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299節
當然了,鄭高周吳等人不是不想將景王迎往長安登基,這樣他們所代表關陜軍事集團,才能從擁立之事里獲得最大的利益。 就這事,蒲坂就已經爭論過好幾次。 不過,無論是長安,還是洛陽,除了缺乏戰略縱深,財賦糧秣嚴重不足,更是誰都無法閉眼忽視的事實。 胡楷以及王番在此之前也多次遣人到蒲坂聲明,唯有景王到襄陽坐鎮,才有可能掌握東南財賦。 除了徐懷來信叫景王下定決心外,還有一個關鍵因素叫鄭高周吳等人放棄堅持,就是在魯王趙觀在葛伯奕、楊茂彥等人支持下,日前也在青州成立河東、京東路兵馬大元帥府。 因此在徐懷趕到蒲坂之前,眾人對景王南下襄陽已經取得共識。 而無論是先組建天下兵馬大元帥府,還是直接登基,并沒有實質的區別,真正關鍵的還是兵馬大元帥府或者新朝的構成。 鄭高周吳等人之前就遣使者趕到蒲坂,希望這些事能早早確定下來,還舉薦相應的人選,但景王堅持將大家召集起來,等到徐懷趕到蒲坂后一起討論。 錢尚端當然是主張如此。 說到底景王身邊的嫡系力量還是太弱了,胡楷、王番以及朱沆等人的影響力及實力也弱,景王不想淪為關陜軍事集團cao控的傀儡,徐懷是他手里能拿出來最為關鍵的一枚棋子,怎么可能蠢到縱容他人背著徐懷,就將大元帥府或新朝諸多細節直接確定下來? 雖說楚山此時兵寡將弱,可戰之兵不過四五千眾,所控之域也僅有桐柏山一隅,但徐懷就是率領數千兵馬,千里奔襲,深入敵軍腹心之地,殺得敵軍鬼哭狼嚎,近乎奇跡般將十萬太原軍民接援而出,鄭懷忠、高峻陽、周鶴、吳文澈等人此時誰敢忽視徐懷的存在? 錢尚端心里也很清楚,此時唯有徐懷與胡楷、王番、朱沆等人站在一起,才能對鄭周高吳等人為代表的關陜軍事集團加以制衡,確保新朝還是趙氏之廟堂,不是他人cao控的傀儡……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策 城里沒有多少難民,長街還算整飭,車馬馳行,距離州衙所改的兵馬大元帥府還有一段時間,感覺到馬車速度陡然放緩下來,徐懷揭開車簾子,看見景王親率鄭懷忠、周鶴、高純年、吳文澈、石海等人站在府衙前相迎。 他與錢尚端、趙范等人趕忙走下馬車,趨迎過去,單膝跪于府衙前的石街之上,振道:“臣徐懷幸不辱殿下令諭,已解太原之圍,太原軍民十一萬七千眾西撤延州,特馳歸蒲坂復命!” “好好,大越但凡能多一些將卒,有何恥不能雪,有何恨不能滅?”景王趙湍急忙走上前將徐懷攙扶起來。 新任河洛行營兵馬都總管鄭懷忠、京西北路宣撫使周鶴、京西北路轉運路吳文澈、陜西五路轉運使高純年,以及代表蕭林石前來蒲坂的石海,由喬繼恩陪同先趕到蒲坂的河東轉運使、太原知府許蔚,徐懷都認識。 此外還有新任陜西行營兵馬都總管、原鄜延路經略安撫使高峻陽等人,乃是徐懷初次相見,景王趙湍站在府衙大門之前,替徐懷引薦過之后,才親手拽著徐懷的袖甲,相攜入府,以示榮恩之極。 因為時間急迫,為徐懷接風洗塵也沒有大擺宴席,隨行將吏另行設宴,徐懷、朱沆以及代表契丹殘部的石海、蕭燕菡,隨同景王趙湍、喬繼恩、許蔚、陳由貴、鄭懷忠、高純年、高峻陽、周鶴、吳文澈以及原澤州知州劉致遠、通判馬思靜、沁水知縣鐘應秋、鄧珪、張辛,代表胡楷的胡楷之子胡渝,則進小廳一邊用宴一邊商議事情。 十二月上旬,景王趙湍得授京西、陜西、河東諸路兵馬大元帥,同時在蒲坂正式開府設立官署。 除了景王趙湍同時還兼領樞密使、司徒,負責京西、陜西、河東諸路對赤扈人的軍事作戰,總判府事外,朱沆、錢尚端以及劉致遠、馬思靜、鐘應秋等人,加上鄭懷忠、周鶴、高純年、高峻陽等所薦諸多將吏,得以擔任元帥府長史、司馬、從事中郎、主簿以及諸曹衙參軍事等職。 