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301節
第一百七十章 突圍之事 “……朝中找來江湖術士從城中找尋陽月陽日出生的神兵守城,劉軍侯料定大勢已去,暗中找我并聯絡顧琮、梁文江、許璞等將籌謀突圍之事……” 雖說從汴梁突圍南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雖說解忠也是多次劫后余生,但在襄城州衙大堂里,說及他們此次從汴梁突圍的諸多細節,還是心有余悸。 而說起來他們能成功突圍,最主要的還是他們作為主戰派將領,除了積極整頓兵備,cao訓將卒不敢有絲毫的松懈外,在王稟主持京畿守御期間,他們就打造大量的盾車、偏廂車、鐵滑車,擁有一定出城野戰的能力。 除了劉衍、梁文江等人自身就擅長統兵作戰外,這幾年歷經那么多的波折,對形勢判斷以及捕捉戰機的能力,也今非夕比;而在王稟主持京畿守御期間,他們也是得以打破常規,將英勇作戰、有能力的軍將武吏提拔上來。 而在朱沆、王番等人相繼離京,議和派重新掌控朝堂及京畿守御之事,解忠、劉衍等部除了肯定沒有機會參與內城及皇宮的守御外,也沒有機會主持外城城門的防守,而是被閑置在外城西南角的營區里。 這為他們突圍提供地理上的便利。 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就是第一次北征伐燕期間,解忠全程參與從大同突圍;而劉衍與手下驍勝軍武將軍吏于第二次北征伐燕,成功從赤扈騎兵的圍追堵截之下,從大同撤入西山。 他們早就預判到汴梁注定失陷,并提前進行充分的準備,又有在騎兵圍追堵截時成功突圍撤離的豐富經驗,在汴梁主要兩座城門失陷的當夜,他們就果斷越城而出,率部往蔡州方向突圍。 當然,一個極為關鍵的因素,那就是赤扈人在進攻之前,完全沒有想到汴梁城的守御已經脆弱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赤扈人此次南侵,第一次進攻汴梁外城,不要說對汴梁及京畿地區完成合圍了,其主力部隊甚至正在渡河,僅僅是其一小部前鋒兵馬逼近南城南薰門前,展開試探性的進攻,甚至想引誘守軍出城,吃掉幾百兵馬奪得頭彩。 誰曾想南薰門城樓上的守軍都是所謂的“神兵神將”,被射殺射傷數十人后,便一哄而散,叫數百虜兵拿住機會縋城而入,輕而易舉就打開南薰門。 南薰門內側乃是寬逾兩百步的御街,利于騎兵直接發動進攻,赤扈人快速集結兩千前鋒精銳,從南薰門攻入。 城內試圖組織兵馬奪回南薰門,但為時已晚;而所有試圖反攻的兵馬,基本上都是一觸即潰。 赤扈人當時都有些發蒙,卻也是不計一切代價,將所有南岸兵馬快速集結過來,像潮水一般,經南薰門往汴梁縱深殺去。 后續緊急渡河的虜兵主力,也很快從汴梁西北、東北側的固子門、宜春門發起進攻,同樣都很快輕松擊潰守軍,攻入城中。 劉衍、解忠等人趁夜率部從西南城墻翻越突圍時,赤扈人都沒有徹底反應過來,只是想著盡早占領汴梁,沒有想到要分兵圍追堵截劉衍、解忠等部。 后續有大量禁軍將卒有樣學樣,試圖突圍外逃,但赤扈人這時候已經控制住汴梁外城,得以騰出手來圍殺逃卒。 后續突圍的禁軍將卒自然是死傷慘重,卻也在一定程度上,替劉衍、解忠他們擋了刀。 劉衍、解忠、顧琮、梁文江、許璞等部兵馬南撤,主要是晝伏夜出,不可避免有大量兵卒走散,但他們一路收攏潰逃兵卒,最終得以率七千余兵馬,成功撤入蔡州境內,與胡楷、楊麟會合。 