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82節
而王稟這三四天連著派人趕回來問他要不要去黃橋,心思也很明顯。 淮源鄉營真要從東線發動攻勢,將賊軍主力牽制住,怎么可能缺了他這員大將? 徐懷裝癡賣傻不理會,王稟只能叫盧雄走一趟。 盧雄喝過周盼兒端出來的溫茶,見徐懷還憊懶坐在臺階上,也坐過去,開門見山的問道: “陳大人率州兵將千余賊軍圍困在理塘寨已三天了,也兩次派人快馬傳令給鄧郎君,勒令淮源鄉營從東面對黃橋寨加緊攻勢,行文間對淮源鄉營前后三個月都能沒攻陷黃橋寨頗為不滿。陳實的函文對淮源鄉營有貶低之意,鄧郎君、徐武江他們心里都很不滿,但不管怎么說,還是得配合啊。你到底有什么想法,躲回來三四天卻都不去黃橋看一眼?” “我還以為沒我啥事呢,既然盧爺過來拉我,那我晚上便隨你去黃橋?!毙鞈雅呐拇笸日酒饋碚f道。 徐懷知道真要賴在軍寨,盧雄也不可能會強拽他去,但以王稟的性子,很可能會在他缺席的情況下,強勸鄧珪對黃橋寨展開攻勢,那樣反而會更糟糕。 王稟太正直了,有時候真是這邊的弱點啊。 …… …… 徐懷、殷鵬與盧雄連夜帶著一隊馬步兵趕往黃橋寨。 淮源鄉營直接在走馬道上安營扎寨,是以五軍的標準,結成連營,將南北山嶺之間的兩百多丈寬谷地堵死——而真正的黃橋寨則在連營以西三里之外,兩千賊軍也是以連營的形式結起密實的防御。 鄧珪、徐武江他們調兵遣將的官廳設在規模最大的中軍寨,鄉營戰斗力最強的先登兵也主要駐扎在這里。 除了攻堅作戰、遠距離機動外,深入敵后斥候敵情,也主要由先登兵承擔。 雖說巡檢司武卒加淮源鄉營此時已擴張近兩千兵馬,先登兵卻還嚴格控制在兩百人編制,徐武坤、唐盤、徐心庵、殷鵬、唐青、韓奇等人為隊目,徐懷與盧雄則會直接插手cao訓以及潛行斥候等事。 “陳實不理會告誡,執意想在冬季結束之前,掃平匪亂,我們也只能配合;而陳實除了輕敵之外,他也實是寄望我們能在東線將賊軍主力拖住,才敢如此輕率進軍的?!?/br> 形勢又迫切起來,王稟也沒有辦法再“知進退”,徐懷趕來之前,他也已跟鄧珪、徐武江商議出強攻黃橋寨的具體作戰措施,這會兒直截了當的跟徐懷說道, “鄧郎君與我們已經商議好作戰方略,現在就等你這尊莽虎將出場了……” 帳內大桌有樹膠和泥砂制作的沙盤,將雙方的營寨等防御部署都清晰的標識出來。 王稟雖是士臣,但考取進士后,早年就曾在樞密院河西房任職,之后又長期以判軍、都監的身份任事邊州。 雖非武將,但王稟對《武經總要》等兵書的熟悉程度,比當世絕大多數武將都要熟悉的。也恰恰是當世崇文抑武、以文制武,很多士臣都有提劍安邦的志向。 具體的排兵布陣等治軍事,徐懷這五六個月來都跟王稟、盧雄他們學習不少。 沙盤上都將這次攻寨作戰的方略清晰標識出來, 徐懷走到沙盤旁看了一會兒,問一旁的徐心庵:“陳子簫這幾天有什么異動?” “西小寨看似沒有什么變化,但郭君判、潘成虎兩人這兩天衣甲都密實起來,叫人隔遠看不清楚他們的面目,陳子簫很可能找到體形相近之人冒充他們,”徐心庵振備的解釋道,“而連著三天來,賊軍在黃橋諸寨看似沒有大的變化,但夜間潛到近處也能聽到一些響動——很顯然陳子簫不從黃橋寨暗中調兵,僅憑借各懷鬼胎的高祥云、仲長卿兩部賊眾,很難對州兵形成多大的威脅!