就當時而言,汴梁還在,兵馬大元帥所設職屬,主要也是便于輔佐景王趙湍處理軍政事務,并不涉及廟堂格局的大變動。 此外,諸路監司與兵馬大元帥并置,刑獄財賦丁戶轉輸等事也都各掌其職。 京西、陜西、河東諸路兵馬大元帥府當時主要是總攬三路兵馬對赤扈人的作戰事宜,還遠遠談不上一個小朝廷的體量。 因此當時元帥府諸多屬吏職缺,眾人都是從權推薦人選,并由朝中頒詔委任。 雖說目前天宣帝及朝中臣僚還在汴梁城里為胡虜所困,景王趙湍無意直接登基稱帝,但到襄陽先行設立天下兵馬大元帥府,在眾人眼里跟登基稱帝并沒有本質的區別。 而新設立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府也將取代朝堂,正式掌握天下諸路監司以及軍政獄財等權。 這時候元帥府所屬的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咨議祭酒、主簿等主要屬吏,實際上相當于輔佐景王決策軍政之事的諸相;而諸曹參軍事,則相當于主掌諸院部寺監的尚兵及諸監使。 元帥府所屬將吏僚佐的任命,實際上將涉及到新朝權力格局的分配,自然要重新梳理;這同時也決定著洛陽、京兆以及蒲州三地,將有哪些官員隨從景王趙湍一同前往襄陽開衙設府。 雖說景王趙湍表現出極大的信任,高鄭周吳等人也笑面相迎,席間不吝美謄之詞,但徐懷對新的僚佐屬吏人選定度,還是極有分寸的保持緘默。 即便別人問他的意見,他也只是說自己略知三五千人馬統領作戰之事,對更大規模的軍政事務知之甚少,對大元帥府設立之后要如何運轉掌握諸路監司更是一竅不通,諸事悉數聽從景王的安排就好。 鄭懷忠、高純年、周鶴等人對徐懷的態度還是相當滿意的,諸多事情在席間討論起來,在景王趙湍的主持下,并迅速取得一致意見。 京西北路所屬的鄭州等地已經淪陷,洛陽最為重要的戰略地位,就是守住虜兵從黃河南岸西進陜西的門戶,同時也將全面轉為戰區。 京西北路制置使司、轉運使司以及洛陽府衙,與河洛行營沒有必要再重疊設制。眾人都主張鄭懷忠兼領河洛行營兵馬都總管及洛陽知府等職,全權掌握河洛地區的軍政事務。 汴梁未陷之前,周鶴權位最重,同時他也是河東、陜西、京西文臣之首,名望在其他官員之上,理應由他追隨景王趙湍前往襄陽出任大元帥府長史一職,總覽政務;朱沆、錢尚端以及高純年、許蔚等人作為從事中郎,協助周鶴署理政務。 元帥府司馬相當樞密使,總覽軍政,景王趙湍則主張由蔡州防御使胡楷擔任,王番、劉致遠、顧繼安等人擔任軍咨祭酒,協助胡楷署軍政。 喬繼恩出任內府典事,總攬景王趙湍起居事宜。 錢擇瑞、馬思靜、鐘應秋等人出任主簿、記室參軍事等職,負責起草、頒傳令諭等事務。 大元帥府的設立,離不開荊湖等路將吏及勢力的支持,諸曹參軍事等職屬,當然也需要留出足夠多的名額,不能他們這邊全占了。 大越立朝之初,天下分設十五路,潼關以西、秦嶺以北與黨項接壤之間,統轄于陜西路;之后為便于邊事,才以轉運、經略等事將陜西分設五路。 陜西即將成為大越最為核心、同時也將是規模最大的戰區之一,已經不適宜搞什么分權制衡。 為便于抵御赤扈人,眾人決定五路重歸于一,高峻陽兼領陜西行營兵馬都總管、陜西經略安撫使,主持陜西軍政及防務。 顧繼遷兼領耳西行營兵馬副都總管、陜西經略安撫副使,主要負責原鄜延路所轄的防區。 而陜西地域廣闊,轄領二十五州(府),吳文澈出任陜西轉運使,總覽陜西財賦、糧秣、丁戶等事;提點刑獄及提舉常平倉等事,則并入陜西轉運使司總轄。 當然,為平衡鄭懷忠與高峻陽,平衡河洛與陜西行營之間的關系,眾人也決定將包括潼關在內,渭水東南部地區以及秦嶺東段的商州地區,劃歸河洛行營。 