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333節
因此建繼帝在襄陽即位登基之時,盧雄、王孔、鄭壽以及朱沆身邊呂文虎等幾名家將,都得授六到九品不等的武散官。 有武散官出身,盧雄、王孔、鄭壽等人此時隨王番到荊湖北路赴任,也都可以在都部署司正式擔當職事。 …… …… “上一次走桐柏山道還是天宣五年,短短數年時間過去,卻已物是人非??!”盧雄與徐懷站在碼頭前,看著身后山道旁的積雪,回想到當年護送王稟、王萱祖孫走桐柏山道與徐懷相遇的情形,唏噓不已。 當然他之前也多次到蔡州或桐柏山,但要么前往蔡州城見胡楷,要么就在青衣嶺與徐懷碰上面,卻沒有機會再走一遍桐柏山道。 盧雄此時也年過六旬了,而這些年南北奔波不休,也哀老得厲害,發須也都花白,瘦臉滿是皺紋,卻更顯冷峻。 渡船過來,徐懷與眾人登船。 此時淮河還沒有冰封上,但臨岸水流緩慢、長滿蘆葦的灣汊處,已有薄冰。 渡船乃排槳戰船,十數槳手一起使力,如離弦之箭般往北岸斜駛而去,一炷香便到楚山城南的碼頭???。 安州兵馬都監司的將吏,自有州學武士齋舍的官員出面接應——將他們拉到楚山來,是叫他們臨敵觀戰,熟悉敵情的,不是來當大爺伺候的。 不過,盧雄、王孔都是與楚山關系密切的故人,特別是盧雄,對徐懷而言也是半師半友。 “盧爺,身子骨還是這么健朗??!”柳瓊兒得到消息,也早一刻在碼頭前等候,看到眾人下船來,上前斂身施禮。 唐盤駐守青衣嶺、徐心庵駐守羅山,這個節骨眼上都不可能脫身,但唐青、韓奇、殷鵬等人皆率部駐守于楚山或南岸的周橋;盧雄對他們算得上是半個師傅。 柳瓊兒在宅子里已經準備好私宴,除了史軫、王舉之外,其他人等,如徐武江、徐武磧、唐天德、徐四虎以及燕小乙、牛二等,都是盧雄、王孔的故人。 雖說徐懷難得開酒禁,但當前情勢下,眾人心里都牽掛著戰事進展,也難盡興飲酒,吃過幾輪酒,看月色皎潔,盧雄、王孔也都無意急著前往偏院休息,與徐懷一并登上城墻連夜視看軍情守備。 偽楚軍行淺筑連營之策,調動數以萬計的民夫苦役,于明溪河兩岸修造營壘;敵軍守備極為嚴森,楚山沒有出城寨反攻的機會,也是馬不停蹄的修建楚山外城墻。 戰事如此吃緊,北岸集結逾三萬民夫,在一個月時間里晝夜兼替,目前總算是將長逾二十六里的外城墻夯筑得成。 因為要保證所有的民夫在外圍營寨的保護下,位于內線勞作,不受敵騎滋擾,筑城所需的石料、泥土、石灰、河砂、木材等等物料,都是從南岸運來,實際動用青壯逾五萬人眾。 這么多人的吃食、工錢以及諸多工具材料的消耗,一個月在這道外城墻上的開銷就花出十余萬貫錢糧。 光城墻建成還遠遠不夠。 赤扈人在河東、河北、河洛等地攻城,已經大規模使用投石戰械,容易垮塌的城樓自然不能建,但城墻之上需要建造更為堅固、兩層原木作頂的戰棚遮擋箭石;甚至這些戰棚的基礎還不能直接打在城墻上,要另造基礎。 為保證出兵反擊的通道,楚山僅北城就留有六座大小石券城門。 城墻外側不開挖濠溝,但為了限制敵騎肆意逼近城下,會加筑一道擋馬矮墻,到時候在外側再填以拒馬、鹿角等障礙物,與外城墻形成三層障礙。 