗王府諸將也覺得這樣的主張太過軟弱。 仲長卿這次趕到建鄴后,協助兀赤部署對牛首山及躍龍寨等地的軍事封鎖,也從種種跡象看出京襄很早就對他們突襲建鄴有強烈的預測。 而單純從軍事行動的角度看,京襄援師走長江北岸經黃蘄兩州抵達舒州,威脅他們的側翼,應該是更好的選擇。 因為走北岸進駐舒州,不需要渡江,推進的速度將會快得多,京襄援師也不用太擔心赤扈水師來自下游江面的威脅。 而以徐懷及京襄諸將的眼力,自然早就能看出赤扈東路大軍這次并沒有一舉拿下建鄴的能力;畢竟南朝建繼帝所打下的基礎,還沒有被新帝及汪、楊等人徹底摧毀。 然而徐懷卻寧可東進增援速度大幅放慢,也要決定從南岸增援建鄴,甚至不惜以身犯險,先趕到建鄴安定人心、提振士氣。 很顯然徐懷及京襄眾人有著很深層次的意圖或者說野心。 這簡直就是昭然若揭的事情。 仲長卿主張將計就計,不主張渡江兵馬過于急切全部從南岸撤走,主張將一部分渡江兵馬,特別是一部分精銳戰力,集中到破崗瀆外河下游沿岸來,繼續釘在建鄴城附近不走。 目的就是要讓徐懷有機會在建鄴附近進一步召集義軍人馬加以控制,就是要讓徐懷繼續在建鄴城外滋長人望。 這樣,他們一方面將能更從容的組織北岸兵馬進攻廬州、舒城及壽春等城,另一方面就是促進徐懷及京襄眾人的野心更徹底的暴露出來,令京襄與南朝朝廷再難相容。 這恰恰是在這次發動東路攻勢之前,鎮南宗王府所極力主張的事情。 當然,其中還是有一些不同的地方。 鎮南宗王府之前更期待南朝朝廷還能有效掌握其他區域,集中兩淮、兩江及兩湖的地方力量,對京襄進行壓制、限制,乃至最終進行武力削藩。 然而他們目前不果斷撤出,還要將一部分渡江兵馬拖延在南岸不走,有可能給徐懷一舉控制南朝朝堂的機會,但控制住朝堂,并不意味著京襄就已經徹底控制住了南朝半壁江山,更有可能的是直接促使南朝半壁江山先四分五裂起來。 當然了,騎兵部隊還是要先進行撤離。 畢竟運送戰馬渡江,實在要比運送兵卒困難得多——一艘艨艟戰船,一次可以運載上百將卒渡江,卻未必能裝得下十匹戰馬,因此傳統的戰船艙室都比較低矮,隔艙以及甲板又較為狹窄。 在這一點上,京襄援師也遇到同樣的困難,因此京襄援師前期僅有千余騎兵渡江到南岸,其他進入南岸的兵馬以步卒為主。 這點,赤扈進入長江中游的哨船、斥候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也是京襄這次別具野心的主要跡象。 仲長卿的主張,也得到兀赤等大部分渡江將領的支持。 目前平燕宗王府內部,最不愿干脆利落北撤的,恰恰也是他們這些渡江將領了,即便他們要面臨的是即將增援進入建鄴的京襄精銳。 甚至有人主張,先將戰馬都運過河去,將一部分赤扈精銳留在破崗瀆河口大營,加強對南朝援軍的牽制能力。 …… …… 隨著赤扈渡江兵馬全部收縮到破崗瀆下游數座沿河營寨,甚至將大部分戰馬以及一部分兵力運送到北岸,加強對廬江、舒城等城的圍困,建鄴城總算是恢復了與外界的聯系,甚至有一部分兵馬從東城及南城的城門出來,恢復對建鄴以東、以南地區的控制。 朱沆也終于得以進入建鄴城、進宮復旨。 “虜兵已料無望攻陷建鄴,才有此時的大舉收縮,陛下當務之急乃是令宿衛禁軍進攻河口敵營,徹底解建鄴之危。只有這樣,靖勝侯與諸路援師才能專心致志渡江與敵作戰,以解淮西之圍!” 朱沆跪在垂拱殿前,言辭懇切的奏請紹隆帝即刻調派宿衛禁軍出城作戰。 從赤扈水師突襲建鄴已經過去一個月的時間了,但當世消息傳遞以及兵馬集結,效率都極為低下,像京襄與荊北能有兩三千前鋒兵馬先期抵達銅陵、潛山,都已經算是動作迅速的。 目前徐懷在牛首山召集的義軍,因為兵械、鎧甲簡陋,又缺乏足夠的軍將武吏進行統領,戰斗力不是特別強——朱沆知道叫徐懷此時統領前期集結起來的義軍,去強攻敵營太強人所難了;京襄援師主力目前未到,義軍并不應該承擔沖鋒陷阱的重任。 當然,朱沆更清醒的意識到,京中再無動作,而讓徐懷在牛首山借口建鄴威脅未除,繼續召集義軍,再等到京襄精銳兵馬趕到建鄴會合,到時候就算徐懷沒有取代之意,他下面那些人就沒有這個心思了? 大越高祖皇帝也是半推半就才披上黃袍的??! 