當然,景王趙湍前往襄陽開衙設府,并非周鶴、朱沆、錢尚端、高純年、許蔚、劉致遠、顧繼安、喬繼恩、錢擇瑞、馬思靜、鐘應秋等人隨行,以及胡楷、王番等人在蔡州、襄陽接應就可以了。 景王趙湍需要有一支龐大而精銳的兵馬拱衛、護駕。 也只有如此,才能震懾地方勢力咸服,才能令荊湖、江淮、川蜀等地監司及地方勢力景從。 而景王趙湍前往襄陽開衙設府,也必然將成為赤扈人重點打擊的目標,拱衛襄陽及南陽盆地的防線建設,也必須現在就充分考慮。 要不然,赤扈人派出一萬精銳騎兵,直接兵臨襄陽城下,他們還玩什么? 目前張辛、鄧珪所領的宣武軍第一、第二廂,乃是景王趙湍自赴鞏縣主持防御之后,在守陵軍基礎之上重編的嫡系,無論是防御鞏縣,還是渡河北上、增援沁水、東進澤州,都證明有一戰之力。 然而宣武軍規模太小,汰弱留強,勉強有六千精銳可用,作為拱衛兵馬,是遠遠不夠的。 此時汴梁已陷,京畿以南除了楚山大營之外,僅有胡楷在蔡州所組織、楊麟作為統兵官的蔡州軍,總計僅有一萬三千余眾,也遠遠無法支撐襄陽北面的防線。 鄭懷忠、高峻陽、周鶴、高純年等人主張繼續從西軍抽調精兵強將,護隨景王南下;畢竟西軍在與黨項人接壤的邊州,還部署大量的兵馬守御,并沒有完全抽出。 徐懷之前都沒有表達什么意見,此時朗聲說道: “許府君、文將軍率十萬軍民守御太原,形銷骨立而不墜其志,其心之誠,日月可鑒,而太原軍民,也乃大越最為赤誠之軍民,臣徐懷斗膽請殿下召文將軍速歸蒲坂委以重任,統領拱衛兵馬,護衛殿下前往襄陽!太原軍民亦應遷往襄陽安置,為殿下定鼎御虜之資!” 雖說徐懷抵達蒲坂后,趙范也同車而乘,他都沒有機會跟錢尚端私下通氣,但他這話一出,錢尚端、許蔚、劉致遠以及朱沆等人都紛紛建議景王將文橫岳召來蒲坂、委以重任。 文橫岳、許蔚以及太原十萬軍民對大越的忠心義膽,這是誰都沒有辦法質疑的。 這時候總不會有人站出來,說文橫岳、許蔚以及錢擇瑞等人曾抗旨不獻太原,是心存異志吧? 太原軍民經歷如此嚴峻而殘酷的考驗,卻能不改其志;而在經歷如此嚴峻及殘酷的考驗之后,他們對大越的赤誠之心也會變得更加的堅定。 要不然,他們之前付出那么大的犧牲,將變得毫無意義。 在這一點上,錢尚端、張辛等景王府嫡系,甚至都是遠遠不如的。 景王趙湍唯有在許尉、文橫岳、錢擇瑞等人率領太原軍民前往襄陽開衙設府,他登基之后的帝位才會真正的穩固起來。 徐懷的建議,自然不是鄭懷忠、高純年、周鶴、高峻陽等人所想,但這層窗戶紙捅開來,他們也都意識到只能支持此議。 他們很快就轉過神來,一并勸景王速召文橫岳,出任宣武軍都統制,并將太原守軍悉數編入宣武軍,以為襄陽拱衛。 徐懷接下來又建議景王召楊祁業、鄭晉卿、高易、顧明海等人編入宣武軍為將。 這些人都出身將門,乃是楊麟、鄭懷忠、高峻陽、顧繼遷等統兵將帥的子侄,用他們為宣武軍將,一方面確保楊鄭高顧等軍頭級人數在襄陽,在大元帥府、在景王趙湍身邊擁有直接的影響力,保證景王趙湍與這些軍頭級人數私下的聯絡感情,另一方面也可以說是以這些人為質。 當然,楊祁業、鄭晉卿、顧明海等人也是將門后起之秀,能協助文橫岳、張辛、鄧珪更好的統領宣武軍,更好的組織襄陽及南陽地區的防御。 這一點,鄭高顧楊等人也不會拒絕,甚至樂意派更多的子侄到景王身邊任事,也有助大越收復疆域之后,鞏固各家在大越的權勢。 至于襄陽北面的防御,其實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桐柏山及以東包括信陽在內的光州地區,這一地區不僅控制著南陽盆地的東側門戶,還控制淮河上游,保持與淮南地區的聯系。 徐懷功勛卓著,特別是為景王鞍前馬后,功績最著,鄭懷忠等人也無法再壓制他,建議將楚山縣并入光州,正式設立楚山行營,以徐懷出任楚山行營兵馬都總管兼知光州;在楚山行營之下,重新編設天雄軍,以徐懷出任天雄軍都統制。 