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294節
同時敵軍都沒有想到太原守軍有能力突破他們的第二層防線。 因此云州漢軍大營的兵舍建筑,屋頂沒有用捆扎起來的原木進行特別的加固,以木架子覆草為主,夯石墻也很單??;而苦役甚至還擠在一頂頂破爛不堪的帳篷之中,抵擋石彈轟砸的能力很弱,甚至床弩射出的巨箭都能輕易洞穿,一天下來就有二三百人的死傷。 這已經是相當恐怖的數字了,即便還遠談不上叫守軍崩潰,但也足以叫他們守在營寨之中惶然難安。 太原城里沒有多余的油脂,但除了籌備更多的干燥木柴作為引火之物外,宰殺的騾馬,也是連夜將內臟、膘rou搜集起來,熬煮成油脂,作為夜戰引火照明之物儲備起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馳援 從大同到忻州,有四百二十余里路程,當中還要穿過雁門關數十里狹窄曲折的山谷峽道,頂著風雪晝夜兼程,摩黎忽率領一千精銳騎兵抵達忻州,也是累得人仰馬翻。 不過,摩黎忽沒有率部進忻州城,而是直接趕往棋子山北部的柳林溝寨。 木赤嚴令他在沒有探明情況之前,不得擅自從忻州出兵南下,但柳林溝寨嚴格意義上還屬于忻州境內。 真要有什么事情發生,從距離太原城僅三十余里柳林溝寨出兵,與距離太原城約一百里的忻州城出兵,速度上是天差地別的。 “海山千戶!” 王帳任命降將陰超為忻州刺史、行軍副萬戶,還往忻州派出監印官。摩黎忽趕到柳林溝寨時,監印官海山剛親率斥候從棋子山方向偵察回來,雙方在寨子外下馬相見。 摩黎忽兩天兩夜都在趕路,途中能接到一些信報,但有用的信息非常有限,下馬第一時間便是找海山了解更多的情報: “現在到底什么情況,有多少敵軍從天門關峽口殺出來?李處林、陰超率領云州漢軍、忻州漢軍可有守住營壘?” “我們死了十多個精銳,才好不容易跟云州漢軍聯系上,” 海山年紀要比摩黎忽大一截,自幼從軍迄今征戰已經有十五六年,經驗也要比摩黎忽豐富,但同是鎮南宗王府的嫡系軍將,海山的地位卻要略遜于摩黎忽,何況摩黎忽這時還是代表鎮南宗王府嫡系增援而來。 他伸手撓著發癢的絡腮胡子,跟摩黎忽說道, “南賊從呂梁山中殺出甚疾,初時扮作呂梁山賊,從天山門出來劫了幾十車糧秣。李處林也未警覺,僅派數百丁卒驅趕,卻不料是夜數千南賊舉火殺出,毫無防備就被南賊連陷云州漢軍大營南側兩座營壘,使之與太原城里的南賊取得聯絡?,F在南賊將大量的牛馬運往太原城里宰殺,看情形竟似要接應太原城里的南賊突圍。李處林、陰超也擔憂太原城里的南賊得到補給后,有可能趁機反撲,目前已主動放棄太原城北、防御力有限的幾座營壘,將兵力集中到云州漢軍大營以及兩角的防壘之中……” “……” 摩黎忽陰沉著臉,與海山策馬馳上柳林溝寨西南的一座山崗往南眺望。 他在大同接到嵐州被突襲的信報時,曹師雄已經判斷出徐懷率楚山騎的意圖有可能是劍指太原,但當時宗王府很多人都猜測楚山騎突襲太原的意圖,乃是吸引他們南下奔襲汴梁的騎兵主力回援。 摩黎忽覺得以他對楚山騎及徐懷這些人的了解,并不覺得徐懷這些人會分不清太原城與汴梁城的分量差距有多大,木赤也不主張無端揣測敵軍的意圖,而忽視已確知的信息。 此時摩黎忽在山崗上勒住馬,眺望棋子山東麓,看著大股南朝兵馬在十數里外的谷地里挖壕溝、埋木修柵墻,驀然間猛拍大腿,叫道: “海山,你說的沒錯,徐懷這狗賊就是來接援太原軍民突圍的!我們不能坐看徐懷這狗賊得逞!” “木赤嚴令我們在援軍趕到之前,不得輕舉妄動!”海山說道。 