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14節
“去你大爺的,你大爺才是龜兒子,你全家才是龜兒子!” 徐懷身子將躍未躍,抬起一腳,就朝龜奴周麻子大腿根子側踹去。 這是伏蟒拳中不多的戳腿踹,像投石弩將石彈砸出,勢大力沉,就見周麻子整個身子“騰”的橫飛而起,重重撞到后面的院墻后滾落在地,憋過氣去半天都沒能緩過勁來。 徐懷豹目環視左右,悅紅樓的打手都倒吸一口涼氣,都聽說徐家這憨兒天生神力,但到底沒有幾個人親眼見過。 這會兒見一身有小兩百斤肥膘的周麻子,被生生踹出三丈遠去,也沒有人敢急吼吼圍上來給周麻子出氣。 除了覺得沒辦法跟一個“憨兒”計較太多外,徐武江、徐心庵在場,他們十四五人圍上來,真能將人家留下來?至于鬧那么大場面嘛,讓人家出出氣就好,小不忍則亂大謀也。 大家眼下當然是不看慘哼不已的周麻子一眼,恭送徐武江將徐懷這憨貨帶出悅紅樓才是最好。 …… …… “他這渾小子還知道去找悅紅樓的頭牌,總算是沒有蠢到家——再說了,柳瓊兒在悅紅樓是有名的賣藝不賣身,他這渾貨吃不了虧!”走回軍寨看荻娘小臉還繃在那里,身子還氣得發抖,徐武江開導她道。 徐心庵心里想,柳瓊兒賣藝又賣身,徐懷這憨貨也不能叫吃虧啊——這要是算吃虧,得多少人愿意吃??! “你們有幾個好東西,他這憨貨要不是叫你帶壞的,能知道跑這種地方去?說什么賣藝不賣身,還不是先將你們的骨頭哄輕幾兩,再掏更多的銀子去睡?”荻娘還沒有消氣,聽徐武江如此輕描淡寫,更是火冒三丈,劈頭蓋臉就罵,“你以后去找這地方的婊子過日子去,別再理我!” “好好說話,怎么又急眼了你?”徐武江無奈說道。 這時候盧雄陪同王稟、王萱祖孫倆從外面走回來。 想必這點破事已經在軍寨里傳開來了,王萱粉俏小臉露出詫異、難以置信的神色,盯住徐懷看了有那一會兒,隨后便扭頭鉆進院子,仿佛從今之后再多看徐懷一眼,就會玷污她純潔的心靈。 “是王老相公叫我去悅紅樓找柳瓊兒姑娘的?!毙鞈央S口栽贓到王稟頭上。 “……”王稟一愣,不可思議的朝徐懷盯過去:徐小哥,你這花酒喝沒喝成,可不能賴到老夫頭上來啊。 盧雄扯了一下王稟的衣袖,王稟這才看到徐武江、荻娘、徐心庵都一臉震驚的看過來,捋著下頷長須咳嗽了兩聲,沉吟道:“嗯,老夫是有事托徐小哥走一趟,怎么鬧出這么大動靜來?” “……”荻娘愣怔在那里,完全不敢相信這是真事,但她也不可能懷疑王稟這樣的人物會替徐懷說謊不是? “你看你,你這臭脾氣就一點都摁不住,這多大點事,便要鬧得整個鎮子人都知道了——我就說徐懷這憨兒鳥毛都沒有長齊,他自個兒不會去悅紅樓這種地方的,你愣是不信——你怎么罵他都不無所謂,但賴到我頭上來,你說我冤不冤???柳瓊兒賣藝不賣身,我真是聽別人說的,我都沒有踏進去過半步,今天還是沾你的光?!毙煳浣г怪浦赌镞M院子,嫌他丟人現眼。 徐心庵走進院子前瞅了徐懷兩眼,卻是忍住沒有問王稟有什么事托徐懷去悅紅樓找柳瓊兒姑娘;這種事他真的可以,也不會鬧得淮源都鬧騰起來。 …… …… 大鬧悅紅樓,收獲比想象中還要豐厚,徐懷將東廂房的房門掩上,跟王稟、盧雄說道: “那人走時跟我說過,有什么緊急的事情可以去找悅紅樓的柳瓊兒姑娘,我手里又沒有太多的銀子進悅紅樓,只能硬著頭皮跑去鄭家rou鋪借銀兩,卻不想鬧得滿城風雨——事情緊急,這節骨眼上,我不能浪費時間去跟十七叔他們解釋這些——這些事也解釋不清楚,就只能將這事推王老相公頭上,還請王老相公多擔待些……” 盧雄有些慚愧,他們給徐懷的銀子太少了,辦不了什么事情。 “哈哈,”王稟哈哈一笑,說道,“女閭之中也不乏詩書琴畫兼擅、胸臆間有丘壑氣象的奇女子,我雖不喜酬唱之事,卻也無需避諱?!?