為了壓制敵軍投石器械的攻擊,城墻內側同樣需要部署大量的投石機;考慮到cao作的便利及精準,需要鋪造更為穩定的基臺。 考慮到大軍壓境,城墻有可能會部分或全部失守,城墻之內則要開挖內濠、修建一道內護墻,加強防御縱深。 如此一來,以城墻為核心的多重防御體系才算初步形成。 當然,城內還需要修建大量利于巷戰、護墻堅固的坊院軍營,道路都平整出來。 就整體而言,在之前的基礎上,在一個月時間里將外城墻搶筑成功,僅僅是將楚山城的輪廓勾勒出來,使得內線建設更少受到敵軍的襲擾,想要初見雛形,至少還需要兩個月的工夫。 后續錢糧的投入也是巨大。 倘若不是這次從淮川、潢川運回如此巨量物資,全員進入戰備狀態之后,已然捉襟見肘的楚山肯定是無法承受的。 盧雄極目往遠處眺望,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一隊騎兵的身影自東往西而行,北面幾處烽燧點燃篝火為信,表示這隊騎兵是敵軍斥候,皺著眉頭,說道: “岳海樓此人極其難纏,他也知道楚山甲卒列陣而戰,其部戰力不足,難以抵擋,便用這種看似蠢笨的辦法一層層推進,也叫人頭痛??!” “……”徐懷點點頭,說道,“楚山城初成規模,青衣嶺更是依山傍險,都不懼敵軍強攻,但岳海樓層層進逼,是很麻煩!” “偽楚軍前軍主將乃仲長卿,”韓奇說道,“當年我們在桐柏山平息亂事,也是以抵近筑寨之法,一點點限制聯軍的活動空間,他不僅學得有模有樣,還變本加厲了!” 楚山城及青衣嶺,營城極為堅固,又有精銳駐守,不畏偽楚軍能打進來,甚至偽楚軍敢逼近列陣,他們都有自信殺得偽楚軍罵爹喊娘。 問題是青衣嶺營城與楚山城之間相隔六十里。 通常情況下,只要能守住青衣嶺、楚山城兩個關鍵節點,青衣嶺與楚山城之間六十里重重山嶺,在一些容易通過的淺隘修建一些塢堡,如石門嶺軍寨,便能將敵軍拒于桐柏山外。 現在偽楚軍通過進筑連營的方式,作勢要將營壘直接貼近楚山、青衣嶺修建。 如此一來,楚山城與青衣嶺在石門嶺外側的聯絡就會被切斷,倘若想通過桐柏山內部開辟的通道(幸虧不費一切代價開辟了淮源-青衣嶺道)進行兵馬部署的調整、相互增援,因為山道狹窄迂回曲折,至少需要多耗上一天。 而偽楚軍都貼近楚山城、青衣嶺營城修造營壘了,他們同樣可以將塢堡修到石門嶺之中,甚至驅使青壯民夫、苦役在石門嶺之中開辟新的山道。 這樣就會迫使楚山將有限的兵力分散到石門嶺等山地更多點卡口防御。 到那一步,敵軍的兵馬規模上絕對占優,楚山怎么可能保證一點疏漏都無? 而六十里長的防線,一旦被敵軍用這種看似笨拙的策略楔入,不僅桐柏山內部看似相對安全的生產建設環境會被破壞掉,楚山兵馬固守楚山城與青衣嶺兩點的意義也就不復存在。 然而此時赤扈人在各個戰場都占據優勢,徐懷也完全不能指望拖延時間岳海樓就會撤軍解圍而去。 甚至赤扈人在其他戰場取得更多的優勢及戰果之后,還會源源不斷的往淮上增派更多、更精銳的兵馬參戰。 也就是說,楚山兵馬將被迫去強攻敵軍貼近修造的一座座營壘,保證整條防線的完整。 然而攻守易勢,楚山所付出的代價與傷亡,絕對要比單純守青衣嶺營城及楚山城這兩點大得多。 “是啊,不能被動防御,還是要揪住岳海樓的尾巴,將他拽出來打!”