那顏木赤使摩黎忽率部南援忻州,千余騎兵整隊而行要相對緩慢得多,必然要派人縱馬馳奔趕來忻州、太原等地先聯絡、傳令。 那顏木赤知道看守太原以及留守忻州等城池的兵馬戰斗力有多拉垮,不希望清順軍在嵐州兩天就被打垮脊梁的事在太原城附近重演,以致他們在河東北部陷入徹底的被動之中,連下數道軍令,要求諸部守軍堅壁清野,等他從恢河河谷及蒼頭河河谷動員新的騎兵增援嵐州、忻州才作新的處置。 雖說摩黎忽率部趕到忻州,自動獲得忻州諸部兵馬的節制權以及戰場的指揮權,但海山還是要第一優先遵從那顏木赤明確頒布的軍令。 “徐懷這狗賊最善速攻,用兵也不能以常理度之,” 摩黎忽沉聲說道, “他率部殺入嵐州,海山,你可有料到?他率部穿過呂梁山、奔襲太原是如此之快?海山你可有料到?他率部進入太原北部,當夜就舉火南襲,撕開連營對太原城的封鎖圍困,海山你可有料到?這么沒有料到,你難道還總結不出徐懷這狗賊的用兵特點嗎?我們真要拖延到后續援兵趕來,徐懷這狗賊可能已經將十數萬太原軍民接到呂梁山里了!到時候你要怎么追擊?” “南賊皆是輕裝,僅有四五千匹馬匹,即便屠宰來補充糧食,也僅夠十數萬太原軍民支撐十天半個月,”海山說道,“然而這十數萬軍民行動必然緩慢,只要木赤將軍率援軍及時進入嵐州攔截,不怕他們能逃出天去!難不成這點rou食,還能支撐他們翻越呂梁山逃入關中去?” “他們要是攻下云州漢軍大營怎么辦?云州漢軍大營此時儲存了有多少糧草?”摩黎忽問道。 “……”海山微微一愣,有些心虛的說道,“云州漢軍大營有六千多守軍,南賊倉促間未必敢啃這根硬骨頭吧?” 云州漢軍大營,不僅要支撐李處林所部圍困太原城的消耗,陰超所部所需要的糧秣以及南下主力所需要的一部分糧秣、物資,都要從那里中轉。 而海山作為忻州的監印官,之前就主要負責組織苦役、車馬隊,將北面的糧秣等物資往南輸運,心里清楚云州漢軍大營里目前所儲備的糧食就超過十萬石。 海山都有些難以想象,云州漢軍大營倘若落到南賊手里,他們所面臨的形勢,會惡劣成什么樣子。 “我們能想到的,徐懷這狗賊一定能想到。而我們以為徐懷這狗賊辦不到的,卻屢屢料錯,”摩黎忽說道,“以你之見,云州漢軍大營真就強攻不下來嗎?” 海山神色也凝重起來。 他之前沒有想過南賊會強攻云州漢軍大營,很多事沒有細想,但這時候細想其事,真就攻不下來嗎? 云州漢軍大營看似有六千兵馬、上萬苦役,但來源太駁雜了。 更關鍵的,云州漢軍什么時候能給人足夠的信心? “李處林主動放棄太原城北的營壘,犯大錯了??!”摩黎忽說道,“城北的三座營壘不主動放棄,即便陰超不從南面派兵增援,南賊強攻需要耗費時間,也會損兵折將,同時也令南賊沒有足夠的空間,對北面云州漢軍大營展開攻勢?,F在可好,李處林這蠢貨主動幫南賊將太原城北的戰場都清理出來——我們不能什么事都不做,海山,你在這里集結了多少人馬?” “……”海山滿心苦澀,除了忻州保留必備的守軍外,他將忻州境內能集結的兵力都集中到柳林溝寨來了,但也只有兩百騎兵、六百降附漢軍。 而在他們的正面,在棋子山的東麓谷地,南賊先是集結千余兵馬部署防御,但今天一天,有好幾股呂梁山賊從山里跑出來,聚集到棋子山的敵營之中,使得棋子山之敵超過一千五百人。 而更關鍵的,他們還不知道有多少南賊兵馬藏在天門關西面的峽谷里。 凌井溝峽谷落入南賊的控制之中,他們想要了解嵐州境內的情況,偵騎需要多馳奔四五百里,這使得他們到現在也不知道后續會有多少南兵經嵐州往太原殺來…… “……”摩黎忽毅然決然說道,“忻州城守不守都無關緊要,但倘若叫太原軍民穿過呂梁山西撤,將令南賊在關陜的力量大增——你即刻將忻州城的兵馬連夜調過來,我們休整一夜,明天一早就進攻棋子山東面的敵軍?!?