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43節
隔了那么遠,看不清人的面目以及馬步兵所扛旗幟,但從人馬所著服飾,看得出是巡檢司的武卒傾巢而出了。 鹿臺寨距離淮源巡檢司就二十里,潘成虎霸占上柳寨,襲擾玉皇嶺都十多天了,鄧珪早不動晚不動,卻在這時候率領巡檢司的武卒趕過來? 他趕過來增援鹿臺寨打擊盜匪,還是以為這邊兩敗俱傷了,他有趁火打劫的機會? 看到巡檢司有增援兵馬過來,賊騎也不敢青柳溪北岸野外滯留。 巡檢司是僅有百余武卒,但作為桐柏山之里唯一的官方軍事機構,緊急之時可以邀請鄉兵圍剿盜匪。 而且潘成虎率賊眾襲擾玉皇嶺已經有十多天,誰知道巡檢司在州縣的指示下,跟晉、唐等大姓宗族已經談妥什么條件,誰知道后面還有沒有更大規模的鄉兵在集結? 潘成虎再大的膽子,這時候也不敢在青柳溪北岸浪下去,數十賊騎倉促間往上柳寨方向收攏而去。 徐懷與徐武坤、徐武良也沒有急著離開,在青柳溪面側一處臨岸高地上駐足,不一會兒就看到二十數騎馬兵在唐天德的率領下,簇擁著鄧珪與另外一名身穿九品新綠武臣袍服的中年人行至青柳溪橋前。 相隔較遠,也看不太清那人的相貌。 柳瓊兒提著裙裾,在徐小環的陪同下,從獅駝嶺北岸匆忙趕過來。 獅駝嶺新寨沒有多余的戰馬,徐小環坐到他爹徐武良馬背上,徐懷伸手將柳瓊兒拉到他身前共乘一個馬鞍。 “好快??!”柳瓊兒花容慘淡的說道。 徐懷偷窺到陳桐給鄧珪的秘信,早就知道鄭恢等人會安排新的巡檢使來接替鄧珪,從而叫王稟的命運徹底落入他們的掌控之中。 雖說一個多月來,徐武江曾在武卒面前有提及王稟東山再起的可能,但也只是利用這點吊住大家的心氣,并沒有更多的動作。 其實大家心里都清楚,刺客背后的勢力太大、太執著,王稟身死,刺客得手撤出,桐柏山恢復往昔的平靜,才是對大家最好的選擇。 而王稟死于淮源,樞密使蔡鋌那邊安排了替罪羊承擔一切,到時候朝野驚擾,相形之下,徐武江投匪之事也就變得無關緊要。 或許州縣從此之后都不會去主動提及這事。 提了干嘛? 將徐武江這些人當作新冒出來、占據歇馬山的流寇就可以了。 能剿則剿,不能剿…… 桐柏山里頑寇那么多家,多出一家,又翻不了天。 徐懷沒有說話,他看到北寨那里緩緩打開寨門,徐武富在徐武磧、徐仲榆、周景等人的陪同下,往青柳溪橋迎去。 很顯然,徐武富也正期待新巡檢使的到來,期待王稟身首異處,便讓桐柏山恢復往日的平靜。 “我們回去吧!”徐懷意興闌珊的說道,似乎結局已然注定,他也不想再去掙扎什么了。 …… …… “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大概以為郭曹齡接替鄧珪出任巡檢使,王稟橫死淮源軍寨,一切就會恢復平靜!” 鄭恢等人藏身野杮子林里,居高臨下可以清晰看到青柳溪橋左右的情形,見徐武富如此干脆利落的出寨迎接鄧珪、郭曹齡,忍不住輕蔑的笑起來。 “接下來我們要怎么辦?”董其鋒問道。 “鄧珪如此配合我們,當然給他賺點軍功再走??!”鄭恢笑道。 “為何還要這般節外生枝?”陳子簫一臉好奇的問道。 “不將潘成虎這股人馬打潰掉,陳大當家你將他們納入虎頭寨,就不怕潘成虎將來也玩鳩占鵲巢這出戲?”鄭恢問道。 陳子簫拍了拍腦門,表示自己犯蠢了,沒有想這么深。 見陳子簫這樣,鄭恢卻是頗為得意,心想這樣的人最好控制,又耐著性子跟他解釋: “這一個月來,虎頭寨暗中招兵買馬,是有四百多人手了,但近一半是新手,要是直接邀請潘成虎率三百賊眾加入虎頭寨,潘成虎即便愿意屈居你之下,我們也不能完全放心啊——潘成虎實力還在,不可能唯你馬首是瞻的!不管怎么說,潘成虎被打得越慘,對收留他的虎頭寨才越感激,同時也越容易控制……” “確是如此,先生看透人心了?!