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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好兇猛 第26節

    不知道會不會發生意外,柳瓊兒、葛氏以及小環就沒有分開行動,而是入夜前都隨徐武良潛伏到白澗河西岸,等候徐懷與蘇荻從軍寨潛出。

    之后,眾人再動身前往徐氏聚族而居的鹿臺寨。

    然而鹿臺寨在白澗河東,這時候不能從渡口乘船過去,路就不好走了。

    淮源鎮附近地形平坦,那是相對兩側綿延起伏的山嶺丘壑而言。

    出軍寨沿白澗河西岸往南,沒有現成的道路,丘谷、山溝子縱橫交錯,天黑無路,準備了三匹馬也只敢小心牽著,沿著水漲上來的河灘地,在小腿高的蘆草間往南走去。

    也是幸虧徐懷、徐武良他們對白澗河沿線的地形熟悉,一路跌跌撞撞,趕到黃石灘,這時候蹚過才大腿深的淺水,到白澗河的東岸。

    即便像徐武良這樣的精壯漢子,這時候都有些精疲力盡了。

    好在蘇荻、葛氏、小環都能吃得了苦,體力也好;唯有柳瓊兒身嬌體弱,夜深路險,又怕叫她從馬背上摔下來,從頭到尾都是徐懷背著她走。

    過了白澗河,往東再走上里許,便是前往玉皇嶺的土路,這時距離徐氏在玉皇嶺北坡聚族而居的鹿臺諸寨,也就剩五六里地。

    不過,徐懷他們并沒有急于連夜趕回鹿臺寨。

    眾人突然間深更半夜一身狼狽的趕回到寨子,容易引起懷疑不說,等到官差趕到玉皇嶺對質時,他們又要拿什么話語,贏得族人的信任?

    越是到這時,越不能自亂陣腳,徐懷他們在土路旁的雜木林里換上干爽的衣衫歇息。

    待清晨吃過干糧,徐懷、蘇荻、柳瓊兒還有徐武良一家三口,才乘三匹馬,往玉皇嶺北坡山腳下的鹿臺寨趕去。

    淮源鎮到玉皇嶺二十多里地,他們待日頭升上樹梢時進入寨子,便可以聲稱天蒙蒙亮從淮源鎮出發的。

    玉皇嶺是桐柏山南嶺諸多山嶺里的一支,從東南往西北延伸,有十一二里綿延,其西、南坡陡峭,而東、北坡和緩。

    北坡除了山頂樹木成林外,山坡上青草繁茂,偶有幾株粗壯的大樹點綴其間,是桐柏山里難得的優良草場。

    這時候數百頭牛馬已經放出來,正在北坡啃食茁壯成長的雜草,這也是徐氏能在淮源、泌陽等地經營騾馬市的根本。

    在草場的邊緣,有一條淺溪從東南山谷流出,往西北匯入白澗河中;這是白澗河的一條支流青柳溪。

    鹿臺寨早年是青柳溪沿岸徐氏聚族而居的幾座村落,之后族人為備匪防盜,夯筑土墻將村落圍合成幾座土寨,總稱鹿臺寨。

    從淮源鎮出來的土路,延伸到青柳溪畔,有一座木橋橫跨青柳溪之上。

    鹿臺寨總寨,也是鹿臺諸寨的北寨,就在木橋的對面,規模也是最大。

    徐懷他們乘馬馳上一道緩坡,青柳溪河對岸就是一道兩里許的夯土寨墻,將兩三百棟大小院落圍起來,坐落在玉皇嶺北坡的山腳下。

    青柳溪沿岸的土地較為平坦,又近水源,多開墾成田地,也是玉皇嶺附近不多的成片耕種區,這時候已有不少族人、莊客在田間辛勤耕作。

    徐氏以家主徐武富這一脈,實力最強,在淮源鎮、泌陽城都有不少產業,也就有不少族人、莊客被遣出去打理這些生意。

    這兩天看到徐武磧、徐武坤等人都隨家主徐武富及其長子徐恒回到玉皇嶺,玉皇嶺這邊的族人自然是困惑不已。

    晨間看到蘇荻、徐懷以及平時都不回莊子的徐武良一家人,以及宛如璧玉的柳瓊兒往莊子這邊趕來,田間耕作的族人,也是好奇的打著招呼,更好奇的跟徐懷打趣:“徐懷有陣子沒回寨子,怎么討了這么一個漂亮媳婦回來了?還真是傻人有傻福??!”

