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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將軍好兇猛在線閱讀 - 將軍好兇猛 第180節

將軍好兇猛 第180節

    曹師雄心里禁不住一陣失望,沒想到他費盡心機如此部署,但在別人眼里僅是一步可有可無的閑棋冷子而已。

    “既然沒有什么特別的交待,岳兄為何又出現在這里?”曹師雄意興闌珊的問道。

    “曹兄是怨我將事情說得太直接了?”岳海樓微斂起陰戾的眼睛,緩緩說道,“我當然可以編一套更叫曹兄動心的言語相欺,但這終究只能欺瞞曹兄一時,過不了多久,必然會被曹兄識破。而我這時候說了假話,即便日后事態發展對曹兄絕對有利,我料定曹兄心里一定也會有不痛快,我何必給自己留這個坑,不一開始就將話往敞亮處說?”

    曹師雄盯著石桌上的一片金黃銀枯樹葉出神,問道:“實情是什么?”

    “實情就是赤扈人奪得大鮮卑山往東的廣袤土地后,實際上控制的地域,已經超過契丹全盛之時,內部難免會滋生一些懈怠、驕滿的情緒。下一步是消化、鞏固既有的領地,還是繼續往外擴張,以及擴張的重點是放在南面、還是西面,而擴張重點即便放在南面,黨項與南朝誰先誰后,宗王們之間都有很大的分歧?!痹篮钦f道。

    “赤扈人的宗王們對下一步要怎么做都沒有爭出一二三來,岳兄何必登這管涔山?”曹師雄慍色問道。

    雖說南附以來,曹師雄并不覺得他就得到全心全意的信任,但大把的銀子撒出去,還是與朝中一些王公大臣結為“知己”,能知道廟堂之上一些微妙的動向。

    雖然王稟在諸多宰執里是一個另類的存在,但不意味著除了王稟之外,其他宰執真就以為赤扈人是純良無害的。

    然而其他宰執以及朝中絕大多數王公大臣都支持再次與赤扈人聯兵伐燕,除了官家在蔡鋌、王戚庸等人勸誘下,執意要收復燕云故郡,告慰祖宗外,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朝中很多王公大臣都以為赤扈人在占領大鮮卑山以東的廣袤地域,需要時間消化、鞏固。

    在很多王公大臣的眼里,赤扈人在消化大鮮卑山以東新占的領土之后即便要南下,占據陰山南麓及西南地域、可謂是赤扈人臥榻之患的黨項人,也必然是赤扈人優先要消滅的目標。

    諸多王公大臣也因此認為大越還是有時間的,受赤扈人的威脅并非最迫切的。

    甚至岳海樓他以往的觀點,也是想趕在赤扈人下決心南下之前,先取得燕云,以便能借陰山、燕山之險,真正的完善北面的防御形勢。

    岳海樓這時候提及赤扈諸宗王間的爭論、分歧,無疑直接證實了朝中諸多王公大臣之前的判斷。

    倘若赤扈人連南下的決心都沒有下,曹師雄又何必冒險去做什么?

    他這時候就覺得沒有必要再跟岳海樓談下去,甚至后悔這次在管涔山與岳海樓見面,都不敢想象這事倘若走漏風聲傳出去,對他會有多么不利。

    “宗王們雖然有所猶豫,對接下來兵鋒要掃往何方有些分歧,但拿句草原上的話說,誰會嫌棄自家棚圈里羊多?”

    岳海樓說道,

    “赤扈人過去二三十年都致力于大鮮卑山兩翼擴張,即便是智勇雙全的諸宗王,對中原了解都很有限,心里有所猶豫實屬正常。不過,羔羊終究是羔羊,等到諸宗王看清楚南朝乃是羔羊之國的本質,而且這頭羔羊比赤扈人以往所有得到手的獵物都要肥美百倍、千倍,曹兄以為諸宗王還會再有猶豫嗎,會放過這頭羔羊嗎?又或者曹兄以為南朝并不是一頭軟弱可欺的羔羊,那曹兄又為何要在管涔山之巔捐資修這馬營海寺、招攬四方游僧駐錫于此,又對從草原、從西域來的蕃僧那么感興趣?”

    在明眼人面前說瞎話沒有意義,但曹師雄還不清楚岳海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就只能閉住嘴,聽他繼續說下去。

    “是的,對此時控制地域、人口已經超過契丹全盛之年的赤扈人,拖上三五年、乃至十年八年再南下,根本沒有什么區別,但問題是拖上十年八年,對你我能一樣嗎?”