景王趙湍、周鶴、高純年以及錢尚端、朱沆等人,比徐懷他們晚兩天抵達襄城,聽聞劉衍等人述說汴梁城陷以及突圍之詳狀,也是唏噓不已。 “劉軍侯你們從汴梁突圍出來時,可有我阿娘、阿弟的消息?”纓云郡主坐在景王身側,聽劉衍說過突圍之事后,忍不住插嘴問道。 堂上頓時沉默起來。 劉衍、解忠、顧琮三人惶然跪伏到景王趙湍座前,叩頭道:“末將無能,倉皇亡命,未曾顧及世妃、世子,請殿下治罪……” 徐懷、朱沆等人坐在堂下,也是默然無語。 除了朱桐、朱芝已經在外任事,朱沆當然沒有辦法提前將妻子榮樂縣主、長女朱多金以及朱府諸多人等都從汴梁城帶出來。 不過,朱沆也早已考慮到最壞的情形,他在離開汴梁時,就要求妻子榮樂縣主及朱府子侄搬入外城西南角的宅子里居住。 朱沆當時就是考慮到汴梁失陷,朱府人等可以就近求助劉衍、解忠他們施以援手。 朱沆作為主戰派的核心成員,與劉衍、解忠、顧琮以及梁文江、許璞等將關系從密。 劉衍他們決意趁夜突圍,當然也不會將朱府忘了,甚至還將朱沆長女朱多金從內城秘密接出。榮樂縣主及長女朱多金已經派人護送到上蔡,先與其子朱桐團聚。 劉衍等人在當時的情況下,卻沒有能力將景王府的眾人也一并接出。 說實話,徐懷也完全沒有料到巍巍汴梁城,竟以如此荒謬、可笑的方式陷落,是那樣的突然、急迫,心想他就算之前在汴梁城里還留了一些后手,應該完全來不及反應吧?! “此事爾等何罪之有?”景王趙湍強抑住內心的失落與悲切,將劉衍、解忠、顧琮等將攙扶起來,說道,“這是世妃與阿寶的劫數,也是我趙氏皇族的劫數,你們能將七千健銳從絕境帶出,就已經有大功于社稷、有大功于我趙氏皇族!你們切莫為此事自責!”又朝纓云郡主訓斥,“你沒事提這茬做甚,此乃趙氏一族逃不過的劫數,你難不成還要怪怨我大趙雄將?” 纓云郡主本就心里悲切,叫景王這一番厲色責怨,淚水便漱漱落下。 眾人一并勸慰景王說道:“郡主也是擔憂世妃、世子的安?!囔枞穗m說兇殘,但也不會無端加害世妃、世子及宗室中人,待殿下重塑乾坤,定能救回世妃、世子!” 景王示意喬繼恩將滿面淚痕的女兒攙下去,莫要礙著他們議事。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景王主動打開話匣子,詢問胡楷對當前戰局及后續防御部署的建議。 胡楷將隨景王前往襄陽出任天下兵馬大元帥府司馬一職,將承擔起協助景王主持天下軍政的重任,后續抵御赤扈之策,亦當是他率諸軍咨祭酒擬定后獻給景王定度。 徐懷提前兩天到襄城,就當下天下形勢以及后續抵御之策,已經跟胡楷充分討論過。 此時也非謙讓之時,胡楷便將心中所想一一述出。 陜西及河洛,此時由高峻陽、鄭懷忠分守,原則上并沒有大的問題,但考慮到受太原一役的刺激,很可能會讓在赤扈人于河淮站穩腳之后優先考慮解決側翼的威脅,陜西、河洛很快會暴發大規模的會戰。 就算陜西、河洛大部分地區能夠守住,也需要提前往川蜀四路疏散民眾,防止戰事將臨之際,大規模的民眾倉皇逃往城池,消耗城中有限的存糧。 這是必須要從太原、澤州等城守御戰中汲取的經驗教訓。 而太原、澤州等城守御戰的成功經驗,也告訴他們,只要準備充分,縱橫天下的赤扈兵馬也沒有那么容易攻陷踞地勢之險的城池。 西軍在與黨項人長期爭戰中所總結的淺攻進筑之策,并沒有過時。 南陽以東,以桐柏山、光州為塞,景王悉以交付給徐懷守御,胡楷略過不提,但主張南陽北面蔡州的防御重點,要收縮回方城口北面的舞陽。 蒲坂初議大策,決定在蔡州重建驍勝軍,以楊麟為都統制,胡楷則主張以劉衍、楊麟并置為驍勝軍左右統制。 