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380節
看到南朝兵馬發起進攻,守軍按部就班的進入各層防御陣地之后,駕輕就熟將新打造的拒馬拖出來,舉起盾牌遮擋箭雨,一支支鋒利的長矛從盾陣縫隙伸出。 相比較左驍勝軍及左神武軍的進攻,楚山軍前陣將卒抵近后,先是將一只只火油罐點燃后投擲過去——守軍雖然之前沒有直接經歷過這樣的作戰方式,但事前得到陳州將吏的反復提醒,在防御陣地之后也準備大量的濕氈毯,或用砂土朝著火處覆蓋過去,阻止火勢蔓延。 事實上一切只要井井有條,所有的戰術戰法都可以破解的。 可惜隨著越來越多的楚山軍將卒進入前陣,成百上千健銳高舉刀盾槍矛,奮不顧身的沖殺過來進行rou搏,火油罐更為密集的投擲過來,守軍手忙腳亂就應對不暇了。 一道道防陣很快就被楚山軍撕開,守軍只能利用一層層障礙物及復雜交錯的街巷來拖延楚山軍的攻勢,同時等待后續精銳兵馬頂上來相援。 主將蕭干早已暗中逃跑的消息不脛而走,起初前陣守軍是不信的,甚至對此不屑一顧,前陣統兵將領都不屑去核實消息的真偽,但挨到天光大亮時都沒見蕭干的身影,不要說那些都將、指揮使了,普通兵卒再也無法壓制內心的惶恐、驚懼。 防線一層層被撕開、擊潰,沒有新的兵卒頂上來增援,無法反復爭奪失守的防線,外圍的潰退很快往巨陵鎮中心蔓延。 諸都指揮使、都虞侯最早發現蕭干失蹤,之前也是強作鎮定在各處戰場指揮作戰,但看戰局已非他們能有力回天、力挽狂瀾,也都紛紛找借口脫離戰場,帶著嫡系精銳找機會突圍…… 只要一人帶頭逃跑,潰敗就像瘟疫一般蔓延開來,很快就演變成無人能阻擋的大潰逃。 拂曉時的進攻,陳子簫也特意請楊麟將巨陵鎮以北的兵馬調開,圍三厥一,削減敵軍的抵抗意志。 成千上萬守軍潰逃,搶先恐后從巨陵鎮北面往潁水沿岸逃亡。 然而從巨陵鎮到潁水沿岸有十五六里,唐盤、王憲以及余珙等將率領上萬騎兵在那里布下天羅地網。 在潰軍大體都脫離巨陵鎮后,一隊隊騎兵從北面的荒草灌木叢深處殺出,只要不立即繳械投降,試圖繼續逃亡或反抗,迎接他們的都是凜冽的刀光、無情的槍矛以及密如飛蝗的箭雨…… 第一百章 大捷 戰事于午時就臨近尾聲。 陳子簫昨日率部轉戰巨陵鎮,連營帳都沒有扎下,僅僅是就地進行簡單的休整,拂曉就往巨陵鎮進攻而去。 楚山軍奪下巨陵鎮后,除了清剿鎮埠之中負隅頑抗的殘敵,接管巨陵鎮各處駐營、繳存清點物資,參與對北逃殘敵的圍剿外,戰事臨近尾聲,一隊隊俘兵也都押送到巨陵鎮進行看管。 對這一幕,鄭聰心里極其不爽。 他沒想到在巨陵鎮頑強支撐大半月,令左驍勝軍、左神武軍傷亡六七千將卒都沒能啃下來的敵軍,就這么輕易被楚山軍擊潰了。 倘若巨陵鎮一戰以首級計功,不僅最大的一塊戰功落入楚山軍的囊中,就連所繳獲的物資、戰俘,目前也在楚山軍的控制之下。 別的繳獲,鄭聰卻也不眼饞,最關鍵的還是良馬與戰俘。 左右神武軍目前就僅有兩三千匹戰馬,鄭聰眼前巨陵鎮一仗,大約有近三千匹良馬收攏過來,都臨時趕入敵軍在巨陵鎮所設的馬場里。 此外,所俘虜的七八千敵卒,大多數都是經歷多年血戰頑強生存下來的精銳老卒,相比那些從田頭村寨強征過來的青壯男丁,是更為優良的兵源。 雖說左神武軍作為進攻巨陵鎮的主力之一,到最后不至于連一點湯都喝不著,但鄭聰掰著腳趾頭都能明白,經過楚山軍的第一輪挑選之后,可能真就剩一點湯給他們喝了。 這段時間趕到巨陵鎮觀戰的趙范,見鄭聰始終黑著一張臉,他也沒有辦法勸說什么。 