标愖雍嵸澋?。 …… …… 新的巡檢使人已經到淮源軍寨,就等泌陽知縣程倫英以兵馬都監的名義確認調令之后,就可以正式交接。而鄧珪這次是在交接前夕,最后率武卒深入桐柏山剿匪,各家都還是頗給面子。 接連三日,晉、唐、錢等家都陸續派出三五十寨兵過來助陣,連同軍寨武卒在內,很快就在青柳溪橋北側的營地,集結近四百人馬。 鄧珪目前還沒有新的調令,他打定主意,即便候缺一段時間,也比繼續攪和在這兇險泥潭里更強。 這是他在淮源巡檢使任上最后幾天崗,他也就無需再去顧及地方宗紳的顏面,更無需去體恤手下這些主要來自各大姓宗族的兵卒。 待兵馬集結起來,他就驅使著往上柳寨進逼過去。 誰敢怠慢、拖延,鄧珪也是毫不猶豫的棍棒伺候,甚至還在陣前斬殺兩名不服管令的鄉兵。 當了兩年多的病貓,爺過幾天就走了,也該顯顯虎威了。 誰他娘攔著不讓他將最后的軍功撈走,誰就不要怪他翻臉不認人。 也就是在徐氏的地盤上作戰,需要徐氏提供諸多兵馬的補給以及強攻上柳寨的器械,而徐氏在這里也人多勢眾,鄧珪才對徐氏稍微客氣一點,不敢去驅役徐氏的族兵。 眼前這一幕,也是潘成虎看傻了,心里悔之莫及。 他之前所以敢留在上柳寨,原是料定巡檢司才百余武卒不足為懼,而諸大姓宗族不會有哪家會拿自己子弟兵跟他們血戰硬拼的。 徐氏受他們威脅最大,而雙方在青柳溪兩岸糾纏十數日才那么點死傷,主要還是折損在那莽貨手里最多,這也足以證明他的判斷沒錯。 上柳寨是談不上險峻,寨墻也單薄,但左右村寨較多,就糧方便,更重要的是潘成虎知道越是危急之時,越不能手忙腳亂。 倉皇流竄,不僅諸大姓宗族不會輕易放過他,人心散了,賊眾各自散去,他最后能剩多少東山再起的資本? 他料來料去,卻沒有料到鄧珪會在這節骨眼上調任,而鄧珪會在臨去之時,會集結武卒鄉勇與他死拼一場…… 第六十二章 殺人者 鄧珪親自提刀督戰,殺氣騰騰,陣前不惜殺人立威,晉龍泉、唐天德及諸節級以及各奉調的鄉里寨兵頭目,即便這時候都還不明就里,又有哪個敢在他面前懈??? 他們將諸隊鄉兵與軍寨武卒混編,舉起大盾,扛起巨木將單薄的寨墻撞塌數處,然后輪流率隊往寨子里強攻。 作戰最講究氣勢,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之前諸宗族不愿與賊兵死拼,鄧珪也不想得罪地方勢力,只想著安安穩穩的輪調各地,御下非常的和藹可親,看到刀口舔血的賊匪,誰愿意拼死力戰? 這自然叫桐柏山里的頑寇越發兇厲、氣焰囂張,橫行鄉野,莫不可擋。 而武卒鄉兵到底敬畏巡檢使這一官職所帶給鄧珪的威嚴,心底深處對朝廷還是屈從的,這是軍紀得以行下的基礎。 這時候有悍將能吏驅使,諸武卒鄉兵經軍紀擰結起來的戰斗力及作戰意志,自然要強過賊匪。 歇馬山賊眾,老巢都被人偷襲了,在不顧矢石強攻過來的武卒寨勇面前,能有多強的抵擋意志? 第一天強攻,雙方互有六七十人死傷。 這主要還是武卒鄉勇訓練、兵械較差,潘成虎其人在桐柏山是少有的武勇,手下有幾十號悍匪;而晉龍泉、唐天德等人愿意驅使他人拼命,他們自己到底是不怎么愿意拼命,幾波攻勢都被賊兵打退回來。 第二天鄧珪再組織人馬從缺口強攻進去,潘成虎意識到死拼下去沒有活路,這時候沒有他牽頭擋在前面,下面的賊眾怎能抵擋得住鄉兵的進攻? 午前就被殺得節節敗退,待潘成虎下決定殺出重圍,從東北角逃出上柳寨,鉆入東北方向的深山老林時,身邊就剩三四十悍匪。 而除了還有一部分賊眾往其他方向逃竄外,上柳寨一戰或俘或斃賊兵近兩百人,可以說是桐柏山里近年來難有的剿匪作戰大捷。 