/br> “悅紅樓柳瓊兒姑娘是那位的人?”盧雄又關切又疑惑的問道,不清楚徐懷身后那人到底是早離開了呢,還是在淮源鎮藏有更多的籌碼。 “興許是柳姑娘受過那人的恩情,才答應替那人做事,又興許柳姑娘更多是感念王老相公為官清廉,卻受jian人迫害,被貶唐州不算,恨天公不道,出于義憤相助??傊?,我與那位也再沒有聯系,柳瓊兒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甚清楚,今日也是去撞撞運氣,都沒有提前跟盧爺說?!?/br> 徐懷含糊說道, “不過,我剛見著柳姑娘,卻從她那里知道一些信息:這次汴京總計有八名刺客過來,為首是一名姓鄭、長相白凈、看著就像士子的書生?;蛟S在鷹子嘴前,這些人被我唬住,他們此時猜疑是靖勝軍回到桐柏山里的舊部,與盧爺暗中勾結在保護王老相公。因此,他們才找上虎頭寨搞事。這也是他們真正使出的打草驚蛇之計——無論是老相公離開軍寨,前往泌陽,亦或是巡檢司這邊倉促出兵清剿虎頭寨,都會正好落入他們的圈套之中……” 怕王稟、盧雄多想,徐懷沒有說柳瓊兒偷聽到這些信息的細節。 “應是鄭恢已到桐柏山?!北R雄注意力落在徐懷帶回來的情報上,蹙著眉頭跟王稟說道。 蔡鋌私屬眾多,盧雄不可能都認得,但蔡鋌身邊幾個核心謀主,他還是略知一二的。 王稟點點頭,也認為是蔡鋌派鄭恢到泌陽來了。 “雖然他們沒有懷疑整個徐氏參與其事,卻也認定靖勝軍在桐柏山的舊部與盧爺暗中有所聯系,所以他們才會想出此策——這種情況下,我并不認為王老相公您離開軍寨前往泌陽留居能管什么用?!?/br> 徐懷說道, “就算王老相公明日真去泌陽,鄭恢他們也只會認為我們這是在引蛇出洞,他們應該還會繼續借助虎頭寨的勢力搞事,唯有在成功打擊靖勝軍的舊部、認為足夠安全之后,才會放心的去找王老相公您下手……” “倘若是鄭恢在暗中謀劃這一切,他確實會如此做?!北R雄看向王稟說道。 “這如何是好?不想戴罪之身到唐州后竟還要連累這么多的人?!蓖醴A一生宦海沉浮,不知道經歷多少風波,這時候除了自責,卻是頹然無策。 “說連累,王老相公言之過矣,”徐懷笑道,“倘若有賊人挾持婦孺令徐懷舉刀自剄,徐懷未從而婦孺身亡,難道這不是賊人兇殘無道,卻成了徐懷之過?” “……”盧雄也不想王稟過多的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說道,“唯今還是要想出應對之策……” 徐懷不會像王稟,對整件事的后果有道德上的負累,但他作為靖勝軍舊將之子,此時既然已無法脫身,心里也談不上什么畏懼,將他的一些想法說出來: “刺客費這些手腳,說明他們暫時還不會,或許還不敢直接對王老相公下手,這會給我們爭取到一些時間,或能從容籌劃。另外,桐柏山里除了虎頭寨外,能報得出名號,還有八九家山寨勢力,以往跟淮源大姓爭斗互有損傷,結果誰都奈何不了誰,這才形成某種‘默契’,算是讓桐柏山平靜了一些年?,F在虎頭寨打破這種‘平靜’,不要說州縣、巡檢司及大姓勢力會想辦法應對,我覺得其他山寨勢力也應該不會坐視‘平衡’被打破。鄭恢想要收買一兩個匪首配合行事不難,但他不可能舉著蔡鋌的大旗,將桐柏山那么多的山寨挨個都收買一遍吧?這里面應該就有我們籌劃的余地,現在絕不能自亂陣腳?!?/br> “確是如此,但我們也不能干坐這里靜觀其變?!北R雄皺著眉頭說道。 “柳瓊兒姑娘有心脫離悅紅樓,王老相公若能助她一臂之力,以后有她相助,就算是打聽消息,都要方便些?!毙鞈颜f道。 盧雄輕易不能離開王稟身邊,徐懷最頭痛的是就算他不想靜觀其變,身邊也沒有一個人手能用。 