既然賊軍敢玩瞞天過海這一套,我們就趁機奪下黃橋寨,殺他一個奶奶的雞飛蛋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全軍而上 指揮大帳中,除了王稟、鄧珪、徐武江、徐心庵、徐武坤、唐盤等人外,還有幾名都保、耆戶長作為地方勢力的鄉議代表,負責押運糧秣以及修壘挖壕等事,在鄧珪手下聽用。 巡檢司是當世最基層的小衙門,平時就兩三名書吏聽用,這時候就算晉龍泉、唐天德都被打發去做后勤工作,也遠遠忙不過來,需要從地方借調能任事的人手。 徐武富本身就是州吏,他留在桐柏山里不去泌陽城,即便無法插手淮源鄉營的指揮權,但帶著徐恒、徐武磧、徐忻等人在鄧珪手下聽用,參與東線戰事的決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知州、陳實給淮源的函文里,也明確提及這點,鄧珪當然不能將徐武富踢到一旁去;徐武富這些天來甚至就以知州陳實差遣自居,還頗能籠絡人心。 徐武富現在擺出來的態度就是,雖然徐氏族兵暫時不聽他的,但徐氏族兵打下來的剿匪戰績,該是他的,誰他娘都別想從他嘴邊奪走。 這時候徐武富、徐恒、徐武磧三人也都在指揮帳里,站在角落里朝徐懷冷眼打量。 徐懷往大帳里眾人臉上看去: 徐心庵、唐盤他們還是振奮,認定眼前是攻奪黃橋寨的良機;王稟雖然為陳實的輕率苦惱,但他真正不希望陳實與州兵出什么事以致唐州形勢大壞;而鄧珪、徐武江他們至少不會公然違背陳實的命令。 徐恒肚子太淺,嫉恨都直接寫臉上,實在沒什么看頭;徐武磧的神情冷漠,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 此時的徐武富臉色卻是陰晦,瞥望過來的眼神,給人毒蛇盯視一般的微微驚悸感,琢磨不透他心里的深淺,當真是看到眼下形勢大好,寸步不離的貼緊著鄧珪想多一杯羹嗎? 徐懷心里輕輕一嘆,知道不管他擔憂什么,該來的總歸要來,重新轉回頭低聲問徐心庵:“我們準備先打哪座賊寨?” 陳子簫親自趕到黃橋坐鎮,除了黃橋靠里側的主寨外,還在外面扎下三座營寨,將黃橋寨以西的腹心之地牽牽保護住。 “那肯定是先打賊軍西小寨啊,”徐心庵振奮的說道,“郭君判、潘成虎、周添三人合并一營駐守西小寨,戰斗力最強,也多次從側翼作為機動兵馬殺出,牽制我們在其他方向上發起的攻勢?,F在可以初步判斷他們至少從西小寨暗中抽走三分之二的精銳,而賊軍在最容易進攻的賊軍前寨,很可能還會暗中加強兵力,防備我們偷營……” “怎么樣,這次還由你率先登營第一個殺入西小寨,多斬頭顱換賞錢?”鄧珪站起來笑盈盈問道。 淮源鄉營及巡檢司武卒擴編到近兩千人,單純從戰斗力上說,徐氏族兵還是絕對的主力。 而要不要用以及怎么用徐懷,鄧珪都知道這得遵從王稟、徐武江以及幕后猶未曾露面的夜叉狐等人的意志,但他個人還是希望徐懷能披掛上陣的。 太他娘兇猛了。 上陣殺敵有如惡虎撲食,單純從氣勢上就能重創當面賊軍的士氣。 這是其他同級數武將都難以相匹敵的。 徐懷沒有急著回答鄧珪的問題,而是盯著沙盤的賊軍防寨分布細看。 賊軍前寨距離這邊最近,位于走馬道的北側,依山而立;西小寨實際在其前寨的西南方向,屏護前寨側翼的同時,還堵住南面的一個山坳缺口。 黃橋寨主寨位于前寨與西小寨更里側一些,距離較深;在布局上形成前寨、西小寨拱衛主寨的格局。 