/br> 摩黎忽率部從大同南下,兩天兩夜頂著風雪趕了四百五十里路,將卒也是疲憊之極,相比較之下南軍卻在棋子山東麓以逸待勞,修好簡營,還挖出護壕來。 摩黎忽再自信,也不敢現在就馬不停蹄對楚山騎在棋子山東麓的營地發動進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提前 有千余虜騎增援到棋子山北面的柳林溝寨,徐武磧、陳子簫、楊祁業等人在棋子山營地也都第一時間注意到。 太原十萬軍民身體虛弱,大多數還都是平民,想要安全有序的撤入凌井溝峽谷之中,必須確保側翼不受敵騎的擾襲。 楚山騎東進太原,在天門山北部的棋子山建立防御,封堵住忻州以及后續有可能增援過來的赤扈騎兵,是突襲太原作戰能否得到最終勝利的根本保障。 楚山騎出天門關雪夜南襲,陳子簫就第一時間率五百多天雄軍俘卒北上棋子山,次日楊祁業也率部從南面的戰場撤過來,而今日聯絡上最先從呂梁山撤出來的幾支小股義軍,也都補充到棋子山營地來。 也因為這處防線的重要,徐武磧趕過來坐鎮,轄制諸將。 “已有少量敵軍斥候翻越東面的山嶺,監視太原北城的動靜,我們沒有辦法將他們都攔截住。南面對云州漢軍大營組織夜戰,動靜不會小,消息傳到棋子山北面,這股敵騎很有可能也會立即組織起來,往我們這邊發動突擊,” 陳子簫站在幾根杉木搭成的簡易望樓上,越過一片疏林,眺望在北面的敵軍,又抬頭看了看天,跟徐武磧、楊祁業說道, “我們這邊也要做好夜戰攔截的準備,絕不能讓大股敵騎殺到南面去!” “這些騎兵從大同馳援過來,從他們在大同最早有可能得到消息算起,他們在三天兩夜期間馳行四百五十里路,倘若算上他們可能會有的遲疑、拖延,這一千多騎兵趕這段路的時間,可能比我們想象的更短,兵卒、戰馬也更為疲憊——很難想象他們在沒有摸清楚情況之前,會貿然趁夜進攻我們……”楊祁業卻覺得夜攻云州漢軍大營,更應防備陰超從太原城南派兵從太原城的東北角、西北角兩翼發動攻勢,而不是擔心北面的疲騎會同時發動夜襲。 從目前偵察到的情況看,赤扈人增援過來的這部騎隊,也正匆匆進入柳林溝寨休整。趕這么急的路,絕大部分人大概躺下去,叫都叫不醒吧? “大同留守騎兵是不多,但多是追隨赤扈人東征西討多年的精銳戰力,其兵卒吃苦耐勞、韌性之強,不在楚山騎之下。大燕亡國,實在是吃太多虧了?!标愖雍崌@息說道。 棋子山東麓進駐一千五百多人馬,但構成復雜,并非精銳的桐柏山卒。 而一旦南面發生夜戰,柳林溝寨的敵軍又悍然出動,他們不是守住棋子山東麓營地就完了,更為關鍵的還是封鎖柳林溝寨敵軍增援云州漢軍大營的通道。 這個作戰難度要大得多,要艱巨得多。 陳子簫現在比較慶幸的,是敵軍沒有直接從柳林溝南下,要不然他們也只能拼了命,從側翼去攔截,絕不能讓他們接近云州漢軍大營,更不能讓他們進入云州漢軍大營。 倘若叫從大同增援過來的這千余虜兵進入云州漢軍大營,陳子簫都難以想象楚山卒再強攻云州漢軍大營,難度會增加多少。 陳子簫作為掀起桐柏山匪禍的罪魁禍首之一,桐柏山眾人現在對他還有意見的人依舊不少,但全程目睹并洞悉匪禍所有細節的徐武磧,更清楚陳子簫的見識、才干,遠在一般軍將之上。 他神色凝重的點點頭,一錘定音的說道: “增援過來的敵騎應該明白云州漢軍大營的重要性,我們不能疏忽大意。即刻傳令下去,今夜將卒都不得解甲,營地兩側要盡一切可能多挖些陷馬坑、多埋些絆馬樁——這些工作天黑都不要停。營中多準備篝火,做好夜戰的準備。等天黑之后,調兩百人馬進入東面的小嶺樹林駐守,哪怕白忙一場,也要比被打個措手不及強……” “南面派兵馬過來了!”