景王趙湍前往襄陽開衙設府,除了籌措錢糧外,更為主要的,還是進一切可能擴編兵馬——而將來景王趙湍要在襄陽登基,所轄僅驍勝軍、宣武軍、天雄軍三支禁旅,也是遠遠不夠的。 在胡楷看來,現在至少就要直接留出左右宣武軍、左右驍勝軍的擴編架構來,并授權諸將一邊駐守、一邊招募健銳、一邊cao訓。 胡楷建議將劉衍、解忠、顧琮、梁文江、許璞等部統編于左驍勝軍,以劉衍為主將,駐守舞陽以及伏牛山東麓諸城寨,作為方城口外側的第一道防線。 將蔡州軍編為右驍勝軍,以楊麟為主將,駐守此時蔡州州治上蔡。 上蔡位于青衣嶺及確山縣北部偏東,位置比較突出,但需要有一部兵馬坐鎮,遏制敵軍肆無忌憚逼近舞陽及光州。 徐懷所領楚山行營,雖然最為精銳能戰,但將天雄軍俘卒都計劃在內,總兵力也僅有七千眾,距離天雄軍滿編還有很大的差距。 此時卻要將光州都納入楚山行營的防區,相當于將防線往石城嶺以東延伸出兩百里外,而信陽以南的九里、武勝、平靖三關又是必守之地。 徐懷也不可能僅憑借七千兵馬,真能將這么大的防御面守住。 楚山行營及天雄軍下一步招兵買馬是必須立時去做的,至少除開地方廂軍、鄉兵外,天雄軍即便不滿編,至少也要擴編到一萬五千人眾,才能基本保證這么大防御區的防御需求。 而招兵買馬需要一個過程,這時候更需要有一支兵馬駐守上蔡等地,為徐懷在光州的防線建設爭取時間。 最為關鍵的一點,胡楷建議景王現在就派使臣趕往齊州見魯王,使之兼領河南、淮南制置使。 胡楷的建議,實際將除光州之外的淮南東路、淮南西路,都劃給魯王旗下,以求聯手抵御胡虜。 不管以前景王與魯王對不對付,當前的現實是他們暫時沒有能力在光州以東沿淮河南北部署防線,但魯王在青州、齊州卻坐擁十萬重兵。 胡楷建議立時請魯王趙觀率部南下壽州或徐州坐鎮,不叫虜兵有機會插入徐州,切斷魯王趙觀與江淮的聯系。 一旦魯王趙觀所部淪為孤軍,最終被赤扈人消滅,或許是沒有人有資格跟景王爭奪帝位,但他們這時候從哪里抽調兵馬,前往光州以東的淮河兩岸部署防御? 所以,該妥協就得妥協……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夜語 景王趙湍一行人會在襄城留宿,等到明日清晨就動身南下,但為了盡早趕到襄陽,景王趙湍身邊僅有數百騎兵護衛。 雖說赤扈人此時還沒有將攻伐的重心放到京畿以南來,但許州、蔡州境內還是有小股虜兵斥候活動。 為確保景王趙湍南下萬無一失,徐懷入夜之前就率領楚山騎馳出襄城,連夜沿著汝水兩岸鋪開,確保沒有小股虜兵滲透到汝水以南的舞陽、西平等地。 而包括襄城在內的汝州諸屬縣,將劃入河洛行營的防區。 鄭懷忠長子鄭聰也將以河洛行營左軍統制兼知汝州的身份,趕到襄城坐鎮。鄭懷忠還特意遣趙范追隨其子鄭聰先趕來汝州,確保接管汝州防御等事不出紕漏。 景王趙湍,以及第一批扈隨南下的將臣周鶴、高純年等人,都直接在州衙后宅住下。 更深漏盡,胡楷、楊麟、劉衍以及鄭聰、趙范等人告辭離開州衙后宅,景王趙湍讓錢尚端、張辛代他相送。 胡楷、楊麟、劉衍等人走出州衙后宅,朝錢尚端、張辛拱拱手,就翻身上馬,往西城軍營馳去——胡楷率部進駐襄城,也一直與將卒同進退、共寢食。 鄭聰翻身上馬,待要往東城的臨時駐地馳去,趙范卻沒有急著上馬,站在窄巷里,抬頭看了看夜空,圓月當懸,照得積有殘雪的鋪石長巷一片明澈,頗為感慨的嘆道: “想徐懷向來算無遺策,二次伐燕傷亡無算,唯楚山騎分毫無傷,而汴梁陷落,朱府、王府人等都能悉數接出,纓云郡主也安然無恙回到殿下身邊,卻奈何在世妃、世子身上棋差一籌——或許這就是天意弄人,又或者說是人算不及天機!” 