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12節
然而,需要深入險僻之地,這些兵馬能發揮多大的作用,在淮源巡檢司迫于形勢招募土兵之前,都不知道檢驗過多少次。 結果不要說廂兵了,駐泊禁軍都不堪用,滋擾地方不說,更有甚者還殺良冒功。 唯今之計,就是召集大姓族長商議,將大姓掌握的、訓練有素的莊客莊丁這些鄉兵聚集起來,一起進剿虎頭嶺。 但唐天德、徐武江怎么會主動提及這事? 鄧珪自己是聰明的,他大可以直接派人去請徐氏家主徐武富以及唐氏家主唐文仲等人到巡檢司來商議;鄧珪報知知縣程倫英,由程倫英出面召議此事,也許更合適一些。 這些父母官平時高高在上,有什么事都呼來喝去,現在遇到事,地方上即便愿意出力,但不拿捏一下姿態,難道還能指望這些父母官能念著地方上的好,少盤剝些? 再說了,真要想拿下虎頭寨,就算諸大姓不遺余力的聯手,也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不然這幾年也不可能跟那幾家山寨勢力“和平共處”了。 鄧珪發了一通脾氣,見唐天德、徐武江等人都不吭聲,知道他沒有能力叫地方勢力主動貼上來配合。 而這一次廬州、壽州等地的商旅都死了幾個,想胡亂抓幾個小賊殺了糊弄過去也不可能了,當下也只能先派人趕往泌陽稟告虎頭寨賊兵再開殺戒之事。 …… …… 虎頭寨兩次對過路商旅大開殺劫,徐懷不認為這跟王稟留居淮源軍寨純粹是巧合。 然而不管他如何猜疑,他既沒有能力單槍匹馬殺上虎頭嶺,鄧珪這些人也不可能聽他的建議;他甚至都沒有辦法脫身,跑去虎頭嶺附近調查。 他對當前的局面,其實是無能為力的。 回到軍寨,徐武江被鄧珪喊去商議事情;徐心庵因為身手高強、辦事機敏,此前就被鄧珪正式選為巡檢司的哨探,這時候也與其他哨探一起,被派出去打探消息。 徐懷還沒有正式應募,回到軍寨看王稟與驛丞程益在院中弈棋,院子里還有兩名武卒守護著,不方便說話,他便回院子拿了槍弓,走去柳樹林后練習。 形勢緊張起來,軍寨里的人馬,除開常例巡視、額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留守人員也都被鄧珪抓到校場cao練,軍寨北面的池塘、柳樹林附近,都空蕩蕩的,都沒有什么人影。 徐懷將箭囊扎在右腰,持弓而立,右手取箭搭弦,眼睛盯住四十步外的那棵柳樹,他之前拿碎磚在樹身上畫出銀錁子大小的靶心。 羽箭離弦的真實軌跡,是蛇行而前,不是直線往前。 他左手持弓,箭桿需要從左側搭到弓臂上;唯有這樣,在各方面的動作都到位之后,才能確保羽箭離弦后疾速蛇行射中的標的,與持弓眼睛所瞄準的標的吻合。 他以往不知道這些道理,總想著右手取箭,箭桿從右側搭到弓臂射擊最為快捷;卻不想他射出的箭總會往一側偏斜。 此時的他,經盧雄點撥,很多道理都通了,又有以前的筋骨基礎在,一旦改正過來,效果就非常的明顯。 “鐸!” 一箭穩穩的射中四十步外的柳樹,箭羽正“嗡嗡”顫響,徐懷手里不停,第二支箭也已經脫弦射出。 這是標準的連珠速射。 連珠箭要求前箭射中標的,后箭要緊跟著射出,兩箭越快銜接上,也越能叫敵手應接不暇。 徐懷用盧雄所授的取箭、搭箭以及大架開弦法,箭箭銜扣射出第二、第三箭,都準確射中銀錠大小的靶心,然而到第四箭時,為保證速度能銜接上,膀臂的筋rou卻不受控制的收緊,箭簇最終偏出靶心數寸射中樹身…… 徐懷放下長弓,看著偏出靶心的第四箭,看到盧雄走進柳樹林里來,說道:“我果然還是無法做到四箭連珠!” 伏蟒拳鞭錘勢有三種變化,倘若能銜接連貫使出,便可以說是拳腳高手;練刀練槍的標準與之類似,想要自稱刀法高手,便要一息不斷,以擋撥格斬等法接連擋下三箭。 所以,在箭術上想要超越尋常高手的層次,就要連珠射出四箭不出現間斷,才能將所謂高手層次的敵人逼入手忙腳亂的境地。 當然,這種標準在實戰中,并沒有多大的意義。 