眼下他最頭痛的并不是爭多少戰功,或者說爭多少戰俘,更主要的還是建繼帝對鄭氏的不滿是不是有所緩解,更主要的是徐懷是否會記著前怨,挾此大功對鄭氏落井下石。 午后著徐武磧留在臨潁督軍,徐懷陪同胡楷前往巨陵鎮而去。 鄧珪、張辛也在侍衛親兵的簇擁下,趕到巨陵鎮與胡楷、徐懷、楊麟會合。 巨陵鎮一戰完全收尾,整個汝潁會戰都可以說是進入尾聲。 天氣已快到滴水成冰的時節了,照往年估算,可能不用十天,潁水就會凍上,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強攻臨潁城。 接下來他們要考慮的是所有兵馬南撤到滍水沿岸駐扎下來,掩護河洛民眾往南陽等地轉移,但問題不會太大。 敵軍此戰損失五六萬人馬,看似主要都是降附軍,赤扈及附屬諸蕃族并沒有什么損傷,甚至還在許昌、宛丘又集結了三萬多精銳騎兵,但至少在短時間內他們不會再有在汝潁之間組織會戰的能力了。 徐懷陪同胡楷在巨陵鎮滯留了兩天,等建繼帝的圣旨傳來,楊麟、鄭聰等人先率部往襄城東南方向馬黃河口撤去,他們將在那里駐守到年后,左右宣武軍除騎兵部隊留在巨陵、臨潁接受徐懷的節制外,也將與楚山軍一部分主力,押解戰俘往召陵等地撤離。 從八月潛襲汴梁算起,截止巨陵鎮一戰,大越調動八九萬兵馬,以不到兩萬傷亡,先后殲滅、俘虜敵軍近七萬人,蕭干及陰超兩支降附軍近乎全滅,楊景臣、岳海樓兩部人馬也受到重創,此役可以說是汴梁淪陷之后,最為輝煌的一次大捷。 此役不僅令淮上防線轉危為安,也極大鼓舞江淮軍民的士氣。 至少在這一刻,就算是周鶴、高純年這些當年的主和派,也不得不承認抵御胡虜并非沒有成功的希望。 十一月底,徐懷先率部撤往襄城,徹底終結第一次汝潁會戰。 抵達襄城之后將兵馬交由徐武磧統領,他本人又帶著侍衛親兵營,馬不停蹄的趕往舞陽覲見一直在舞陽督戰還沒有離開的建繼帝。 雖說已經進入滴水成冰的時節,潁水已經封凍,但虜兵并沒有渡潁大舉南下,卻是木赤、岳海樓在臨潁之圍解后,率領殘兵黯然北返,渡過潁水往宛丘而去。 受汝潁會戰的影響,敵軍這個冬季在河洛、淮南、陜西等地戰事也都沒有大舉發動新的攻勢。 大越在各地的兵馬,極其難得的迎來汴梁淪陷后第一個相對平靜的寒冬。 天寒心不寒,雪花從陰霾的蒼穹飄落下來,在臉上化為冰水,徐懷在侍衛騎兵的簇擁下徐徐而行,也難得有閑情逸致,一路欣賞雪景。 過澧水時徐懷才得知建繼帝要親率在舞陽的文武百官出城迎接他凱旋而歸。 他深知此禮太重,不敢再在路途耽擱,立馬帶著百余侍衛打馬先行,希望趕在建繼帝出城之前抵達舞陽,免受建繼帝出城相迎之禮。 不過,徐懷趕到舞陽城下,建繼帝已率文武百官在城下相候了。 胡楷等人也都回到舞陽。 確知虜兵這個冬季不會再渡過潁水南下,左右宣武軍除了各留兩廂兵馬駐守滍水,暫時接受楚山行營的節制外,其他人馬也都將隨建繼帝南歸。 張辛、鄧珪、楊麟等將都在徐懷之前趕來舞陽,這時候與周鶴、高純年、許蔚、文橫岳等一干大臣站在建繼帝身邊。 在侍衛隔出的警戒線后,舞陽當地的百姓,更是興高采烈的圍觀徐懷凱旋歸來。 徐懷下馬后連忙整理行裝,小跑上前就要行跪拜大禮: “臣徐懷不辱圣命,特來舞陽向陛下復旨!” “快快起來,” 建繼帝親自上前,將徐懷攙住,抓住他的胳膊,笑著說道, “周相、許相他們催著我盡早回襄陽,我想著你我君臣難得有機會相見,這次不相聚喝幾頓酒,怎么能走?