    徐武良連夜就準備了三匹馬,徐武良與他婆娘葛氏共乘一匹馬,蘇荻與小環共乘一匹馬,柳瓊兒只能依偎在徐懷的懷里,往鹿臺寨而來。

    徐懷卻是不介意跟徐武良共乘一匹馬,但馬兒卻吃不住他倆的體重。

    徐懷伸手抄住柳瓊兒的腰下,將她推出鞍座,嗑嗑巴巴的跟族人解釋:“柳姑娘不是我媳婦;我不要找媳婦,一點都不好玩!”

    柳瓊兒一屁股坐瘦骨嶙峋的馬脊梁上,直覺硌得慌,背手去掐徐懷,低嗔道:“你要裝癡賣傻,就不能對我溫柔點;我有哪點不好玩了?”

    “荻娘、荻娘,你們怎么今天也回來了?”

    蘇荻她爹蘇老常清苦一身,這些年在鹿臺寨扎根,也都是佃田耕作,算是徐氏長房徐武富家的莊客。

    他這會兒正帶著蘇荻她年僅十二歲的弟弟蘇蕈挑糞水澆到田間,看到蘇荻與徐懷一早趕回莊子,赤著腳走過來問道。

    徐氏是前朝戰亂時從豫州一帶逃入桐柏山里的戰爭難民,最初時都不過兩三百人;而當時桐柏山也是戰亂剛熄,又爆發過一場瘟疫,玉皇嶺、青柳溪附近就剩不到七八戶人家,徐氏族人在此扎根落戶下來。

    迄今已經一百五十年過去了,徐氏繁衍逾兩千族人,加上小姓人家,總計有三千人居住在鹿臺四寨,但即便有大片草場可放牧牛馬,也遠遠超過土地承載能力了。

    在徐懷他父親那輩之前,就有越來越多的族人被迫走出玉皇嶺謀生,但大多數人還是守著貧脊的坡地山田耕種,日子都過得非常的清苦。

    仲春時節,天氣還沒有多暖和,但為省一雙草鞋,蘇荻她爹蘇老常下田都是赤著腳,滿是皴裂口子。

    “武江近日有差遣不在軍寨里,我便回寨子住幾天,”蘇荻跟她爹說著話,又伸手揪住她弟弟蘇蕈的耳朵,問道,“這時候怎么不去書塾?”

    徐氏擁有不少族產,都在家主徐武富及幾位族老的管治之下,除了平日里救濟族里的孤寡病殘以及秋訓備盜、修造宗祠、寨墻、舉辦寨社祭祠等耗用外,北寨這邊也辦了族學、武堂,收錄族中及依附的外姓子弟。

    這也是徐氏在桐柏山凝聚力較強的主要原因,宗族多多少少發揮出些作用。

    不過,男孩子到十二三歲就抵半個壯勞力,清貧人家壓根也不指望子弟讀書習武真能有什么出息,在學堂廝混三四年,差不多就會拉到田間參與耕作,或想辦法學門謀生的手藝。

    蘇荻嫁給徐武江,還是能幫襯到娘家,卻是希望她弟弟能多讀幾年書,哪怕日后到巡檢司或縣里謀個差遣,也能告別埋首田間、一輩子勞苦的命運。

    “讀書能有什么用?我想習武!”蘇蕈倔強的說道。

    為防藩鎮之亂,當世自立國就以文制武。

    鄧珪是正而八經的武進士出身,但各地流轉近二十載,也還只是九品巡檢使,無殊功、缺額不得晉升,更不要說在官場上,文進士的地位,遠非武進士能比。

    而統領一路禁軍的帥臣、都監等重要將職,絕大多數時候也都是以士人文臣出任,甚至內侍宦臣出任帥臣的可能性,都要遠高過武臣。

    這使得很多人武舉出身,最終卻不去從軍,而走文吏晉升之途。

    州縣兵馬都監,歷來也都是士人出身的文臣兼任,絕不輕易授給武臣。

    由此可見在當世習武與學文的差距有多大。

    而徐武江這些兵頭,不管在桐柏山逮殺多少盜匪,今生都無望能入流品的,而晉龍泉以及徐懷他父親當年在靖勝軍所處的位置,便是桐柏山習武子弟眼睛所能看到的極致了。

    有條件,蘇荻當然是希望自家兄弟學文,而不是習武。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武江接受差遣出軍寨時說過,他爹今天六十大壽,要我趕回來熱熱鬧鬧的cao辦一下——我們這才一早從淮源趕回寨子。爹,你跟蘇蕈快收拾一下,去找徐四虎、心庵他們家里,將他們都喊去南寨幫忙。我與徐懷先去南寨忙起來?!碧K荻跟她爹說道。