所謂高手在戰場上,不依賴重甲堅盾,不依賴身旁的袍澤,便是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同時撥擋從四面八方攢射而來的羽箭。 徐懷更多是檢驗自身修練到何種層次。 “……”盧雄忍不住要拍額頭,苦笑道,“你可知軍中箭術高手,要苦練到什么時日才能達到你這樣的水準?你以為當世真有傳說中的九連珠?” “……”徐懷哈哈一笑,但也不覺得自己有多貪心。 神智恢復過來,有盧雄這樣的人物點撥傳授,徐懷能在一個多月時間里,拳腳刀槍及箭術得到脫胎換骨般的提升,這跟他在桐柏山成長十幾年,并沒有一天中斷過基礎功的修練,以及天生骨健筋長有關。 不過,這時也差不多將他自身已有的潛力都挖掘出來。 他往后就得跟其他武者一樣,只能依賴于年深日久的水磨功夫,才能有進一步的提升。 這也是他略覺得有些遺憾的地方。 “虎頭寨兩次劫道都大開殺戒,你怎么看?”盧雄現在都快沒有再去點撥徐懷的自信了,他平時都不方便走出軍寨,這時找過來,主要是找徐懷打聽今天走馬道劫殺案的細情。 徐懷將他今天在現場看到的情形,都說給盧雄知道: “除了這兩次劫案大開殺戒外,我還聽說虎頭寨對其周遭村寨的盤剝,也突然間提高了一倍。有一座村寨不從,五日前虎頭寨二當家陳子簫,便親自率領數十賊兵,強殺進去,綁了十數婦孺回虎頭嶺充當rou票,勒令其族人出資去贖。這事十七叔他們其實得到消息了,但以為事情沒有想象中那么嚴重,就隱瞞著沒有跟鄧珪稟報;而這個村寨也沒有苦主敢跑來巡檢司告狀求援……” 苦主不敢得罪窮兇極惡的強賊,都沒有到巡檢司或縣里報案,徐武江他們主動跟鄧珪稟報,不是給自己找事嗎? 甚至鄧珪也未必就被蒙在鼓里,更有可能在裝聾作啞。 看不見,便可以當這事沒有發生過;這便是底層官吏的邏輯。 不過,今天走馬道上有廬州、壽州的商旅遇害,瞞不過去,鄧珪才真正著急起來。 盧雄也不知道如何評說這種事,輕嘆一口氣,岔開話題問道:“虎頭寨賊兵躁動,倘若是蔡鋌所派刺客在幕后慫恿所致,你認為他們為何要如此?” 第十七章 少年逢春 盧雄這個問題,也是徐懷所困惑的地方。 雖說那日在鷹子嘴崖頭,他拿話唬住刺客令他們沒有敢輕易妄動,但空城計到底是空城計。 要是刺客不肯善罷甘休,現在都一個多月過去了,怎么也應該將他們這邊的底細摸透了??? 徐懷想不明白,這些刺客一個多月過去了,非但沒有再下手,卻借虎頭寨搞出這么大的動靜? 盧雄窺徐懷眼睛里確有疑惑,提醒他道:“不管你身后是誰,但請他小心蔡鋌派來的人,有可能會對徐氏不利……” 徐懷一驚,隱然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徐氏族人所習的伏蟒拳、伏蟒刀、伏蟒槍,都是他父親徐武宣等人早年從軍時所習,后來歸鄉才在徐氏族人中流傳開來。 盧雄不僅更為精通伏蟒拳、伏蟒刀、伏蟒槍,從他起居行止諸多習慣上,徐懷都能看到深入骨髓的營伍痕跡。 只不過,大越有禁廂軍小兩百萬,分駐三百三十余處府州,徐懷也沒有想過盧雄會跟他早逝的父親徐武宣以及其他曾從軍的徐氏族人有什么關聯。 現在看來,他想簡單了。 又或者說是那些刺客想復雜了? “你父親徐武宣歸鄉將伏蟒槍傳給族人,難道就沒有說這伏蟒槍乃是靖勝軍前帥臣王孝成軍中獨創?”盧雄說道。 “……”徐懷想說自己都記不得他父親徐武宣的樣子,一些舊事也是聽他娘偶爾嘮叨時提起。 他甚至都不知道伏蟒槍有什么厲害的地方,身邊族人多多少少都會一兩手,卻是未曾正式從軍、僅僅代表徐氏參入巡檢司的徐武江造詣更高。 這主要也是以前不會有人跟他說這些事,他現在又不便突兀的去打聽有的沒的。 盧雄從泥地里拔出長槍,兩腿分立,身子微微晃動,給人以巨蟒從草叢中立起的感覺。 徐懷知道他這是用樁勢將勁力鼓蕩起來,隨后便看見盧雄將長槍斜刺出去。 長槍去勢極快,破空鳴嘯,徐懷眼神都差點捕捉不及,卻見槍刃偏離前側柳樹數寸沒有刺中。 