鄭聰不知道趙范說這些沒用的廢話作甚,有些不耐煩的轉頭看了趙范一眼,催促他快快上馬離開。 錢尚端、張辛作為王府近臣,以往在汴梁也多有機會在世妃、世子身邊伺候,初聽趙范這話,他們心里又被勾起一片惆悵、傷感,但轉身回宅子,卻越琢磨越不是味兒。 張辛與錢尚端過往甚密,示意左右侍衛各自忙去,壓低聲音問錢尚端:“趙范這話是什么意思?是說徐懷有意在世妃、世子事上沒有盡心?” 錢尚端眉頭微微皺起,朝張辛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道: “不要管趙先生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們都要當沒有聽過!你先去歇息,我去看看殿下此時有沒有睡下!” 錢尚端心里很清楚,殿下在襄陽登基,他也沒有資格跟周鶴、高純年等人爭宰相、執政等相位,但他與張辛的優勢乃是追隨殿下多年的嫡系近臣。 因此,景王趙湍及纓云郡主的起居之事,理應作為內府典事的喬繼恩負責,錢尚端卻也會不厭其煩的將所有細節處都關照一遍,以免什么地方出錯漏。 錢尚端走進景王、纓云郡主所住的院子,心里還琢磨著趙范剛才那句話,卻見堂上燭火還沒有熄滅,走到廊下,朝里看過去,說道:“殿下還沒有睡下?” 景王趙湍坐堂上,朝錢尚端微微頷首,說道:“身子是乏了,卻沒有睡意,看纓云夜里坐廊前還怨我剛才責罵她了,便與她說會兒話……” 景王趙湍又接著跟纓云說道: “……非是為父不體諒你思念阿娘、阿寶的傷心,也非是為父一定要當眾訓斥你。難道為父就不思念你阿娘、阿寶嗎?但是此值山河傾覆,生靈涂炭,為父更是心思惶然難安啊。你只是太過關切,無心多問這一嘴,但劉衍他們會不會誤會你在指責他們救助不力?你知道你無心這一問,會引起多少驚擾嗎?” “我哪天有機會找劉衍將軍道歉便是?!崩t云說道。 “你心里就沒有服氣,但這也不怪你,” 景王趙湍輕嘆道, “為父雖然身為皇子,但仁明殿得寵以來,為父二十年來每日都如履薄冰,對‘伴君如伴虎’這話,比誰都感受深刻——所以,你就算不能體會,也不要忽視我今日對你的告誡?,F在情勢惡劣成這樣子,稍有差池,不要說力挽狂瀾了,你我父女都會像你娘、阿寶那般淪為胡虜的階下囚。你說說看,倘若這時候就君臣相疑,怎么可能指望將卒用命守御山河、力挽狂瀾?你阿娘、阿寶他們可能是兇多吉少了,為父身邊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你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 …… 次日凌晨在林中裹著氈毯小憩兩個時辰,徐懷醒過來見天色已亮,簡單洗漱、吃過干糧,又與王舉、陳子簫等人在諸侍衛的簇擁下重新翻身上馬,沿著汝水南岸東行。 這時候朝陽從東邊的樹梢升起來,照耀在汝水兩岸蒼茫的原野之上,乳白色的薄霧從河水之上升騰而起,往兩岸擴散。 汝水與潁水、蔡河、汴水皆是淮河左岸的主流支流。 汝水發源于伏牛山北段,流經伊陽、郟城、梁縣、襄城等地,雖說已出伏牛山區域,但兩岸還是丘嶺起伏,還沒有進入真正的河淮平原區。 不過,汝水兩岸的村寨屋舍已漸密集,也不時能看到逃難民眾衣衫襤褸的露宿丘野,滿臉凄惶。 徐懷他們一路東行,沿途不時接到遭遇到小股虜騎的通報,但赤扈人往汝水沿岸派出斥候,主要還是偵察京畿西南地區的兵馬集結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