賊軍同時還在后方扎下一座營寨,以承接從西面過來的援兵及糧秣。 賊軍攻下十八里塢之后,著意整合,兵馬沒有再無節制的擴張,但即便經過玉山驛之敗,賊軍還維持有六七千人規模。 當然,匪亂這么久,大家也都知道不需要單純從數量上權衡賊軍的強弱,較為有戰斗力的賊軍,主要就是陳子簫、高祥忠、仲長卿三部人馬。 這里面猶以陳子簫部戰斗力最強,兵甲也要遠遠好過其他賊軍。 徐懷以最壞的打算計,賊軍使高祥忠、仲長卿兩部通力合作,便能吃下陳實所率的州兵,陳子簫所部真正的精銳兵力實際并沒有從黃橋寨調走,就等著他們迎頭撞上去,那陳子簫會如何在這幾個寨子暗中調整兵力? 賊軍真要在西小寨暗藏精銳,其前寨也必然會暗伏重兵,以便淮源兵馬在西小寨前的攻勢受阻后,從側翼發動進攻;而淮源兵馬選擇前寨作為進攻的重點,那賊軍必然就會以西小寨的伏兵作為側翼奇兵。 雖說黃橋主寨距離戰場較遠,反而有可能是最空虛的,但他們想要從形成拱衛之勢的前寨、西小寨中間穿插過去,直接進攻黃橋主寨,兩邊的側翼都會暴露出來。 淮源鄉營不能按兵不動,但在不得不主動發起攻勢的情況下,無論選擇哪座敵寨進攻,一旦進攻的勢頭被遏制住,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面,事情就會大條。 淮源鄉營畢竟不是真正的百戰精銳,作戰韌性不可能有多強,攻守之勢意外發生扭轉,士氣及作戰意志都會遭受打擊,從而使戰局全面崩潰。 這是所有的新編兵馬,甚至可以說是烏合之眾最為顯著的特點。 而對這樣的對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挫其銳氣。 一定要打,也一定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那就只能選擇敵軍最預料不到的方式發起進攻。 “既然料定賊軍已將多數精兵調走,王相公、鄧郎君一次才安排五百兵馬去打西小寨,也太小家子氣了……”徐懷直搖頭道。 徐懷從來不參與具體的軍議、鄉議,鄧珪即便現在識得他不傻不癡,但也不會覺得他對王稟與諸多人共同商議的進攻方案,能提出什么改進意見來,有點不愿意搭他的話。 王稟卻微微蹙著眉頭,說道:“西小寨據險而建,僅兩面可以接戰,又不到三百步見方,賊寇里面駐守三百余兵馬,我們一次安排五百兵馬,分作四隊輪番進攻,同時在西小寨與前寨的東南側還會安排五百兵馬備守側翼,怎么看都不能算小家子氣啊——再多的兵馬,西小寨前也鋪展不開啊……” “一座敵營前鋪不開兵力,那就全打!”徐懷很光棍的說道,伸手在沙盤上將進兵的標識擺出來,直接指小寨、前寨、黃橋寨以及后寨四個方向。 鄭恢、陳子簫等人刻意掩藏,他們很難看出這幾座敵寨之間的虛實,但徐懷可以將項上頭顱押上去,賭賊軍在這幾座敵寨之間一定有虛有實。 從總的兵力以及戰斗力,淮源鄉營比黃橋寨一帶的賊軍只強不弱。 要打就直接攤出所有的底牌開打,不作一絲的保留。 不要一座敵寨一座敵寨的去試探虛實,而是同時出兵進攻四座敵寨,令其虛實無法遁形。 這時候就是賭是他們先攻陷其中一座防御空虛的敵寨,重創賊軍的士氣,還是他們這邊有哪路兵馬先被賊軍打潰掉。 唯有這么打,他們才能更占優勢。 