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族無名 第72節
陳母默不作聲,只是看著桌案上的竹簡,眉頭輕鎖。 “至于那家仆之事,與我等關系不大,家父當年之意,是你我兩家分開,就算一方為宦官迫害,至少陳家香火不斷,此事我可以陳家先祖名義發誓,至于那惡仆,家中的規矩,叔母是知道的,當年就已經被父親生生打死,曝尸荒野,可不是最近,叔母就算不信我,也可請子源先生代為查驗,子源先生之德行,叔母應該相信吧?”青年看陳母還是不說話,苦笑道:“登在此說了許久,叔母總該給個回應吧?” 目光看向一旁悠閑品酒的臧洪。 “莫看我,此乃陳家家事,我不便插手?!标昂檗D了轉身子,看向一旁趴在地上的黑子,伸手想要逗弄,黑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尾巴,轉了個身,繼續趴著,將屁股對準他。 “默兒如今有了名聲?”陳母看向青年問道。 臧洪聞言面色變了變,正要說話打斷,一旁的青年點頭道:“汝南一戰,大顯神威,雖是軍侯,但此戰卻幾乎因他一人扭轉,千余人剿滅葛陂賊,已被人評做當世名將,最年輕的那個,他那上官蠢貨一個,貪墨默弟功勞不說,還克扣軍餉,回洛陽后便被查舉,加上默弟此戰中功勛卓著,被破格提拔為下軍校尉,如今在洛陽城里,那也是呃……” 看著紅了眼的陳母,青年有些傻眼,明明是好事???怎的反倒哭了?也不太像喜極而泣的樣子。 “元龍!”臧洪有些無奈道:“我那徒兒,向來報喜不報憂的?!?/br> 青年便是陳登,此刻聞言微微一滯,反應過來,天底下大多數母親相比于兒子的成就來說,恐怕更擔心的是兒子的安危吧。 輕拍了拍額頭,陳登笑道:“叔母,雖說此番想要默弟歸入陳家嫡系多有私心,但叔母可曾想過,若是默弟有這個身份,那鮑鴻安敢欺默弟?家父雖已致仕多年,但與袁家公路公、本初公可是相交莫逆,默弟有如此才華,他本可有更遠大的前程,莫非叔母真要看著默弟只因一個出身便荒廢一身大好才華?不說旁的,單是默弟這般孝順,若在陳家,恐怕早已成為童子郎,和需虛度這四年光陰?” “咳咳~”臧洪咳了咳,目光不善的看向陳登,幾個意思?在我這里就是虛度光陰? “況且,以默弟如今的地位,當年叔公之仇,或許也有得報之日,這亦是叔父畢生之愿!”陳登認真道。 “莫要說了?!标惸附K于開口,嘆息一聲道:“報仇是先夫遺愿,但我不想讓默兒牽扯入此事,我只盼他能活的好些,此事我會交由默兒決斷,他若愿意,那便依你,他若不愿,我也不會強求?!?/br> “默弟為人至笑,而且聰慧過人,有叔母此言,默弟定會同意?!标惖切Φ溃骸爸秲簳H自去一趟洛陽?!?/br> “你去?”臧洪啞然道。 “子源兄放心,如今洛陽這般局勢,閹宦也不敢亂動?!?/br> “元龍,我是默兒師長???”臧洪瞪著陳登道。 “孟德兄與默弟兄弟相稱,子源兄不會不知吧?”陳登笑問道,曹cao可是比臧洪都大。 臧洪無語,這關系鬧得,錯綜復雜。 “另外,此番登前來,也想接叔母回下邳?!标惖菍χ惸敢欢Y道:“畢竟寄人籬下也不是太好,默弟如今在洛陽也占著子源兄的府邸,終歸不是長久之計,登此番去洛陽,會帶默弟回陳家?!?/br> 陳母嘆了口氣,對著臧洪一禮道:“這些時日多虧先生照料?!?/br> “不妨事?!标昂閾u了搖頭道:“夫人既然已有決定,洪也不便阻攔,不過夫人若是在陳家不快,此處依舊是夫人的,默兒這般好的后輩,陳家不要,我臧家要?!?/br> “子源兄多慮了?!