    “……”見曹師雄默然不語,岳海樓咬牙說道,

    “我這些年不顧個人的功名利祿,四處奔波,為牛為馬,最后卻落得連妻女都無法保全的下場,曹兄怎可不鑒?不要以為越廷此時真就對曹兄信任有加了,在這狗屎一樣的泥坑里,像曹兄,像我這樣的人,從來都不可能真正的被信任。赤扈鐵騎早十年八年南下或晚十年八年南下,對赤扈人他們自己不會有什么本質的區別。而等到赤扈人對南朝色厲內荏的本質取得共識之后,一定不會放過這頭肥羊不獵。問題是,哪怕是赤扈人拖上三五年再南下,曹兄的下場卻未必還能比得上我了。我妻女雖然賣入勾欄院為奴,但我好歹還有這條狗命茍活于世上,還有機會將那些負我者捉住剝皮揎草!”

    曹師雄沉吟良久,最終沉聲問道:“卻不知要如何才能叫赤扈騎兵不拖延三五年再南下?”

    “赤扈攻下臨潢、大定、遼陽,就將大鮮卑山以東的地域分封諸王,兀魯烈作為赤扈東征都元帥,受封東道諸王之首,但兀魯烈與麾下大將巴魯剌思、木赤等人,都不以為赤扈的無敵兵鋒應該止于陰山前——我等逃到漠北,也是僥幸托庇于兀魯烈宗王翼下,”岳海樓說道,“兀魯烈宗王此時只是缺一個能說服其他諸王的借口罷了……”

    “什么借口?”曹師雄蹙著眉頭問道。

    “找借口總是很容易的,”岳海樓臉容陰悒的笑道,“大同守軍投降是遲早的事情,依照秘約,不管大同守軍向哪方投降,最終都應該由劉世中、蔡元攸率部接管大同城,這時候隨便發生點意外,都足以成為撕毀秘約的借口。不過,通常說,即便意外能使兩軍發生些摩擦,也很難猝然間誘發大規模的戰爭……”

    曹師雄明白過來了。

    赤扈即便相當多的王公大臣都主張出兵南下,但他們的汗王這時候卻還沒有最終下定決心。

    兀魯烈這些主戰派在云朔等地制造借口甚至摩擦容易,但從種種借口乃至兩軍發生摩擦,到最終促成他們的汗王下定決心出兵南下,卻需要有一個過程。

    而這個過程哪怕僅有三五個月,都有可能讓他們錯過在恢河河谷全殲驍勝、宣武兩軍的良機。

    兀魯烈不單單需要借口,還需要由這邊先挑起兵釁,使得他們已經集結于大同的兵馬,能繞過王帳直接發動南侵戰爭。

    曹師雄忍不住要笑起來,說道:“你說的這些,我心里明白歸明白,但問題是,我順勢而為應該也不缺一場富貴,卻為何要趕在一切都還沒有什么眉目之前,冒險去做這把挑起兵釁的刀?”

    “我剛才已經說過,赤扈鐵騎兵鋒所向,無人能擋,但赤扈人的王帳之中,對中原知之極深者極為有限,這也是汗王遲疑、猶豫的關鍵,”岳海樓說道,“但赤扈一旦下定決心南下,必然會大規模扈用漢軍漢將,曹兄難道真就滿足于一州刺史的富貴嗎,不想著有朝一日封王封侯嗎?”

    第一百四十八章 恢河

    大越與赤扈約定聯兵伐燕,依照秘約云朔地區以武周山、晉公山及渾河為界,以北地域歸赤扈所有,以南地域原本就是漢土,應歸南朝;而燕薊地區以燕山為界,以北地域歸赤扈所有,以南地域亦歸南朝。

    至少在天宣七年九月中旬之前,赤扈人并沒有做出撕毀密約的決定,其集結于陰山以東的兵馬,以掃蕩契丹及附屬蕃族在武周山、晉公山附近的殘余抵抗勢力為主,擄掠人口及畜產。

    因此在應州守軍不戰而逃,劉世中、蔡元攸率驍勝軍、宣武軍占領應州城之后,赤扈騎兵依舊在武周山以北踟躕,遵照約定,并沒有第一時間推進到大同城下,也沒有分兵進襲朔州北部蒼頭河谷(殺胡口)的跡象。

    九月中旬之后的恢河兩岸的草地一片黃綠,稀疏的林木,樹葉飄落。

    北方特有的白樺樹,一棵棵虬勁的樹身上像是附了一層白霜。

    曾經牛羊遍野的恢河南岸,此時已隨著蕃虜部族的北逃、西逃,變得空曠起來。

    百余騎兵正在恢河南岸的曠野從西往東馳騁,沿途是還有不少漢民村寨,但這時候都緊閉門戶。

    第一次北征伐燕時,恢河兩岸的漢民村寨是極其熱烈歡迎的,甚至有數以千計的丁壯附從天雄軍作戰,但誰能想到天雄軍那么輕易的就潰滅于大同城?