畢竟是他們先主動發動攻勢,賊軍守于寨中,想要快速打反擊,兵馬還要拉出營寨才行;要是他們這邊有針對性的,在進攻時用戰械堵其寨門,優勢將更明顯。 鄧珪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哪需要這么急?” “莽貨便是莽貨,拿著刀槍聽候調遣便是,還真以為自己能上得了席面??!”徐恒遠遠站在一旁,忍不住冷嘲熱諷起來。 王稟站在沙盤前挺直腰脊,冷眼朝徐恒、徐武富那邊打量過去,跟鄧珪說道:“請鄧郎君著無關人等都先離開!” 要是鄧珪這時候出聲將徐武富等人趕出去,徐武富或許還自恃州吏身份,將陳實抬出來壓鄧珪一頭,但王稟說這話,他能站出來說王稟已被官家(皇上)削職為民,沒資格對他指手劃腳? 就算陳實在這里,挨上王稟一頓訓斥,想翻臉之前還得考慮考慮這事倘若最終鬧到官家(皇上)面前,對他是有利還是有弊呢。 “請徐郎君暫且移步!”鄧珪朝徐武富拱拱手,請他們暫且退避。 “……”徐武富知道沒有資格在王稟面前甩臉色,卻也沒有遷怒長子徐恒亂說話,只是臉色陰沉而狐疑的掃了徐懷、王稟兩眼,便先往大帳外走去。 徐恒還是畏懼王稟、鄧珪的,羞憤的與徐武磧一同往外走去。 其他自知沒有資格在王稟面前說上話的人,也都乖乖的走開。 “不是真要一擁而上,同時攻打四座敵寨吧?”待徐武富等人離開,鄧珪才驚訝的問王稟。 他可以說徐懷的想法荒謬,但他不可能無視王稟的最終意見。 王稟站在沙盤前挺直腰脊,說道:“徐懷既然說全打,那就全打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要做棋子 徐懷之前沒有到黃橋來,但徐心庵、韓奇這次隨同徐懷一起潛往玉山驛附近斥候敵情,回來后將徐懷的擔憂跟王稟、徐武江說了。 高祥忠、仲長卿的兵馬此時是都已經從各自老巢往理塘寨圍合而來,王稟、徐武江也很難相信在陳子簫所部兵馬缺席、藏于黃橋寨不動的情況下,高祥忠、仲長卿兩人會拼盡全力去打新勝的州兵。 這簡直會刷新他們對賊軍的認識。 不過,王稟要用徐懷為前鋒大將,徐懷此時卻又堅持以獅子捕兔之勢,全軍而上同時進攻黃橋的四座敵寨,當然不會跟他在這個上面犟。 道理也很簡單。 倘若敵軍已從黃橋寨抽走不少精銳,他們同時攻打四座敵寨是有些無理,是會弊大于利。 畢竟全軍而上,將兩千兵馬一下子鋪開,己方在攻城器械等方面的準備不足會暴露出來,也將迫使敵軍因為沒有退路抵抗意志變得更強,從而導致很多不必要的傷亡,但這時候拿下這黃橋四寨應該沒有問題。 倘若真如徐懷所擔憂的那般,敵軍精銳其實沒走,他們全軍而上,就能避免孤軍在攻守易勢之時被拖在敵寨前淪陷。 當然,徐武富、徐恒、徐武磧等人在場,徐懷說要全攻,甚至在沙盤上擺出兵分四路的標識出來,但實際全軍而上的戰術部署不可能這么粗糙,更不可能過早將薄弱的銜接點,暴露出來給賊軍突襲。 鄧珪當夜就將淮源等寨的一部分預備兵馬,盡可能多的召集到黃橋來,留守營寨,次日一早便與徐武江、徐懷等人親率兩千主力從諸營殺出。 在初冬帶薄霧的晨曦中,先登營兩百馬步兵最先如尖刀一般,直接從賊軍西小寨與前寨之間切入四座敵寨所控制的腹心之地,將賊軍哨騎逼退開,同時監視諸營寨賊軍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