在朱沆看來,唯一能緩解這層危機的辦法,就是宿衛禁軍必須盡快有所作為,也必須要盡快讓徐懷率部渡江去北岸作戰…… 第一百三十一章 殿議 這次殿議,除了周鶴、高純年、汪伯潛、楊茂彥、王番等宰執大臣外,還將武威郡王趙翼、諸部侍郎、郎中宮、寺監諸卿、副卿、政事堂、三使司、樞密院都承旨、諸殿閣學士、直學士等朝臣都召集過來商議軍機。 垂拱殿原本是紹隆帝日常署理軍政之所,面積不大。 除了武威郡王趙翼及諸宰執大臣得賜座,其他朝臣只能站在殿中議事,將大殿擠得滿滿當當,就聽著朱沆沙啞而懇切的奏請聲音,在大殿里回蕩。 這數日來,徐憚召集千余水師殘兵,頻頻從寶華山東麓山林里殺出,尋找機會襲擾封鎖建鄴東城外圍的虜兵,有好幾次戰斗就發生在岳庭門守軍眼鼻子底下。 此外,連日來渡江虜兵陸續將其騎兵部隊撤往北岸,破崗瀆(秦淮河)河口碼頭是其騎兵渡江北撤的主要場所,距離建鄴城西北角水道城門都不到十里,守軍站在城墻之上,每天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些基本上就已經坐實徐懷親自趕到建鄴、迫使虜兵放棄攻占建鄴城妄想的猜測。 昨日虜兵基本上也放棄對建鄴城以東、以南地區的封鎖,將兵力都收縮到破崗瀆(秦淮河)下游河口附近的幾座營寨之中;宿衛禁軍斥候出城偵察、聯絡都無障礙。 雖說出于謹慎,城門緊閉如故,數萬宿衛禁軍及府軍吃喝宿寢都還在城墻上,但城中已經開始蕩漾大難得除的喜悅之情。 今日一早朱沆攜帶靖勝侯徐懷的奏章,在百余義軍將卒的護送下進城,更是讓滿城軍民心頭最后一塊石頭落地,大街小巷甚至都有人迫不及待的張燈結彩起來。 此時召集進垂拱殿參與廷議的諸大臣,大危得解的喜悅自不用說。 朱沆站在殿上陳述他前往京襄傳詔,以及徐懷毅然決定從南蔡出發,僅在五艘戰船的護送下,率五百護衛沿江直闖虜兵水師的封鎖網趕來建鄴,諸大臣事后聽來也是驚心動魄,他們暗暗掐算著時日,恰是靖勝侯徐懷在草汊河西登岸,虜兵就大規模將兵馬從建鄴城外往西調走。 雖說之前渡江虜兵規模也有限,倉促間也沒有來得及將大型戰械運過長江來,但在外圍沒有威脅的情況下,還是組織過幾次附城強攻。 卻是靖勝侯徐懷在草汊河西登岸后,虜兵才徹底放棄攻城。 不管以往對靖勝侯徐懷及京襄眾人多看不上眼,諸多朝臣這時候也都是異口同聲盛贊其功;大家站在殿中都禁不住竊竊私語,靖勝侯徐懷這次估計要冊封國公才能彰顯其功。 當然,聽到朱沆聲音激越的奏請紹隆帝速遣宿衛禁軍出城作戰,眾人心頭又忐忑起來。 此時站在垂拱殿的朝臣,大部分人思慮并沒有那么深,他們畢竟沒有目睹之前劉衍與楊茂彥、汪伯彥等人爭論出兵的情形,他們更多是下意識的擔憂宿衛禁軍此時出城作戰,要是再出什么漏子,不是節外生枝嗎? 在此時垂拱殿里站著的大多數人看來,既然靖勝侯都已經親臨建鄴勤王,除了京襄援師前鋒兵馬已抵達銅陵縣,距離建鄴就兩百多里,在牛首山、寶華山等地還召集上萬義軍,將建鄴附近已經收縮秦淮河口的虜兵,繼續交給靖勝侯徐懷統領京襄援師及義軍處理,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周鶴、高純年、汪伯潛、楊茂彥、王番、錢擇瑞以及王番、劉衍則心思各異起來。 劉衍對汪、楊等人已失望透頂。 此時建鄴危機已解,宿衛禁軍出不出城,在他看來已經沒有特別大的意義,陛下還是堅決不許宿衛禁軍出兵,大不了就是多拖上幾天,等京襄援師主力趕來,渡江虜兵還敢繼續占住秦淮河口不走? 王番則是正襟危坐,不看對面汪伯潛、楊茂彥等人的臉色,也不看殿下諸臣的反應,更無意去窺坐在御案后的紹隆帝的神色。 出兵之議,倘若是其他大臣提出,也許會對紹隆帝及汪伯潛、楊茂彥等人會造成大的觸動,說不定真就能促成出兵,但朱沆身上暗通、勾結京襄的帽子現在摘掉了嗎? “臣有言上奏!” 晉莊臣從一干侍郎、寺卿之中站出來,走到殿中朝紹隆帝揖禮而拜。 “晉卿有何話,還請說來?!苯B隆帝揮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