率領侍衛親兵負責保護徐武磧人身安全的王華,這時候站望樓下說道。 棋子山營地相比南面天門山以東地區,地勢上更高一些,眾人轉過頭來,看到有兩百余騎兵正從天門山東面往北面而來。 “應是軍侯也擔憂敵騎會夜襲棋子山,特派兵馬增援我們?!标愖雍嵑苁呛V定的說道。 相比較陳子簫,楊祁業當然更信任徐懷的判斷——這時候見徐懷都派兵馬增援過來,當下也沒有再討論的余地,當下就先下望樓去安排。 一炷香后卻是沈鎮惡、袁壘率兩百騎兵進入營地,找到徐武磧、陳子簫、楊祁業他們說道: “虜兵有千余騎來援,軍侯擔心南面開啟夜戰,敵騎有可能會突擊棋子山,特令我率部過來增援!” “你們過來正好,徐爺,便著沈鎮惡、袁壘天黑之后率這部人馬埋伏到東側樹林之中!”陳子簫建議道。 真正能以逸待勞從側翼攔截甚至重創敵援的,唯有楚山騎;棋子山營的駐軍只能從正面戰場結陣對敵騎進行攔截…… …… …… 紅彤的晚霞在西山之巔也漸漸散開,天還沒有完全暗下來,一片鉛藍仿佛深不見底的潭水。 云州漢軍大營南側的投石機陣地,這時候點燃起一堆堆篝火照明,以便投石機繼續有條不紊的發射。 當然,敵軍在云州漢軍大營伐有大量的木材,除了緊急加固屋頂外,還緊挨著兵舍南墻加筑一截截柵墻,避免兵舍被拋砸過來的石彈直接砸中;用長竹竿在半空拉起一道道布幔,也能對拋砸過來的石彈進行緩沖。 經過一天的折騰,投石機對云州漢軍大營的威脅,就沒有那么嚴重。 這些部署,對床弩的威力,同樣有很大的限制。 從昨夜受驚擾、白天又持續一天惶惶不安的敵軍,入夜前見大營前側的楚山軍沒有另的異動,大部分人馬都進營舍休息。 當然,寨墻下還是集結大量的警戒人馬守夜,只是不敢直接站到寨墻上。 雖說二三十斤重的城磚沒有經過磨制,很少能準確砸中本身就不高的寨墻,但楚山軍將云州漢軍大營的南轅門堵死之后,就將八座簡易箭樓、登城車推到前陣,相隔一百步開外的距離上,楚山軍的精銳弓手站在四五丈高的箭樓、登城車,對僅有一丈多高的敵營寨墻有著絕對居高臨下的優勢。 敵軍在營中又沒有辦法豎起同樣高的箭樓進行對抗,那樣會成為投石機的活靶子。 天很快就徹底暗了下來,薄云籠罩蒼穹,依稀能看到三五點星光。 這時候一隊隊人馬從前陣撤下,一隊隊人馬舉著火把進入前陣,好像是再正常不過的輪替、換防。 徐懷手按住腰間的佩刀,走到諸將跟前,說道: “太原守軍大部分還很疲憊,楚山軍、天雄軍又長途奔襲、連日作戰,身體消耗已經達到一個極限,所以我沒有將今日參與夜戰的將卒都組織起來進行動員,讓大家爭取更多的休息,多養一分氣力用于殺敵。不過,諸位回到各部,除了口令等細節需要反復叮囑,還要跟將卒多交交心。道理只有一個: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大越男兒是愿意跪在虜兵的屠刀下茍且偷生,忍看妻兒手足受胡虜侵凌擄掠,還是拼死一搏……這些話,之前可能反復說過,但大家不要嫌其煩。大家都各回其部,再有兩柱香的工夫,我會給出信號,大家一起攻營,到時候后續兵馬才會陸續進入前陣,我們一定要為后續兵馬殺入敵營縱深,撕開口子!” 徐懷原計劃是等到凌晨,大部分敵軍都已進入夢鄉,值守敵卒也最疲乏、懈怠的時間發起進攻,但敵援比他預想的要來得早。 從大同增援過來的敵軍雖然才一千余眾,但這部分人馬比云州漢軍大營里的六千守軍,更令人不容小看。 他不能給這部分虜兵從容休整的機會,于是將總攻時間提前兩個時辰,爭取在天亮之前就拿下云州漢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