    “徐老漢今天六十大壽?我沒聽誰提起過啊,你們怎么趕著今天才回來,這都快日上三竿了,哪里趕得及準備?”蘇老常訝異的問道。

    巡檢司的人馬不敢走夜路的,但很有可能會在午前趕到。

    不管怎么說,就算是騙,也要先將眾人家小都集中到南寨去,不叫巡檢司人馬直接下手捉拿的機會。

    要是有家小落入巡檢司的手中,就很難再去逼迫徐武富態度強硬的找巡檢司討人。

    “要準備的啥,我們都從淮源帶回來了,”徐武良拍了拍掛在馬鞍兩側、拿布蒙住的大竹簍子,說道,“武江不能回來,特意請剛從悅紅樓贖身的柳姑娘過來給他爹賀壽呢!蘇老爹,你快去叫人,我三叔他人特意計較時辰,誰要是慢半步,他得罵半天……”

    “徐老漢就是脾氣臭!”說起徐武江的爹,蘇老常也是不滿的,牢sao道。

    蘇荻催促她爹、兄弟陪徐武良快去喊人,確保徐心庵及諸武卒的眷屬趕在巡檢司的人馬趕來之前,都集中到南寨去;她則與徐懷、柳瓊兒以及徐武良婆娘葛氏及女兒小環,拿著徐武江的書信先趕去南寨徐武江家中,確保徐武江他爹六十大壽這個幌子不被拆穿。

    他們現在能依仗的,主要還是徐氏族人的支持,這場壽席不管會不會被巡檢司的人馬打斷,都要辦得叫人深信不疑……

    第三十八章 殺羊屠狗男兒事

    徐武江出身貧寒,他長大成年之后,勇武過人,又任俠豪爽,跟隨徐武富到泌陽闖蕩數年小有積蓄后,他家才在南寨附近置辦二三十畝薄田;徐武江都懷疑他爹能否記得自己的生辰時日,更甭提辦壽了。

    蘇荻趕回玉皇嶺,要給徐武江他爹辦壽,族人也無懷疑。

    聽到剛從悅紅樓贖身的柳瓊兒,都叫徐武江請來祝壽,好些人都跑過來看熱鬧。

    南寨徐武江老宅榆樹下,鋪開一張錦毯,柳瓊兒坐在古琴前,神色慵懶地彈撥琴弦,看似隨意,但錚錚鏘鏗,仿佛月下清泉濺落苔石,說不出的悅耳。

    蘇荻在桐柏山也絕對要算難得一見的秀色,要不然徐武富也不會因她跟徐武江生隙,但蘇荻與其他鹿臺諸寨的漂亮女子,衣飾普通是一方面,常年辛苦勞作,手臉肌膚都難免粗糙,同時體形也更為矯健。

    柳瓊兒從悅紅樓贖身出來,但麗裳錦飾,有著村寨所未見的繁美,從未經歷風霜打熬的肌膚是那么的雪白、柔嫩,身姿又是那樣的柔柔弱弱。

    而柳瓊兒的步態以及顰眉莞笑,在悅紅樓都是經過嚴格的訓練,每一個細微動作都能經得起挑剔,每一個細微動作無不透露出妖艷賤貨般的誘人美態。

    乘馬過青柳溪時,還有些狼狽,柳瓊兒這時候又細心收拾過一番,坐到琴架子前,就跟仙女似的,看得徐氏族人目瞪口呆,人也是越聚越多。

    徐懷都后悔了,柳瓊兒坐院子里就能將武卒家小都吸引過來,何苦以辦壽當借口?

