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121節
“嗯!”徐武磧點點頭。 他之前“投靠”董成,主要也是不想將徐氏都拖入可能導致覆頂之災的復仇事中來。 現在徐懷、徐武江、蘇老常、徐武坤已經將徐氏的核心力量都整合到鑄鋒堂中,而鑄鋒堂最為核心的一個宗旨也是要跟蔡鋌一系斗下去,他當然沒有再孤軍奮斗的必要。 “唐州這次有多少人馬押送糧草過來?”徐懷問道。 “這次糧草押送時間非常緊迫,沒有征用民夫,直接動用了一千州廂軍兵卒,有兩名廂軍指揮使隨我過來,”徐武磧說道,“周景找到我后,我原本想著直接找河東經略使司請戰,以便將這一千人馬留在河東,但奈何那兩個慫貨不愿,與我大吵一架?,F在最頭疼的,是要用什么名義,才能將一千兵馬拉到嵐州來!” 大戰在即,十數萬兵馬集結,諸路州糧草也加快往河東路北部集結。 諸路州押送糧草的人馬,抵達目的地之后自然可以原道返回,但要是負責押運的州吏、武將強烈請求參戰,則是對朝廷的一片肝膽赤誠,也不會有人拒絕。 問題在于唐州一千兵馬,徐武磧受董成差遣督運糧草,卻非正式的統兵官。 在督運糧草任務完成后,徐武磧不能說服那兩名廂軍指揮使,就沒有辦法強行將一千人馬拉到嵐州來…… 第四十六章 藏身匿跡 王番作為西路軍監軍使簽發軍令,徐懷他們與徐武磧率百余精銳,快馬加鞭趕往太原,是可以將一千唐州兵馬強留過來。 徐懷他愿意這么做,他也預料到這次北征伐燕會遭受重創,不虞身世之秘會泄露。 而唐州兵馬都監司所轄的廂軍,在桐柏山匪亂期間被重創過兩次,特別是第二次差不多是全軍覆滅。 唐州之后兩千多廂軍,都是從各縣土兵征募青壯健勇新編。 這支廂軍除了兵甲裝備完善、有過更嚴格的cao訓,還參與后期的剿匪作戰,戰斗力要比那些平時被用來充當苦役的廂軍強得多。 這一千唐州兵馬與五百囚卒聯合起來,戰斗力更為可觀是一方面,更關鍵的在當世幾乎所有人都受到地域極大的限制,地域認同感,或者說鄉土情節極為強烈。 真要遇到什么大敗局,徐懷以一千唐州兵馬為基礎,去收編潰逃人馬中、同時唐州出來的桐柏山寇兵,絕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不過,徐武磧、徐武坤、蘇老常他們卻不這么想,都堅決反對過早暴露徐武磧跟他們這邊的關系,就怕岳海樓這些人會聯想太多。 鄭恢、董其鋒等人俱已伏誅不假,但誰知道他們在伏誅之前,將多少細情稟報給蔡鋌及岳海樓這些人了? 徐武磧本身就是行苦rou計誘殺鄭恢等人的關鍵人物,他與鑄鋒堂的真正關系暴露,很難不叫人揣摩徐武磧這些年在徐武富身邊隱忍的內情。 他們也難以想象蔡鋌及岳海樓這些人一旦懷疑起徐懷的身世,將鑄鋒堂視為拔之而快的眼中釘,會誘發怎么后果。 “我或許可以直接去找蔡元攸,請求將這一千兵馬留下來?!毙煳浯凊局碱^說道。 董成是蔡系一員,徐武磧受董成差遣押運糧草到河東路來,想要留下來參戰,去找蔡鋌之子蔡元攸說項,再是合理不過。 “這個怕是不妥,劉世中、蔡元攸在東路至少集結五萬禁軍,還都是從河西諸軍抽調、他們自以為精銳的戰兵,他們不會瞧得上唐州千余廂軍的戰力。他們即便看在董成的面子,勉強留下你們,也多半會當成消耗品使用?!毙鞈巡毁澩煳浯冎苯尤フ也淘?,這涉及一千唐州兵馬的編制問題。 