原本想著將你先召回來,但軍機之事容不得半點大意,還是耐著性子在舞陽多等了你兩天!這一仗打得好啊,將我大越淪喪已久的人心、士氣,都徹底打回來了——周相、高相他們都服氣得很?!?/br> 建繼帝看向周鶴、高純年等人,問道:“周相、高相,你們說大越有徐懷這樣的良臣名將,胡虜何愁不滅,中原何愁不復???” “徐侯確有名將之姿,陛下得徐侯,乃大越之幸,蒼生之幸!”周鶴、高純年也不得不尷尬的吹捧兩句,免得自己下不了臺。 “一切皆是陛下運籌帷幄之功,徐懷不過是效犬馬之勞!”徐懷謙遜說道。 “你現在除了統兵作戰,連吹牛拍馬的本事也很有長進啊,”建繼笑著說道,“在得知楚山行淹水奇謀之前,我可是在襄陽整日發愁,愁這個冬天要怎么熬過去呢,哪有什么運籌帷幄???” “統兵作戰乃將帥之責,但這遠非克敵致勝的根本,”徐懷說道,“陛下坐鎮襄陽,天下無不令從,糧秣兵卒轉運和濟,便是真正的運籌帷幄。即便沒有徐懷小謀之功,胡虜也難越雷池半步,徐懷怎敢竊陛下的大功而自居。再者,能得此大捷,沒有陛下果斷率左右宣武軍、左驍勝軍、左神武軍及時趕來相援,也終是泡影,徐懷最多是狼狽逃回楚山罷了……” “好了,好了,我們不要互相吹捧了,”建繼帝哈哈笑道,“我還要好好聽你說一說,到底是怎么想出這法子來的——赤扈人橫行漠北,一干將帥打了半輩子的仗,我聽周相、許相他們說岳海樓也甚是狡猾得很,他們可是半點都沒有料到會遭此一劫??!” “臣必當知無不言!” 徐懷陪同建繼帝及眾人往舞陽城中緩步而行,細細講起召陵筑壩、潛襲汴梁的前因后果。 徐懷反正咬死說看到地方志記載滍水曾于召陵北泄以侵潁水,才令喻承珍等精擅堪輿之術的大匠名師調集大量的學徒精心勘測小雀崗以北的地形;楚山八月之前就已經確認滍水截流北泄之后,將于廟王溝往北的低陷地帶往商水縣境內流淌,他率部潛襲汴梁的初衷,也僅僅是想著將岳海樓所部從滍水北岸引走,確保石渠能在這個冬季順利鑿通,以便來年將滍澧等水徹底歸流潁水,迫使敵軍難從潁水北岸威脅淮上。 借助汝潁夏季時節洪澇泛濫,這也是楚山敢獨守淮上的憑仗。 除了小雀崗截流選址之外,徐懷也沒有隱瞞什么,而當世書籍保存艱難,別人也不會因為找不到相關的地方志相疑什么。 而這次最終能獲汝潁大捷,徐懷說是建繼帝運籌帷幄之功,也并非吹捧。 徐懷早就知道他率部潛襲汴梁的消息傳到襄陽,周鶴、高純年等人非但沒有說他什么好話,一開始就主張嚴令他放棄冒險行為返回楚山,以免淮上防線有什么閃失;是建繼帝沒有理會周鶴、高純年等人的主張。 看到岳海樓非但沒有被吸引走,還不斷往潁水南岸聚集兵馬,也是建繼帝緊急下旨,從荊北、南陽調動上萬兵馬,加強舞陽、潢川等地的防務,并額外調撥上百萬石糧秣支援楚山調用。 現在江淮荊湖因為加征加捐導致地方不穩,也確實是養軍保戰,消耗太大了。 要沒有襄陽新調上百萬石糧秣,楚山或許還是能確保石渠及時順利鑿通,但這個冬季一定會異常的窘迫,說不定會有民眾餓死、凍死——畢竟所有的謀略及大型軍事行動,是離不開天量糧秣支撐的。 建繼帝決定御駕親征之后,襄陽更是擠出兩三百萬石糧秣北上。 當然,建繼帝極其果斷的御駕親率左右宣衛軍北上,調左驍勝軍進入汝潁,都是確保汝潁大捷的重要因素。 要不然,淹水之計既成,徐懷也最多是安然南歸,斷無可能近乎全殲西線之敵軍…… 第一百零一章 賞功 因陋就簡,建繼帝御駕親征,留在舞陽督戰,也只是將原縣衙簡單收拾了一下作為行在。 