标惖堑闪岁昂橐谎鄣?。 “你叔母都稱我為先生,你卻喚我為兄?”臧洪看著陳登笑道。 “君子之交,本該如此,我倒覺得孟德兄頗為灑脫?!标惖菍⑿忠У臉O重。 “呵~”臧洪搖了搖頭,看向陳母道:“那蔡家母子可要去話別?” “也好?!标惸更c了點頭,這次走了,恐怕很長時間不會回來了,蔡家母子已經在此處落戶,蔡母嫁給了楊茂,這些年又生了個孩子,不可能繼續跟她走的,就留在此處吧。 第七十二章 晚輩 二月已然進入下旬,初春的天氣已然帶了些許的暖意,尤其是到了中午,太陽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不似夏日那般悶熱,反而通體舒泰。 劉宏的身體這段時間在太醫令的勸諫下,禁欲、戒酒,似乎有了些許的恢復,每日都會抽時間來花園中曬曬太陽,身體,似乎有好轉之相。 已經十歲的劉協正在一旁跟著王越習劍,雖然年幼,但手中一柄短劍舞動起來,似乎已經有了那么幾分樣子。 董后這段時間親自照顧劉宏,因為禁欲的緣故,北宮嬪妃包括何后在內都不準前來打擾,以免天子好不容易好了一些的身子再度惡化。 “母后,不用費心了?!笨粗筮f來的藥碗,劉宏一張臉都皺了起來,他已經受夠了這種味道。 “這大漢江山,如今系于陛下一人之身,需得趕快養好了身體方可重整國事?!倍鬀]有收回藥碗,只是看著劉宏認真的道。 “朕……母后,你說若朕真的撐不住了,辯與協,何人可繼承大統?”劉宏看著一邊認真練劍的劉協,突然問道。 “我兒正值龍虎之年,怎能說此等話?你是天子,定能長壽的?!倍舐勓?,心中突然一痛,忍不住喝道。 “天子?”劉宏聞言,搖了搖頭道:“自光武之后,這大漢天子有幾個長命之人?” “我兒便做那第一個!”董后放下藥碗,拉著劉宏的手,聲音中帶著幾分顫抖。 “朕也……”劉宏有些無奈的看向董后,想說什么,但看著母親那發紅的眼眶,最終沒將剩下的話說出來,只是看向一旁的藥碗道:“朕喝藥?!?/br> 伸手去端藥碗,卻被董后搶去,親手喂他。 “母后,朕亦不是稚童,這……”劉宏有些無奈,宮中妃嬪喂他喝藥,他不會覺得尷尬,但快四十歲的人了,讓母親喂自己喝藥,劉宏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不管天子多大,都是我兒!”董后瞪了劉宏一眼,繼續喂藥。 劉宏無奈,只能任由母親一口口的將藥給自己喂完,苦澀的味道彌漫在味蕾之間,仿佛黏在上面一樣,久久不散,哪怕合了一碗蜜水,仍舊感覺舌尖發苦。 “朕這些天一直在想,若立協為儲君,朝野之間,恐無人助他,碩雖忠心,但朕也看出來了,他雖有些勇武,但武略也就是紙上談兵爾,那日封陳默為下軍校尉時,朕曾招陳默過來,問了一些問題,實際打仗跟兵書所述是有不同的,而且朕覺得這孩子說的不錯,從春秋至今已有數百年,戰爭的形勢在不斷變化,比如戰車,如今已經少有用到,反倒是騎兵開始在戰場上越發重要,數百年前的兵書,于如今而言,未必就全對,而蹇碩從未想過這一點?!?/br> “朕不懂兵法,以前只覺蹇碩所言有理,也合兵書,但如今看來……”說到最后,劉宏搖了搖頭。 “陳默?既然此人如此厲害,陛下可曾想過將那陳默列為儲君心腹?”董后久居宮中,自然不止陳默是誰,但聽劉宏如此說,當下問道。 “自然是想過的,此子文武雙全,乃少年英杰,若愿真心為我兒所用,大將軍未必斗得過他?!眲⒑挈c了點頭,隨即又嘆道:“只是其出身淮浦陳氏,當年陳球之事母后也知道,若將陳默招來,恐怕他與十常侍之間,難免再生波折?!?