他現在完全看不透即將到來的北征戰場哪里會出問題,倘若千余唐州兵馬編入劉世中、蔡元攸直接指揮的東路軍,到時候與西路軍分頭對契丹人的朔州、應州作戰,一旦突發變故,兩邊相距太遠,很難想象能兼顧得上。 徐懷思量片晌,問徐武磧:“你倘若不回太原,他們應該不敢擅自返回唐州吧?” “你想將他們拖在太原?”徐武磧問道。 “……”徐懷點點頭。 他現在主要考慮的還是北征受挫之后,河東路北部的殘局要如何收拾。 到時候真要發生大潰敗,千余唐州兵馬只要還留在太原,就有光明正大的借口,將他們調來岢嵐,或直接調往更北面的寧武或嵐谷等城參加內線防御。 這也更容易為他們所直接控制。 “除非我不再露面,”徐武磧沉吟道,“對要不要留在河東參戰,我與他們發生過爭執,而我今日從太原離開,也就跟兩名指揮使招呼了一聲,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去向。我突然間藏身匿跡,他們率領千余兵馬返回唐州,很難對董成交待!但問題就是,我以后就不能再公開露面了!” 徐武磧受知州董成差遣,率部押送糧草,突然間消失不見,有可能是遭遇什么突發變故,兩名廂軍指揮使倘若不聞不問,就直接率領押送糧草的兵馬回到唐州,如何面對董成的質問? 到時候如何叫董成不懷疑是他們跟徐武磧發生爭執之后下手加害? 所以用計將千余唐州兵馬拖在太原一兩個月時間,是沒有問題的。 但問題在于,徐武磧消失一兩個月甚至更長時間不見蹤影,日后倘若還想回到唐州,又如何解釋他這段時間的行蹤? 這個節骨眼上沒有能說得過去的理由就擅離職守,刺配都是輕的。 “這或許先要委屈武磧叔你一陣子!”徐懷說道,“鑄鋒堂需要有人專門負責盯住契丹在嵐州境內的暗樁,我也想象不出有誰能比武磧叔你更合適……” 現在不管怎么說,徐懷都要說服徐武磧留在嵐州,跟他們在一起。 “倘若這邊確實需要我,哪怕從此之后都隱姓埋名,我都沒有什么好委屈的?!毙煳浯冋f道。 他這些年隱藏真正的實力留在徐武富的身邊,就是為掩蓋徐懷的真實身世,而蘇老常更是隱姓埋名留在桐柏山做十幾年的挑糞老農。 現在說鑄鋒堂有事需要他從此之后都隱姓埋名,不再以真實面目示人,徐武磧都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當然,鑄鋒堂目前雖說實力談不上絕強,卻也不容小窺了,以后還傍住王稟、王番父子這兩棵大樹,想要為當年的舊事討回公道,當然也更有實現的可能。 對徐武磧來說,是回到董成身邊繼續潛伏,以待機會接近蔡鋌,還是現在就直接隱姓埋名留在鑄鋒堂,負責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并沒有多大的區別。 “這樣也好?!毙煳淅ひ膊幌M煳浯冊倜半U回到董成身邊去,而徐武磧在太原突然間無故失蹤,他留在泌陽城的妻小,也可以直接安排他們回玉皇嶺去——徐武磧妻小的根也在玉皇嶺,就算徐武磧跟他們結下深仇又意外亡故,徐武磧妻小想回玉皇嶺,鑄鋒堂也不應該阻止,不應該跟婦孺過不去。 “這邊地方小了一些,也太靠近肅金樓——陌生人從這里頻頻出沒,也必然會引起警覺!”徐武磧心思轉變也快,當下便思慮起要如何暗中帶領人手去盯住契丹人在嵐州的暗樁。 