與天雄軍禁軍編制不同,行營是作戰機構,掌握某一方面的兵馬調度及作戰權柄,可以節制、統領一廂、數廂乃至數軍兵馬以及地方廂軍、鄉兵。 徐懷出領天雄軍都統制,這是掌握天雄軍的將權。 他同時出任楚山行營兵馬都總管,則是掌握淮水上游防線的帥權;兼知光州,則同時還掌握地方軍政權柄。 雖說地盤比陜西小了不是一點半點,但從此往后至少從大義名份上,徐懷則已經從軍侯晉級到節帥了。 而在南陽盆地的北面,鄭高等人則建議以楊麟為大將,整合蔡州軍以及從京畿往南突圍出來的劉衍、解忠、顧琮等部殘兵,組建蔡州行營,重建驍勝軍,守御蔡州、許州。 而對于契丹殘族,大家也主張應蕭林石的請求,允許他們借道關中,舉族遷往秦州(天水)。 石海、烏撒魯等契丹將領,還是不愿意拿已經屈指可數的契丹丁壯,為大越賣命,去對抗兵鋒一時無兩的赤扈鐵騎。 秦州遠在陜西西部,在六盤山、秦嶺之外,他們舉族遷往秦州,契丹殘部可以暫時遠避戰事,休養生息。 景王趙湍以及鄭懷忠等人同意蕭林石的請求,一方面是徐懷奔襲太原,蕭林石不僅正式表明他們與赤扈人敵對的立場,還直接使蕭燕菡、陳子簫等人統領天雄軍俘卒參與作戰,事后也表示愿意將天雄軍俘卒都交出來,甚至答應捐出此時各部緊張的萬余匹戰馬;另一方面,鄭懷忠、高峻陽接下來還從邊州抽調更多的精銳兵馬補充到東線來,在六盤山、秦嶺以西,就需要有一支軍事力量,確保黨項人不會犯蠢…… 第一百六十八章 劃清界線 帝京盡陷敵手,朝臣帝君宗室皆成胡虜階下之囚,山河破碎,大越社稷傾倒,形勢可以說是惡劣之極。 迎景王趙湍前往長安登基,看似對關陜軍事集團最為有利,但問題在于,待蔡、許等地被虜兵攻占之后,關陜與荊湖、江淮的聯絡被直接切斷,他們有什么信心,能命令荊湖、江淮的地方官員,不計一切代價的將數以百萬計的糧秣,千里迢迢從漢中、川蜀繞道送往關陜? 雖說此時河洛、關陜等地還有逾二十萬兵馬可以調度,但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迫切需要東南、荊襄、川蜀等地的糧秣支撐。 從這一點上,景王趙湍前往襄陽開衙設府,并在襄陽登基,也是符合關陜軍事集團(西軍)利益的。 此外,鄭懷忠、高峻陽執掌河洛、陜西行營兵馬都總管,今后又會將諸多制約他們的監司裁并掉,以便他們最大限度的調動關陜、河洛地方的人力、物力,抵抗赤扈人的進襲,可以說是大越立朝以來對武將最大限度的放權。 而將太原守軍編入宣武軍,使文橫岳在張辛、鄧珪之上執掌宣武軍拱衛圣駕,作為折中方案,至少能叫鄭高周吳等人接受。 倘若不是如此,難道讓徐懷統領兵馬護送景王趙湍前往襄陽登基,他們就高興了? 這才是他們真正不愿意見到的局面。 沒有根本利益上的沖突,一些小分歧在當前關頭,也不值得大家煩心勞神在景王面前爭個面紅耳赤——景王這段時間也證明他不是任人拿捏之輩,因此前往襄陽開衙設府的諸多大策,眾人很快便議定下來。 徐懷午后進城,直奔大元帥府,眾人一邊用宴一邊談事,其間將席宴撤去,更換茶湯,之后又感到饑腸轆轆,著人燒烤羊腿擺上桌案充饑,等諸多事大體商議完畢,已是半夜。 明月當空,沒有那么寒冷,但屋檐院墻之上還積有殘雪。 鄭懷忠留趙范在蒲坂,參與后續事宜的討論,他在侍衛的簇擁下直接從南城門出城,渡河后經淆函故道趕往洛陽,部署洛陽以東鞏縣、虎牢以及汝州梁縣、郟城等地的防御。 高峻陽也連夜率護衛離開蒲坂,趕往汾水北岸的河津。 河津與蒲坂同為關中門戶,但在當前勢態下,河津的戰略地位更為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