徐懷悠悠說道…… 第二十六章 水攻之策 “拽尾巴?岳海樓滑不溜湫的,真陽城外開挖外濠不說,城內還加筑內城,也不知道他怎么說服赤扈人同意他如此緩慢往楚山進逼過來,想拽他的尾巴太難!” 唐青皺著眉頭,眺望遠處被月色及白霜籠罩的原野,想不出穩如老龜、滑不溜湫的岳海樓,有什么弱點會被他們抓住,迫使其放棄進筑連營的策略。 “答案就在那里,而且我們早就有所準備,只是還沒有機會實施——你倘若還想不到,就罰你今夜站這城頭!”徐懷對唐青說道。 “水攻?”唐青腦海里閃過一念,壓低聲問道。 淮水以北、桐柏山北嶺及大復山(青衣嶺)以東、東北,地勢低陷,而淮水、汝水上游以及發源于大復山(青衣嶺)的溪河,入夏之后常有暴雨,使得這些地區常年都受水患的侵擾。 真陽、確山中部、東部平川地區,基本上都是淮水、汝水從上游攜帶大量泥沙,經歷無數年沖積而成。 汝南、遂平等縣,地勢最低,水患也最為嚴重。 因為淮水上游入夏后降雨量要小一些,確山、真陽境內水患較輕,但也只是相對而言。 年初徐懷回到楚山,召集眾人商議防御策略,當時還沒有想著要到周橋北岸筑新城,主要考慮青衣嶺營城倘若被兵力占絕對優勢的敵軍團團圍困住,應如何解圍。 當時就考慮在吳寨河上游試圖造壩截河。 吳寨河又名青衣水,源出大復山東段青衣嶺而得名,出青衣嶺往北迂回到確山縣城東南角折向往東,匯入汝水河。 倘若能在青衣嶺營城附近造壩蓄水,必要時往不同方向決口,能將大水導往確山縣城附近以及青衣水右岸,即確山東南部、真陽北部地區,以此確保敵軍不敢仗著兵力的優勢,長期圍困青衣嶺營城。 當然,這個設想是好的,實施起來卻絕非易事。 受當世營造技術及粘合材料的限制,攔截大壩不可能造得多高,目前桐柏山深處所造數以十計的石堰都是盡可能的低,或者以多道石堰,逐級蓄水、抬高水位,以灌溉兩岸的山田谷地,使險峻山嶺深處宜于居住耕種。 技術上只允許建低壩、低堰,不能在蓄水期間被沖垮、沖塌,還要蓄足短時間內就能淹沒數十里縱深的雨水,就決定在上游用低壩、低堰所圍的堰湖足夠大,工程量就有些驚人了。 同時還要保證決口后行洪方向受控制,對堰湖地形的選擇就極為考究…… 總之是一項極其復雜且耗費糜巨的工程。 也是虧得桐柏山這幾年來大規模造圍堰石壩攔水,積累了經驗及人才,又有喻承珍這樣的都水、營造大師加入,前后也是花兩三個月的時間,將確山、真陽等地的地形勘測了一遍。 不過,最終因為糜費太巨,超過楚山承受能力而作罷。 現在楚山在周橋北岸造城,敵軍以絕對優勢兵力,以進筑連營的方式往楚山城進逼過來,意圖從外線切斷楚山城與石門嶺、青衣嶺的聯系。 不過敵軍其營壘主要分布于明溪河兩岸。 同樣的道理,楚山只要能在明溪河上游造壩攔水,使上游蓄積的雨水不走明溪河道入淮,而是往明溪河兩岸疏導以淹其地。 明溪河兩岸頗為平坦,疏導沖泄而下的洪水很難直接沖毀營壘,但將營壘周邊的田地叢林淹沒,變成水澤平湖,就斷絕其彼此之間以及與后方真陽城、確山城的聯絡。 從而使一座座營壘變成一座座陷于水澤之中的孤島,令虜騎難以馳騁其間,令其糧秣難以運輸,到時候岳海樓想不退兵都難。 他不退兵能干什么,看著一座座營壘被楚山精銳攻破,他卻沒有辦法增援嗎? 