雖然柳瓊兒并不能算是好的合作對象,徐懷也不相信這世間真有賣藝不賣身的事,不相信在悅紅樓浸染多年、見慣世間丑惡的柳瓊兒,還是純真良善之輩,但他這當兒也沒有其他選擇對不? 當然了,柳瓊兒現在事事受悅紅樓控制,身邊的丫鬟小廝也都是悅紅樓的人,徐懷心想他真要將柳瓊兒這枚棋子用好,就要先助她脫離悅紅樓。 更關鍵的,柳瓊兒在這個節骨眼上脫離悅紅樓,曾受柳瓊兒招待的刺客在得知后會怎么想? 徐懷在回軍寨的路上就想到這一層,但柳瓊兒乃是悅紅樓的搖錢樹,悅紅樓背后又是勢力比徐氏更強、不擇手段的唐家,徐懷可不覺得單憑一己蠻力,就真能叫悅紅樓及唐家心悅誠服的放柳瓊兒離開。 “老朽要能做些事情,不至于徹底束手無策,卻是好的?!蓖醴A卻也沒有覺得跟淮源鎮當紅女妓搭上關系有什么不妥的,當下便應承下來。 第二十章 再訪悅紅樓 徐懷勸王稟打消掉離開軍寨的心思,徐心庵這會兒跑過來喊他回去吃飯。 蘇荻對王稟差遣徐懷去悅紅樓之事還是將信將疑,卻又沒有道理去猜疑王稟會說謊,一席飯都沒人吭聲問徐懷什么,卻是徐懷夜間到柳樹林練過一趟刀槍后回到房間,徐心庵心癢難忍的跑過來追問: “王老相公到底有什么事找你去悅紅樓?” “王老相公作了首詞要送給柳瓊兒姑娘,著我送去,我走到悅紅樓前那龜公說要二兩銀子才能見到柳瓊兒姑娘,我便去找鄭屠戶借銀子?!毙鞈押鸵绿纱采狭?,胡扯道。 “作了首詞,什么詞?王老相公跟柳瓊兒什么時候認識了?”徐心庵一愣,問道。 “我哪個知道?我大字都不識幾個的?!毙鞈颜f道。 “你這個憨貨,你又不是去找姐兒宿夜,單見個人哪里要什么銀子?你定是呆頭呆腦的沒有將事情說清楚,搞出這么大一個誤會?!毙煨拟譀]想過徐懷會說謊騙他,自己卻先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了。 “對了,王老相公說還要作一首詞,明兒送給柳瓊兒姑娘去,你跑一趟吧;我真是怕了,莫名被十七嬸狠罵了一通,你看我耳朵上還有她揪的印子……”徐懷叫苦道。 他心里想,要想唐家及悅紅樓心甘情愿的放柳瓊兒贖身,他憑借蠻力是沒用的,只能借助王稟的聲威。 而這事需要稍稍鋪墊一下,至少讓悅紅樓的人以及幕后的唐家知道王稟在替柳瓊兒撐腰。 經過今日之事后,徐懷擔心他明天去送詞作,有可能進不了悅紅樓的大門,而這事扔給徐心庵去做,他料定徐心庵是愿意的。 王萱這妮子看著不足十三歲,也未必瞧得起他跟徐心庵,但心里卻很樂意徐心庵圍著她轉,她似乎也天生就有著駕馭男人的天賦及念想——記憶里好像有一個專門的詞形容她這樣的女孩子,徐懷一時想不起來。 徐懷有時候故意裝癡賣傻,不去理會王萱,但徐心庵被王萱呼來喝去,一聽王萱有事差遣,骨頭都輕了幾兩,還十分的受用,完全沒有想過別人暗中更瞧他不起。 卻是最近七八天,徐心庵被鄧珪選為哨探,不怎么能脫身,往隔壁院子跑動才沒有以前那么勤快。 當然,徐心庵明日在巡檢司里還有差遣,但他也就稍稍遲疑了一會兒,便將“送詞作”這事給應了下來。 徐心庵次日一早被差遣出去打探消息,但心里想著送詞的事,午時開了個小差趕回軍寨,自告奮勇的上門去找王稟: “王老相公說今天有詞作,要送于悅紅樓柳瓊兒姑娘,徐懷那憊懶貨,這兒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心庵午時正好閑著,可替王老相公走這一趟?!?/br> “啊……”王稟用過午餐,正跟程益在院子里弈棋,愣怔了片晌,才想到昨天答應徐懷要幫柳瓊兒從悅紅樓贖身,今天先送一首詞作過去或為鋪墊,有些磕磕巴巴的說道,“對,對,有這事,老朽都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心庵小哥,你且等老朽片晌……” “爺爺!”