    徐武江父親略識筆墨,卻沒有經事,這時候看到徐武江在信中說他們受鄧珪陷害,不得不從青溪寨脫身藏匿起來,便慌了神。

    “爹爹,鄧珪只是巡檢使,并不能一手遮天,等熬過這劫,武江他自有脫身之策,只是這時不能輕易亂了陣腳——而心庵、徐四虎等武卒,也是武江與鄧珪相抗的根底,我們斷不能叫鄧珪派人來將他們的家小捉走?!碧K荻說道。

    徐懷將刀抱在懷里,靠著門框而立,看徐武江他父親的反應,知道問題不大。當然不可能將所有的真相都如實相告,當下也只要徐武江他爹能穩住心神,配合他們行事就好。

    徐武江有兄弟姐妹,但都沒能養活大,現在徐武江是家里的獨苗,他娘牽了兩羊進院子,滿臉疑惑的探頭進來問老漢:“你生辰時日真是今日過壽,我怎么就忘了?”

    “你個死婆子,要是每年給我煮幾枚雞蛋過壽,都不至于忘了時日?!毙煳浣R罵咧咧的說道。

    “徐懷,你來宰這只羊,應該是夠用了!”徐武江他娘招呼徐懷做事。

    徐懷在院子里抓住肥羊四蹄,抽出腰刀往脖子一抹,血噴涌數息,轉而汩汩,淌了一地,待肥羊不再掙扎,徐懷才撒開手,但院子里噴得到處都是血……

    “你個憨貨,你看把這院子糟蹋成什么樣子?你快走開,不要在這里礙手礙腳!”徐武江他娘氣得大罵。

    “武江他娘,你跟這憨貨置什么氣,這些事吩咐我們來做就是!”

    徐武富有意納蘇荻為妾這事,徐懷他不知道,是他以前看不出來,也沒有人跑他跟前嚼舌頭,但徐氏族人大體都是知道的。

    徐武江后來到巡檢司去,在族人看來,也是徐武富迫不及待要將徐武江從眼皮底下遣走,不讓他再插手宗族及本家在各地的買賣,防止他坐大。

    這兩年來,其他族人跟徐武江家疏遠起來,但對那些編為巡檢司武卒的,卻跟徐武江家走得更加親近;聽到徐武江他爹今天辦壽,這會兒已經有幾名武卒家小放下手里的事,趕了過來,幫著給那只肥羊剝皮剔骨,不敢再讓徐懷沾手搞砸事。

    當然,也有一些武卒家小,看時辰還早,這時候放不下田間耕作,需要蘇荻親自跑一趟請過來。

    徐懷故意亂搞一通,見大家果然都嫌棄他來,便脫身趕去北寨。

    絕大部分族人都不會疑心辦壽這事,但將嫡系收攏回玉皇嶺、決意出賣徐武江等人的徐武富,又怎么會不起疑心?

    北寨門是鹿臺北寨乃至整個玉皇嶺的門戶,正對著青柳溪上的木橋,這段寨墻筑得堅厚外,寨門兩側還建筑有兩座防匪箭樓。

    徐懷來到北寨門,照規矩要守寨門的莊客不知道跑哪里偷閑去了,他就直接爬繩梯走上近三丈高的箭樓,將兩三百步縱深的寨子盡收眼底。

    寨子里最為富麗堂皇的宅子,當然是本家徐武富所居的大宅,青磚黛瓦、重院夾巷,粗粗看過去有近百間屋舍;然而徐武富妻妾成群,卻僅有兩個兒子長大成人。

    此外,徐伯松及其子徐武青一脈在徐氏也是強支,除了在玉皇嶺占有上千畝私田,徐氏在淮源、泌陽等地的騾馬市、糧棧等生意,他們都有很大的話語權。

    鹿臺諸寨里正以及北寨耆戶長,都是族中比徐懷長出兩輩的徐伯松。

    徐懷近來都還沒有機會接觸徐武富、徐伯松、徐武青,以及被徐武富依為左膀右臂的徐武磧及其長子徐恒等人。

    他現在并不知道受陳桐蠱惑出賣徐武江,是徐武富一人的主意,其他人暫時都還蒙在鼓里呢,還是徐伯松、徐武磧等人對此都有共識?

    要是后者,事情就要更為兇險。

    “你這憨貨,跑箭樓上作甚?”有一個短衫漢子看到徐懷跑到箭樓上,拿刀鞘敲木柱子,喝斥著要徐懷下來。

    “你一驚一乍的叫嚷什么!”另一名黑臉漢子,伸手拍了一下短衫漢子的后腦勺,不滿的罵道,“徐懷cao你婆娘了,還是cao你女兒了?”

    短衫漢子知道徐懷他爹徐武宣雖然病死十多年了,但徐武坤、徐武良這些當年跟隨徐武宣從靖勝軍回來的人,多少還念著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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