    天雄軍殘部狼狽逃往朔州,除了朔州的漢民得以南遷,恢河兩岸其他地區的漢民村寨都不同程度的遭受報復、清算。

    時隔不到一年,大越兵馬再次抵臨恢河沿岸,當地的漢民卻變得謹慎起來,一家家都閉寨自守。

    百余騎從西往東馳騁到懷仁縣南部的飲鶴灘附近,這時候有大股騎兵,大約三百騎不到樣子,大越禁軍裝束,正從北岸涉水渡河到南岸來,看樣子頗為狼狽。

    兩部騎兵猝然間在飲鶴灘南岸相遇,雙方都頗為謹慎的收攏陣列。

    徐懷勒住馬,朝飲鶴灘北岸眺望過去,在三四里開外,有數股胡騎往飲鶴灘前追趕過來,想必這七八百騎兵是胡騎追擊驅趕,在飲鶴灘前倉促渡河的。

    對方很快馳出數騎上前詢問根腳:

    “驍勝軍第一將都指揮使劉衍率部在此渡河,來者何人?”

    “朔州巡檢使、天雄軍第十將都虞候徐懷奉命前往應州參加軍議?!毙鞈岩彩谷瞬唏R馳出,喊出名號。

    “徐懷,是我!”朱芝從那隊騎兵里縱馬馳出,他作為兵部司吏隨劉衍渡河,此時的樣子非常狼狽,長幞官帽早不知所蹤,官袍也是扯破多處,跨下戰馬多處中箭,血跡斑斑,但好在人不像是受傷的樣子。

    朱芝遣人將其父朱沆的信函送到朔州,徐懷當然有看到,但他實在不知道就當前的形勢如何回復朱沆,卻不是他對朱沆、朱芝父子有什么成見。

    桐柏山卒最初能留在朔州,還全賴朱沆的成全。

    朱沆在率解忠等部從朔州離開時,還盡可能將不多的兵甲、馬匹以及糧食都留在朔州。

    而朱芝在離開嵐州時,也一改以往對他傲慢輕狂的態度——兵潰大同城、艱難逃歸,對朱芝這樣的世家子,觸動還是極大的。

    至于王番對他心存芥蒂,不告而薦曹師雄執掌嵐州軍政大權,那是王番的事,徐懷不會怪到朱沆的頭上。

    徐懷相信朱沆當時應該也是一肚子意見,而連王稟都強拗不過王番,徐懷又怎么可能怪罪到朱沆的頭上?

    徐懷后來連盧雄都不理會,也是不想他們夾在王番與朔州之間兩頭難做人。

    徐懷沒想到朱芝隨劉衍渡河北上,會遭遇到敵騎的攔截倉促逃回來。

    徐懷下馬朝朱芝迎去,震驚問道:“你怎么會與劉衍渡河北上,怎么會遭遇胡騎攔截?那些胡騎是大同守軍嗎?”

    “經略使欲不戰而屈人之兵,我隨兵部郎中劉俊劉郎君前往大同投書,卻不想到大同城下,守軍非但不開啟城門相迎,還亂箭射殺過來。劉郎君身中數箭,我與隨行軍士拼命護送劉郎君西逃,幸得與劉衍將軍他們遇上,才沒有喪命恢河北岸!”朱芝驚惶說道。

    “大同守軍吃了豹子膽啦?”隨徐懷一起前往應州參加軍議的鄭屠震驚問道。

    雖說徐懷很早判斷蕭辛瀚、蕭干、李處林等人很可能會率大同守軍向赤扈投降,但也沒有想到蕭辛瀚他們會射殺大越派去勸降的使者。

    赤扈人都還沒有最終決定南侵,蕭辛瀚這些人有必要做得這么絕?

    徐懷蹙著眉頭朝東北方向望去,蕭辛瀚等人如此決絕,一方面表明他們投赤扈人的決心,另一方面他沒想到劉世中、蔡元攸這些人竟然還抱有不戰而勝的幼稚想法。

    蕭辛瀚、蕭干、李處林到最后將嫡系兵馬都收攏回大同,連懷仁、金城等地都棄之不顧,就是打著“良禽擇木而居”的主意,有天雄軍潰滅的先例,劉世中、蔡元攸不趁著赤扈人還有猶豫,果斷出兵恢河北岸,以刀鋒相逼,卻妄想以一紙書信勸降守軍,不是癡人說夢是什么?