徐武坤點頭道:“老五肯定不能去南裕巷,鑄鋒山莊也已經暴露了,還要另外找個地點行事。不過,我們絕對能信任的人手,絕大多數都進入兵營了,抽不出幾個人給老五調用,才是個問題??!” 他們還不清楚契丹人到底有多少眼線混入嵐州,徐武磧想要盯住契丹人的暗樁,人手少了肯定不行。 “武磧叔喬裝打扮一下,直接跟我們回南裕巷,平時你就假扮成周景的部屬,這樣來,很多事情你就可以通過周景安排人手!”徐懷說道。 “要是跟王稟相公、盧雄他們撞見,怎么喬裝打扮才能瞞過他們的眼神?”徐武坤問道。 南裕巷鋪院雖大,但是王稟、盧雄跟他們在一起,也必然會隨時關注五百囚卒的編訓進展,徐武坤無法想象徐武磧跟王稟、盧雄他們撞見怎么可能會不被認出來。 總不能他人在南裕巷,還整天蒙著臉吧? “這個好辦!”徐懷拔刀削下桌角一桌,又拿鋒利的囊刀,很快雕出一枚牙套來。 “這個做什么?”徐武磧接過來,困惑的問道。 “你貼著牙根塞嘴里?!毙鞈颜f道。 徐武磧這便明白過來,將木牙套塞嘴里,看向徐武坤問道:“我臉形變化是不是很大?” “咦,這法子真巧,要是當面走過,我都認不出來?!毙煳淅K嘖叫道。 木質牙套雕得還不夠精細,卻將鼻唇間的人中部分支撐起來,直接改變掉徐武磧面部的輪廓,甚至因為牙套的存在,口音都有些變;而倘若牙套雕得更精細貼合一些,甚至都不會影響日常說話、飲食。 徐武磧沒想到竟然有這么簡便易行的辦法。 塞進自己嘴里,徐武磧最清楚舒不舒服,他也取出鋒利的囊刀,將木質牙套剔得更薄、更貼合,以便日常生活中都不露破綻。 徐武磧原本就是扮作商賈隨周景趕來嵐州,準備妥當后他們三人便直接離開這處秘密哨屋,借夜色掩護返回南裕巷鋪院。 為方便照應、商議事情,蘇老常、柳瓊兒、鄭屠以及徐武坤都與徐懷住一進院子里。 看到徐懷與徐武坤回來,蘇老常、柳瓊兒看到徐武磧跟在他們身后,好半天才將他認出來。 徐懷又讓柳瓊兒親自去將周景喊過來,吩咐道:“武磧叔以后就化名石爺跟在你身邊,但凡要調用什么人手,你都要全力配合他!” 之前落草為寇以及在靖勝軍里的生涯不提,回到玉皇嶺不得不依附于徐武富,周景也都是配合徐武磧做事,現在安排他秘密配合隱藏身份的徐武磧行事,他怎會不愿? “你們現在回來正好,陳子簫的真實身份,很可能是契丹原西京道節度使蕭林石麾下大將韓倫……” 今日才有機會以監軍使院的名義,從河東經略使司那里接手一部分有關契丹人的軍事情報,柳瓊兒沒敢懈怠,一整天就帶著田燕燕、宋玉兒二女翻閱這幾箱卷宗,也總算是從里面找出一些有用的東西來。 要不是知道徐懷去哨屋見徐武磧了,她都要連夜帶著卷宗去兵營找他了…… 第四十七章 微瀾 “蕭林石、韓倫?” 聽柳瓊兒提及兩個人名,徐武磧、徐武坤異口同聲朝她看過去。 “怎么,你們聽說過韓倫這個人?”徐懷問道。 徐懷之前對契丹國內特別詳細的情況不甚熟悉,主要還是從王稟、盧雄那里了解契丹國的一些基本情況,但也就知道作為契丹宗室子弟的蕭林石曾擔任契丹國西京道防御使及南宰相府知國事等重要官職,因與契丹國君蕭乙淳不睦,兩年前遭到罷黜。 不過,王稟被貶離朝也將近兩年,對契丹人朝野最近兩年的形勢也知之甚少,他們也不知道蕭林石被罷黜之后去了哪里。 而事實上當朝對契丹、黨項等敵國的情報刺探工作非常的粗陋,中樞并沒有專門的機構負責其事,主要由邊軍各自負責刺探防區對面的敵情。 