徐懷正猜想盧雄為何要故意將長槍刺偏之時,卻見槍桿猛的像蛇椎般顫了一下,幾乎在同一時間,槍刃往左側彈蕩數寸,刃桿相接處彈打在樹身上。 海碗粗細的柳樹“咔嚓”一聲折斷成兩截倒下來。 難以想象槍頭第二段蕩勁有多恐怖。 “這是伏蟒槍的鷹啄勢,稍加變化,可以演變出破盾勢、蕩刀勢,精義是將藏斂之法運用到這槍桿之中,在一刺之間無隙爆發第二段、第三段勁力,在軍陣中廝殺時,能破敵將刀盾格擋,破開對手的門戶之防。倘若你日后真要從軍作戰,這才是你真正要吃透的槍勢,戰場之上,太花哨的刀槍路數,實在是施展不開,核心還是正面攻防。其他槍路雖然也有相似的法門,卻與伏蟒槍有很大的不同?!?/br> 盧雄隨手將長槍再插泥地上,說道, “王帥在軍中傳授伏蟒槍,并無藏私,所以這些年也漸漸流傳開來,但真正得其精髓的,卻多為王帥身邊的舊人,你父親曾在王帥帳前親兵指揮之一,是得授真傳的——王老相公在靖勝軍任判軍時,與你父親也是相識的。我原本以為你是知道這些舊事,看來你卻是沒有聽長輩提及過?!?/br> “我父親去逝得早,我早年又確是癡愚,沒有怎么聽他人說過這些?!毙鞈褯]想到盧雄跟他父親竟是舊識。 盧雄這一個多月也不是沒有旁敲側擊的打聽過徐氏的情況,說道:“我這些年行走江湖,都不諱言自己是靖勝軍的舊人,我現在擔心蔡鋌派出的刺客,可能還沒有真正窺破我們的虛實,卻已經誤將徐氏族人當成是我們一伙的?!?/br> 這他娘誤會大了??! 徐懷頭大如麻,見盧雄說過這些后看過來,眼睛里還有所期待,但他能說什么? 說身后“大哥”是胡扯編造出來,說在王稟抵達淮源前幾天,腦海里莫名閃現一段文字,他才沒事整天跑去鷹子嘴蹲守的? 真要這么說,盧雄會不會羞惱成怒,給他一耳刮子? 徐懷頭大如麻,心虛的囁囁說道:“那人之后卻沒有再來找我,他可能已經離開桐柏山了吧?” “或許吧……” 盧雄這么說,卻不是不信徐懷。 徐懷身后那人到這時都沒有露面,盧雄也猜想那人應該并不想過深的卷入這事情里來,很可能在第一次提醒之后就抽身而退了。 這非常的人之常情。 這世上真正能為他人奮不顧身的,總是極少的。 倘若有人知悉蔡鋌意欲派人刺殺王稟,第一次能報信,就冒了很大的危險,看到刺客不肯善罷甘休后,不愿意再牽涉進來,不是很正常嗎? 盧雄心里卻還是難免失落:沒有援手,他們應對的手段太有限了。 “王老相公不想再牽涉太多無辜,明日就會不管鄧珪的阻攔,離開軍寨前往泌陽,我與你就在這柳林里別過吧——荻娘子這一個多月來甚是照顧萱兒小姐,王老相公也不便當面感謝,你日后再轉告一聲吧!”盧雄又說道。 看盧雄轉身離開時的蕭瑟背景,徐懷也是百味雜陳。 王稟不想連累太多的無辜,想明天就前往泌陽,但徐懷并不覺得他真就能置身事外了。 倘若虎頭寨賊兵突然間的活躍兇殘,確是刺客在背后搞事,他們顯然是針對藏身王稟身后之人而來。 王稟祖孫在這時候由盧雄護送前往泌陽留居,刺客更可能會認為這是引蛇出洞之計。 之前要說混入商隊的兩名刺客半途離開是行打草驚蛇之計,是他們的誤解,但這次刺客借虎頭寨搞事,一定是打草驚蛇,也許同時還有對各方面進行威懾。 當然,徐懷此時還有一層復雜心情,那就是他沒有想到自己作為靖勝軍舊部的后人,竟然跟盧雄、王稟真是有牽扯的。 也恰恰是這些他不知道的牽扯,以及他那日在鷹子嘴虛張聲勢,才令刺客誤會甚深,甚至不容他去分說。 徐懷對自己父親是沒有什么印象,但徐氏那些個曾是靖勝軍舊卒、此時還在的族叔族伯,還是有印象的。 這些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人,歸鄉后沒有立足的田宅,大多投附本家過活,為何刺客懷疑他們跟盧雄聯合起來保護王稟之后,竟如此的重視? 徐懷陡然間又想到一個問題,靖勝軍是禁軍編制,照理來說生老病死都應該在營伍之內,他父親及其他徐氏怎么可能會在十五年前離開軍營歸鄉?而之前又怎么會去從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