    這也難怪蕭林石都走投無路了,最終只是想著舉族西遷,也沒有投附大越的心思,他當真是將大越朝堂都看透了。

    徐懷對劉世中、蔡元攸這些人早就看不上眼,卻沒想到劉世中之子劉衍會親自率部渡河偵察敵情,還將為大同守軍追擊的朱芝等人救回南岸來。

    “劉郎君怎么樣,傷勢要不要緊?”徐懷問朱芝。

    “恐怕是不行了!”朱芝又驚惶又沮喪的說道。

    劉世中、蔡元攸想要勸降大同守軍,他們作為正副帥,不會親自出馬,但又要表現出對蕭辛瀚等人的足夠重視,在應州的將吏之中,僅有劉俊、郭仲熊等屈指可數的人有著相應的地位。

    劉俊身為兵部郎中,從軍北征卻最為清閑,還以為勸降之功可期,主動請纓,帶著朱芝等兵部屬吏在一干軍士的護送下抵達大同城下投書,卻沒想到會遭到殺身之禍。

    徐懷與朱芝去見劉衍。

    徐懷在驍勝、宣武兩軍諸將眼里,沒有什么根基可言,朔州兵馬也是不足恃的游兵散勇,徐懷卻好歹是一任都虞侯,將職僅比劉衍低上一階。

    劉衍神色雖然冷淡,卻也沒有阻止徐懷去見就差最后一口還沒有咽過氣去的兵部郎中劉俊。

    劉俊身中數箭,此時箭桿已經絞去,但從留在體內的箭簇看,都是從上往下射入胸肩。

    劉俊作為士臣,前往大同勸降又不可能穿鎧甲護身,站在大同城前猝不及防間遭受射殺,左右扈隨軍士根本就來不及上前遮擋,這幾支箭又準又狠,劉俊還能剩一口氣回到恢河南岸,可以說已經是偷活許久了。

    劉衍沒有再急著趕路,主要還是看到劉俊在馬背上顛簸,肯定沒辦法熬到應州就會斷氣,只能在南岸暫歇,先派人趕往應州報信。

    這時候數百大同騎兵往飲鶴灘北岸逼近過來,他們對恢河的水情更為熟悉,當下就有十數騎兵直接馳入淺水中,顯然是不想放棄對南岸的襲擾。

    徐懷剛要招手喊牛崖山拿弓箭過來,卻見劉衍已先一步取下長弓,率領十數騎人馬往水邊馳去,朝著涉水過來的大同騎兵且馳且射。

    劉衍眨眼間的功夫就射出十數箭去,當即就將三名在水中無法靈活閃避的敵兵射下馬來,濺起一蓬蓬水花,令余下的十名敵騎倉促退回北岸與大部隊會合,不敢再輕易往南岸進襲過來。

    劉氏在延州也是世代將門,劉世中及其兄劉世昆皆是經略使一級的人物,劉世中長子劉道早年死于與黨項人作戰的戰場,劉衍是其次子,此時才三十六歲,乃是西軍少壯派將領的代表人物。

    “劉軍侯好箭術?!毙鞈岩妱⒀軘y弓馳歸,贊道。

    “雕蟲小技而已,為將者不應以武自耀?!眲⒀軐㈤L弓交給隨扈收著,淡然回道。

    徐懷身世可疑不說,在劉衍看來,徐懷更始終是小輩人物,他怎么可能會多高看徐懷?只是劉俊傷勢太重,不便再強行上路,他才不得不與徐懷敷衍。

    “劉軍侯此時還覺得取大同易如囊中探物嗎?”徐懷絲毫渾然不覺劉衍的冷淡,問道。

    劉衍瞥了徐懷一眼,便轉頭看向北岸,似乎徐懷并無資格跟他探討這個問題。

    徐懷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大越在西北方向與黨項人戰事頻繁,對西北也長期保持擴張勢態,西軍確實要比武備馳廢的河東軍、河北軍要精銳許多。

    徐懷相信西軍也必然有一批武將,要比葛懷聰、葛愧、文橫岳之流英勇善戰,但很顯然除開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身世,除開派系黨爭,他這么年輕就居都虞侯之位,也必然叫劉衍這些西軍將領看不順眼……

    第一百四十九章 局外

    徐懷起初是想著由論資排輩看上去更有資格、明面上軍功也斐然的潘成虎擔任天雄軍第十廂都虞侯。

    這并不會絲毫影響他對桐柏山卒的掌控,但天雄軍最終定編時,他硬生生被抬到都虞侯、朔州巡檢使的位置上。

    徐懷當然清楚天雄軍定編時,曹師雄并無意直接去捅桐柏山卒的馬蜂窩,這些是出自劉世中、蔡元攸等人的安排。

    而劉世中、蔡元攸等人此舉也絕非好意。

    劉世中等人除了想看到他木秀于林,成為眾矢之的外,更主要的還是不想看到王稟、王番父子成功與他脫離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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