除了從邊境招募與契丹人、黨項人相貌相似的蕃兵潛入敵境偵察,邊軍搜集敵情的另一個主要手段就是收買商旅。 如此得來的情報,出現錯漏,實屬正常。 徐懷之前甚至都沒有聽說過韓倫這個名字,卻不想徐武磧、徐武坤他們竟然知道這人。 “十八年前,嵐州邊釁,靖勝軍馳援,當時蕭林石剛二十出頭,因世襲得任豐州刺史。我們趕到嵐州后,沿恢河北上,順利攻克朔州、應州、大同等地,整個西京道,就剩豐州最后一塊堪稱大城的重鎮沒有拿下,當時都以為蕭林石這樣的二世祖,手里僅有蕃漢雜軍三五千人馬可用,拿下豐州將是輕而易舉之事,卻在蕭林石手里栽了一個大跟頭,一支兵馬進襲豐州時遭遇伏擊,損兵折將將近兩千人,不得不敗退回大同。韓倫當時是蕭林石手下一名漢軍指揮使,傷我靖勝軍將卒最甚,但可惜我們當時在大同,沒有機會參與豐州一戰,”徐武磧說道,“而等靖勝軍主力集結起來,待往豐州再次開拔前夕,朝中那些狗賊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竟然一心想著議和,連已收復的疆域都要放棄掉。要不然,云燕等地早就成為大越疆土,何至于拖到今日再興師動眾去奪?” 提起舊事,徐武磧、徐武坤心里的怨恨,猶然極盛。 柳瓊兒將相關卷宗捧過來,徐懷坐過來,一邊聽徐武磧、徐武坤回憶當年的舊事,一邊借著燭火翻看這些卷宗。 河東經略使司目前所整理送到監軍使院的這部分敵情卷宗,有關蕭林石、韓倫的信息非常有限。 蔡鋌奪靖勝軍權南撤之后,大越與契丹人恢復和議,蕭林石便得任西京道防御副使、防御使等職;韓倫則是西京道漢軍主要的將領。 不過,之后雙方在邊境都保持克制,沒有再起什么邊釁,有關蕭林石主持西京道防務的資料非常有限。 當然,天雄軍及河東經略使司顯然要更克制一些,十數年來連常規的敵情偵察都很少再執行,但卷宗里附有蕭林石、韓倫等西京道將吏十數年前的畫像,看畫像里韓倫的臉形輪廓,卻是與陳子簫有幾份相肖。 卷宗里也記載四年前韓倫隨蕭林石從西京道調歸契丹上京,不久就因得罪契丹戚貴入獄,而蕭林石兩年前則被罷黜南府知國事,但兩人之后的下落,這些卷宗里都沒有再有提及。 要不是靖勝軍當年跟蕭林石打過交道,從這些記述簡陋的卷宗里,徐懷壓根就想象不出蕭林石、韓倫是怎樣的人物。 這他娘也太簡陋了吧? 這使得他們此時即便鎖定陳子簫就是獲罪入獄的韓倫,此時也想象不出能有什么實際的幫助。 陳子簫四年前獲罪入獄,可以推測有可能是蕭林石當時就已經察覺到大越與赤扈人有聯兵伐燕的意圖,才秘密將陳子簫從獄中救出,派遣到大越境內刺探情報以及在大越境內尋機掀起內亂作為牽制。 問題是蕭林石兩年后也遭罷黜,此時在西京道主政的契丹將吏,既非蕭林石本人,也看不出跟蕭林石有什么關系。 徐懷懷疑陳子簫就算能在岳海樓身邊刺探到什么機密情報,也未必會受到契丹人的重視。 陳子簫本來就是蕭林石派出的一頭孤狼,很可能是百般無計時死馬當活馬醫一枚閑子。 陳子簫潛入大越境內三四年未通消息,蕭林石又早遭罷黜,契丹人在西京道的主將,憑什么相信陳子簫沒有叛變,憑什么相信陳子簫傳回去的情報,不是引誘他們上當的陷阱? 從這點看,他們似乎并無必要花那么大的代價,還要冒暴露實力的風險去盯住陳子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