/br> 陳默的身世自然不難打探,雖不是陳球直屬后人,但也是三族之內,而且當年陳球兩度位列三公,連盧植都曾是陳球的弟子,原本陳家這些年已經蟄伏在老家不曾出仕,兩邊相安無事,但如今突然殺出個陳默,雖說已經跟陳家主家斷了聯系,但世家之間的聯系哪會那般容易斷開? 就算陳默對此事不予理會,但十常侍這邊會甘休?之前張讓等人只道陳默是一庶族子弟,沒有在意,但若是陳默回歸主家,十常侍對他的態度又是如何? 而且陳默太過年少,劉宏很擔心陳默對宦官的態度,不愿屈就其下,劉宏在世,還壓得住,但若劉宏不在了,新天子年幼,恐怕鎮不住陳默這種文武雙全的少年天才。 如今的大漢,可經不起再一次政變了。 “既不能為我所用,何不盡早除之?”董后皺眉道。 劉宏:“……” “此子年少便文武雙全,如今更為朝廷立了功勞,若無故相害,這天下士人如何答應?”劉宏有時候不太想跟母親談這些,真當外面跟宮里一樣,一些宦官宮女,感到威脅就將其殺掉,那些人無甚身份,而且是宮中之人,算是皇家的私產,殺了便殺了,也沒人會追究,莫名其妙的跑去殺個有功勞在身的士人,哪怕對方是庶族,那也不能說殺就殺。 其實如果立劉辯為儲君,那很多問題可以迎刃而解,有何進扶持,至少能夠讓劉辯在登基之初不會有太多波折,自己這個長子劉宏很清楚,本性不錯,仁善,若是太平年間,或許還能成為一個不錯的君主,但如今外戚專權本就是困擾漢室這幾代的頭等大事,自光武中興之后,大漢有一半時間都是皇室跟外戚之間的斗爭。 劉辯生性懦弱,他日若是繼承帝位,恐怕難以制衡外戚,到時候最好的結局,就是劉辯娶一大族之女為后,然后新的外戚對抗舊的外戚,但這是建立在劉辯能夠硬朗起來的前提下,以劉宏對自己這個兒子的了解,劉辯恐怕做不到。 劉宏之所以一直有廢長立幼的想法,一半是因為真的喜愛劉協,另外一半,也是考慮兩子的性格能力,劉辯的性格,實不適合為人主。 …… 平樂觀,校場之上。 酒宴過后,陳默的生活又恢復了往日的規律,多半時間都是在校場之間,如今他成了下軍校尉,領三部之兵,雖說以往就大都認識,但現在需重新整合一番,每日集合演武,并且定下了一些規矩,此外,部隊軍餉、糧食,也需跟其他地方協調,當了校尉,可不只是練練兵那么簡單,軍營中的所有事情都需要過問,練兵只是其中之一。 而且陳默如今練兵,也不只是簡單的體能和戰斗機巧的訓練,經過汝南一戰之后,陳默發現軍隊在扎營時速度太過拖沓,而且缺乏防范意識,所以這段時間,每隔幾天就會將部隊拉出去進行一次扎營訓練。 同時陳默自己也在不斷研究如何扎營能夠做到面面俱到,最近他都在研究茅廁的排布,看起來,這東西似乎跟打仗沒什么關系,但經過上次的戰爭之后,陳默就發現這其中關系可差太多了。 人有三急,你不能讓士兵們憋著屎尿去上戰場,而這茅廁的排布如果不當,可能會造成整個軍營的混亂,太多不行,太少也不行,距離營帳太遠不行,太近也不行,兵法中也有關于這些東西的論述。 一個合格的將軍,打仗是否厲害最重要的并不只是你在戰場上的表現,對軍營的布置和規劃,茅廁的布局這些細節方面的東西,有時候比正面戰場上的指揮能力都重要。 “將軍,典軍校尉來了?!闭陉惸芯坎季种H,帳外大郎進來,對著陳默道。 軍中只有尊卑,沒有親情,大郎作為陳默的護衛統領,規矩是必須要守的。 “快請!”陳默點了點頭,收起地圖笑道。 很快,便見曹cao帶著一名十歲左右的稚童進來,微笑道:“賢弟,我來看你了?!?/br> “這是……”陳默起身相迎,同時有些好奇的看向曹cao身邊的稚童,長得倒是有些英武,不會是曹cao又在哪里認下的兄弟吧? 