當然了,明溪河兩岸地形雖然也早有勘測,技術上不存在什么問題,但岳海樓也不是瞎子。 這邊將數以千計的青壯民夫調往明溪河上游,岳海樓怎么可能洞悉不了這邊的意圖? 因此,岳海樓倘若不想坐看楚山在明溪河上游筑成大壩,同時又要對赤扈人有所交待,不可能無功就輕易退兵,就必然要出兵攻打明溪河上游或進攻楚山城。 這也就達成拽住其尾巴拎出來打的意圖。 “即便能將敵軍從營壘中逼出來野戰,也絕不輕松??!”徐武磧示意左右親兵都退開一旁,低聲感慨道。 眾人皆神色嚴峻,他們說是步戰不畏任何一支強軍,更何況岳海樓所部偽楚軍目前還達不到強軍的層次,但不可否認的是雙方兵力相差甚巨。 除開羅山、九里關以及青衣嶺三個要點需要精銳駐守外,一些據險隘之地所建的塢堡營寨也需要分兵駐守,防止小股虜兵往桐柏山深處穿插、滲透,真正能集結到楚山城及南側石門嶺東麓的兵力,包括天雄軍及州兵在內,僅有一萬三四千眾。 而岳海樓目前在明溪河兩岸所能調動兵馬就已經超過三萬,還有近五千赤扈精銳騎兵窺視左右。 以摩黎忽為統領的赤扈騎兵,就是專程為盯楚山而來,甚至明目張膽的在明溪河左岸,與仲長卿部步卒演練步騎協同作戰。 “眼下時機還不夠成熟,偽楚營壘還沒有大規模推進到明溪河西岸來,他們就未必會咬鉤,而我們也需要一個月時間進行更周密的籌備,”徐懷看向唐青、韓奇、殷鵬三人,問道,“你們誰承擔此任?” 明溪河上游地形狹仄,即便引敵軍主力去攻打,也僅需要填入一廂精銳,后續根據傷亡,再往其中增補兵馬即可。 目前楚山精鐵產量大幅增漲,但一些戰械以及精良兵甲的打造猶是耗時耗力,接下來一個月只能先重點加強一部,而非搞平均主義。 “此策既然是我先猜出,那當然是我去守黃羊寨!”唐青搶先說道。 黃羊寨位于明溪河上游右岸,原先乃是青衣嶺都巡檢司下轄的巡檢軍寨,原先目的就是與石門嶺寨互為犄角,峙守明溪河溪谷及青衣嶺與石門嶺之間的缺口,以防小股敵軍往桐柏山北嶺與大復山之間的山谷穿插滲透。 此役要點就是先遣一部精銳以及數千負責筑壩的工輜兵入駐黃羊寨,將敵軍吸引到黃羊寨之前進行作戰。 肯定不能單純防守黃羊寨。 要不然,敵軍在黃羊寨附近也修造營壘,數千工輜兵根本就沒有辦法出黃羊寨修造截水大壩,壓根也就談不上有什么威脅了。 不過,黃羊寨位于石門嶺與青衣嶺往東延伸的低崗帶南側,世人稱之為鐵幕山,也是青衣水與明溪河的分界嶺,十數丈、三四十丈高的丘山,在青衣嶺東南往確山與真陽兩縣交界地帶連綿延伸十數里,利于防守,不利于進攻。 “我們早就想到,只是看你這腦瓜子能不能猜出!”殷鵬、韓奇說道。 “不用爭了,就唐青負責去守黃羊寨,”徐懷說道,“一旦岳海樓被迫對黃羊寨用兵,要在明溪河上游搶出一塊立足之地,也必然會同時對這邊發動攻勢!這邊防守也不會輕松就是了!” 現在楚山剛剛建成外城墻,防御還很簡單——過于倉促行事,岳海樓未必就會強攻黃羊寨,很有可能會趁一部楚山精銳分守黃羊寨之際,集中兵力強攻防御簡陋的楚山城。 所以接下來一個月,也得進一步完善楚山城的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