武卒寨勇死傷也將近百人,但分攤到各大姓宗族頭上,都還勉強能夠接受,算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當然了,獅駝嶺這邊卻不得安心,甚至眾人心臟都提到嗓子眼。 要是鄧珪攜破賊之威去攻歇馬山,即便徐武富那邊擔心整個徐族會被拖下水,也很難找到借口阻攔。 好在擔憂的事并沒有發生,鄧珪見好就收了。 即便從各個隱蔽渠道傳出的消息,都試圖證明此時占據歇馬山的新匪就是徐武江,但他該拿的軍功已經到手,何苦再去多事? 徐武富想害徐武江等人送死,鄧珪最是清楚,但暗中卻有消息說徐武富與徐武江勾結謀歇馬山,顯然有著將徐氏一并拖下水的用心——且不管背后這些人有別的用心,還是想謀奪徐氏在玉皇嶺的家業,鄧珪都犯不著去做這把刀。 徐氏實力不弱,一旦強硬反噬,鄧珪不覺得他有能力收拾好。 在他看來,徐武江逃軍投匪事,還是留給別人收拾去,又或者等到王稟橫死淮源驚動朝野,就沒有幾個人會去關心徐武江逃軍投匪這事了。 簡單收拾過戰場后,鄧珪著晉龍泉率鄉兵駐守上柳寨,收拾殘局,他吃過徐武富在北寨安排的犒賞宴后,就與唐天德率兩隊完整無損的武卒,陪同郭曹齡返回軍寨。 他該離開淮源了,后續要不要去打下歇馬山,由郭曹齡去cao心吧! 徐武坤、徐武良他們都知道一鼓作氣、再而竭的道理。 鄉兵以及軍寨武卒這次傷亡不低,只要鄧珪不攜大破賊眾的余威,去強攻歇馬山,讓這口氣泄掉,等新的巡檢使上任后再組織兵馬來打歇馬山,少不得要拖上兩三個月。 他們有這兩三個月緩沖,用來招兵買馬,總要比現在以這點人手就直接面對殺出血勇之氣的兵卒要強得多;何況時間拖得越久,徐武富越沒有辦法洗清嫌疑,越是要跟他們捆綁在一起去面對危局。 徐武富很顯然也明白這里面的道理,午后就安排人手將之前答應拆借卻被鄧珪意外出兵而臨時中斷的另兩萬斤糧食,都送到獅駝嶺新寨來。 這次還是徐武磧送糧過來,還暗示有一部分賊眾被逼得逃入上柳寨南面的深山老林里;這些賊眾往南面突圍,是被潘成虎利用吸引武卒鄉兵主力去圍殺,是棄子,徐武江可以派人去招攬。 在徐武良、徐武坤他們看來,徐武磧的暗示,顯然是徐武富的授意:既然滅不了徐武江他們,不想徐武江他們將整個徐族拖下水,就只能指望這邊能掙扎著活下來,至少不要叫有關鍵人物落入官府的手里,成為徐氏暗通匪寇的鐵證。 …… …… 雖然脫離這泥潭在際,但回到軍寨之中,鄧珪心里卻沒有大勝歸來的爽利,甚至還有些抑郁,至少他在這節骨眼不敢去見王稟。 回到署所后的宅子里,鄧珪便著人將大門掩上,他拿出一卷策論臥涼榻上翻看,寧靜心神;而招應郭曹齡之事,他都推給唐天德去負責。 要是郭曹齡不急著下手,少不得還要跟唐家、晉家多打一些日子的交道。 看到都付出這么大的傷亡,鄧珪竟然不光明正大的趁將卒士氣可用,奪下歇馬山,唐天德心里是相當不滿的,但他畢竟不能摁住鄧珪的手下令,只能將后續的希望寄托在郭曹齡的身上。 鄧珪將招應之事交給他,唐天德也不顧多日辛苦,便邀請郭曹齡及兩名隨扈前往悅紅樓喝茶飲宴。 鄧珪未走,郭曹齡到軍寨后,也只能暫時住在驛館里,條件太過簡陋,唐天德晚宴時提出可以在悅紅樓騰出一棟雅致院子,供郭曹齡及隨扈暫居。 郭曹齡已與鄭恢、董其鋒接上頭,詳細了解過這些日子淮源鎮所發生的一切。 唐家是不大可能跟盧雄及靖勝軍舊卒勾結,但柳瓊兒這女人有問題,就保不定悅紅樓下面的小廝、女倌有人會被暗中保護王稟的人收買。 郭曹齡哪里敢圖幾天安逸搬進悅紅樓來暫??? 在悅紅樓飲過宴后,郭曹齡便帶著兩名隨扈回到軍寨驛館。 這還是王稟初到淮源居住的小院,正房三間,兩邊各兩間廂房,收拾得還算整飭。 喝了不少酒,郭曹齡著隨扈先回廂房休息,他坐到會客堂層里醒酒,也思慮后續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