王萱是最看不起那些風塵女子的,沒想到徐懷昨日鬧那么大的笑話,今天祖父竟然還要贈送詞作給那女人,她小臉氣得煞白。 “……”王稟苦笑一下,沒法跟孫女解釋,走回屋錄了一首舊作,寫上題跋后封好,拿出來遞給徐心庵,“勞煩心庵小哥走這一趟?!?/br> “王老相公到淮源,似乎并未在河東街市有所停留???”程益待王稟再坐下來,好奇的問道。 “雖未見面,但聞其名便心生仰慕,一首舊作而已?!蓖醴A也不想在這話題上多扯,敷衍道。 下過棋,程益告辭回驛館,待盧雄走過來幫忙將棋子收入匣中,見王稟若有所思的捏著一枚棋子不放手,問道:“相公是在想那人應該并未離開淮源?” 王稟點點頭,嘆道:“徐懷那番話,太過少年老成,實不像十六歲少年能言,但那人心存顧忌,不愿相見也是人之常情——畢竟誰都不是無牽無掛之人啊,稍有不慎,牽連進來的都是無辜?!?/br> …… …… 徐懷在柳樹林練過一趟拳回來,看到徐心庵氣呼呼的坐廊前,問道:“你去給王老相公跑腿去悅紅樓了沒?” “別說了,”徐心庵想到替王稟送詞到悅紅樓,半點好處沒受到,卻還受到柳瓊兒的奚落,鼻子都快氣歪了,說道,“那個狗眼看人低的小婊子竟還要填詞回贈王老相公——我一會兒要跟十七叔跑一趟虎頭嶺,你待到太陽落山時,自個兒到街市走一趟吧?!?/br> 見徐心庵一副受夠氣的樣子,徐懷心想柳瓊兒這還是逼自己親自去見一面,摸著腦袋說道:“那你得幫我跟十七嬸說一聲,叫她不要再去悅紅樓揪我的耳朵?!?/br> “你受王老相公差遣過去的,誰會揪你的耳朵?你傻,但別人不傻啊,你將話說清楚就得了?!毙煨拟终f道。 “你們去虎頭嶺是作什么?”徐懷問道。 “你問這些作甚,你笨手笨腳,難不成還想跟著過去?要是將賊人驚動了,說不定我們幾個都要栽那里,你還是老實守在家里——這事也莫要說出去,十七叔怕賊人在鎮上有釘子?!毙煨拟终f道。 淮源大姓宗族意見要統一起來,不是易事,但鄧珪派徐武江帶著人先到虎頭嶺外圍摸一下情況,卻是應有之義。 徐懷心想他不需要為此多疑什么,至少目前還看不到鄧珪有跟刺客暗中勾結的跡象。 等徐心庵跟徐武江出發離開軍寨,徐懷找到留守軍寨的徐四虎,假借徐武江的名義,從他那里借來鎧甲以及兩把匕首。 徐懷回到房里將午時藏起來的麥餅拿出來慢慢吃下去,不至于飽食,卻也能保證自己的氣力不會過快耗盡,等到日薄西山,將皮甲貼身穿好,便渡河趕去悅紅樓見柳瓊兒。 “徐小哥兒,今天怎么又來了,要不要到我房里先坐一會兒?我這里可是賣身不賣藝的呦?!?/br> “瓊兒姐的話你也信,說是著這憨兒過來取信回贈給王老相公,卻不讓丫鬟出來打發,還叫這憨兒去她院子里——照我說啊,瓊兒姐定是食髓知味,今天想著再吃上一回。我說王嬤嬤就是偏心,怎么就不驗驗她的身,不怕壞了我們悅紅樓的名頭?” “就是啊,這個憨兒力大如牛,前年還真就在石街將一頭瘋牛扳倒在地,真要有什么裙帶解不開,一撕不就完了——想想那力氣,將雙腿扛起來,不行啊,不行啦!” 徐懷將刀抱在懷里徑直往里走,一干燕燕鶯鶯在旁言語sao擾,如若未聞。 “我知道的都說給你聽了,你也答應不會再來煩我,這首詞是怎么回事?”柳瓊兒將房門關上,將王稟所錄的那首舊詞扔到徐懷的臉上,怒氣沖沖,小臉氣得發白。 徐心庵午后替王稟將所錄詞作送來,還在悅紅樓掀起一陣小小的轟動,柳瓊兒走到哪里都有羨慕的眼光,但她既然已知鄭恢等人正處心積慮的刺殺王稟,心里哪里敢還有一丁點的洋洋得意? 之前刺客真未必會注意到她,但現在王稟差人送詞作過來,還搞得淮源鎮人人皆知,這踏馬是嫌她命大嗎? 徐心庵送詞作過來,是要將她往火坑里拉,柳瓊兒怎么可能會給他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