狹小的衙堂眾人躋躋而坐,聽徐懷細說籌措開鑿石渠,為將陳州軍注意力吸引開,不惜犯險潛襲汴梁,乃是岳海樓對楚山的執念太深,最終才成汝潁之局。 建繼帝居長案而坐,感慨說道: “居于案牘,總覺得勝仗應是唾手可得之事,但聽你娓娓道來,內中兇險如急流行舟,非百倍大膽心細之人難為啊……” “行軍作戰,并沒有那么多的玄機,臣只知但有破釜沉舟之志,胡虜再兇頑也絕無可畏之處。當然,打仗沒有不死人的,但即便臣有所不幸,陛下有大越兆萬之民皆有殺敵驅胡之熱血,又何愁中原不復?臣從來不以己身安危為念,但凡有利社稷,有利大越,臣雖萬死而不辭,雖粉身碎骨而不改其志,”徐懷慨聲說道,“臣這話或許有些介直,但這確實是臣心里所想,在陛下面前不敢曲言?!?/br> 周鶴、高純年以及敬陪末座的鄭聰、趙范等人,聽徐懷重提破釜沉舟之議,臉色都有些難看,但內心也都有些忐忑不安。 他們都知道,建繼帝要是這時候挾汝潁大捷之威,清理朝堂、重議遷都之事,他們除了暫時順從其事,是沒有能力直接對抗的。 建繼帝見許蔚、文橫岳等人聽了徐懷這話后,神色振奮躍躍欲試,但周鶴、高純年等人神色淡漠發冷,心里只是微微一嘆,跟徐懷說道: “是啊,大越兆萬之民皆有殺敵驅胡之志,何愁中原不復?朕身邊有你、張辛、楊麟、鄧珪以及鄭國公、高國公、唐國公等忠心耿耿的將帥統兵御虜,確實沒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見建繼帝并無公然貶斥鄭懷忠之意,周鶴、高純年、鄭聰、趙范等人臉色才稍稍好看一些。 “河洛數十萬民眾南下,就又多了數十萬張嘴嗷嗷待哺,然而除了荊襄南路湖寇肆虐,有進一步坐大的趨勢,江南東路、江南西路、兩浙路民亂奏報也是紛至沓來,我想著留在舞陽,與你君臣多飲幾頓酒,卻也沒有辦法逗留太久啊,” 建繼帝想著接下來還有一堆煩心事等著他去處理,即便是為汝潁大捷相慶之時,眉間也是掩不去淡淡的愁苦,說道, “現在赤扈人在汝潁之間吃了大虧,又因為澧滍二水成功改道,虜兵暫時應該難以威脅淮上。高國公、顧國公據秦嶺之險,也打了幾場勝利,雖然不及汝潁之戰振奮人心,暫時也應該是遏制住虜兵的攻勢了。接下來啊,虜兵倘若滅我之心不改,應該會重點進攻淮南。我可能回襄陽待不了多久,就會去建鄴,到時候你要想見我,就要多走點路來建鄴了……” 聽建繼帝說起難以中斷遷都之事的苦衷,徐懷微微沉吟,又笑道:“或許也無需微臣車馬勞頓去建鄴覲見陛下,說不定都不需三五年,微臣就要奏請陛下御駕親征汴梁呢!” “……”建繼帝哈哈大笑,說道,“我巴不得這日早早到來,好與眾卿一路飲酒北上?!?/br> 建繼帝接下來又談起對河洛、淮上等地軍務安排的設想。 倘若鄭懷忠能再堅持半年,沒有放棄潼關、平陸等城,此時攜汝潁會戰之威,將有極大的機會守住整個河洛地區,中原形勢也將大為改觀。 然而,現在這些已經遲了。 平陸、潼關甚至靈寶(函谷關)以及鞏縣等河洛北部的門戶城池皆失,即便鄭懷忠迫于朝廷嚴令,繼續率部堅守偃師、孟津、洛陽三城并沒有其他異心,在當前敵強我弱的形勢沒有得到真正逆轉之前,保住河洛的可能性也已經是甚微了。 雖說鄭懷忠父子抵御胡虜的意志不夠堅定,心思太多,但左右神武軍經過這兩三年高強度的血戰歷練,將卒得以淬煉。 這次,鄭聰、鄭江率部參與巨陵鎮一役,其部將卒也表現得意志堅韌、作戰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