自己這個兄長,是不是有什么跟旁人不太一樣的癖好? “此乃犬子昂?!辈躢ao伸手將童子送到身前笑道:“快,見過你陳默叔父?!?/br> “曹昂見過叔父?!蓖訉χ惸ЧЬ淳吹囊话?。 “不必多禮!”陳默看著眼前的童子,有些不知所措,目光看向曹cao:“兄長帶侄兒過來,為何不提前說一聲,默也好準備些禮物?!?/br> “無需這般麻煩,昂是聽說了你的威名,想來向你學些東西,央求我將他帶來的?!辈躢ao看著陳默笑道:“賢弟可否讓他在你營中待上些時日,跟你好好學些本事?!?/br> “這……軍營重地,不太合適吧?”陳默聞言有些皺眉道。 “如今這平樂觀大營,只有你、我、本初三部人馬,碩公最近一些時日都在宮中,上軍無人管束,此事你我不說,本初不說,誰會知道?無人知道,自然也不會觸犯軍法?!辈躢ao笑道:“況且昂也是你侄子,就當他是來為你送些東西便是,若你不放心,可讓他與普通士卒一般訓練,為兄這些時日有些忙,便拜托賢弟照看了?!?/br> 說完,曹cao竟是轉身就走,絲毫不給陳默拒絕的機會。 “兄長,我……”看著曹cao一溜煙跑的沒了影子,陳默跟曹昂一時間大眼瞪小眼,都有些茫然。 第七十三章 欺負小朋友 看著眼前的十歲稚童,陳默有些頭疼。 曹昂倒是很規矩,跪坐在陳默身邊,也不說話,但怎么安置卻是個問題。 “昂?” “叔父請講?!辈馨汗ЧЬ淳吹膶χ惸欢Y道。 “你來此處是你的意思?”陳默看著曹昂問道。 “非也,侄兒只是聞聽叔父之名欲往拜會,來此乃父親之意?!辈馨簱u了搖頭。 “昂兒,來,你且將當時你父是如何說的說與我聽?!标惸袅颂裘?,看著曹昂笑道。 “喏?!辈馨狐c點頭,當即將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曹cao如今在洛陽當了典軍校尉,接下來恐怕幾年之內都不會回去,而曹cao也有意在洛陽幫兒子找位名師教導,過兩年送入太學之中,因此便托人將家眷都帶來洛陽。 別看曹昂在陳默面前很乖,但私下里,因為從小父親不在身邊,丁氏因為并非生母,怕孩子受委屈,有些溺愛,而曹昂是知道自己身世的,所以自小丁氏對曹昂雖然百般寵愛,曹昂卻總固執的認為是丁氏害死他生母,性格也頗為乖戾,對幾個弟弟動輒打罵,曹cao幾番管束也管束不住。 這次來洛陽,本想給曹昂請個老師,卻多備曹昂整蠱,拂袖而去,曹cao賠了不少錢財,還欠下不少人情。 上次陳默凱旋而歸,以十五歲年紀出任下軍校尉,曹cao上次跟兒子吵架,忍不住擠兌了幾句,曹昂不服,曹cao便言那就讓陳默來當他老師,若能跟之前那些老師一般把陳默也氣走,那曹cao以后就不再管他。 “所以說,你這次來,是來考教我本事的?”陳默看著曹昂,有些無語,難怪曹cao跑的那么快。 “之前家父請來洛陽名士徐鍇,其以詩書自傲,昂便與其論證詩經,不過三日,掩面而去;后父親又請來洛陽游俠張寒,其以劍術自傲,純以劍術而論,已非我敵手,羞愧而去?!辈馨阂琅f是一副乖寶寶的模樣,對著陳默拱手一禮道:“卻不知,叔父有何可教我?又有何可自傲?” “我???”陳默想了想,看著曹昂道:“琴棋書畫除琴之外,我皆可,武器刀槍劍棍,尚可,若說學問,詩書五經都可教你,若你想為將,兵陣戰法,我亦尚可,若你想學農,我亦會一些?!?/br> “皆為尚可,也就是說,叔父所學雖博,然卻雜而不精?”曹昂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