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槎 第33節
燈光黯淡,蘇新七往前湊了湊,“還有點?!?/br> 陳鱘再沖洗了遍,“好了?” “還有點?!碧K新七把紙巾遞給他,“擦擦吧?!?/br> 陳鱘繃著臉,接過紙巾擦著脖子,墨汁會留色,即使洗凈了,皮膚上還是會有淡淡的黑印子,蘇新七看他臉臭臭的,又發作不能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陳鱘把紙巾揉作一團,摸摸脖子倒是沒摸到異物,他瞥向蘇新七,輕輕彈了下她的腦門,“你還好意思笑?” 蘇新七瞪他,“誰讓你突然碰我?!?/br> 她咳了下,掩飾自己的笑意,“早讓你離遠點,是你自己不聽?!?/br> 她這話有點強詞奪理,甚至無理取鬧了,陳鱘聽了不覺生氣,反覺得稀奇,總覺得她今天和平時不大一樣,至少對他不再那么有棱有角,處處防備了。 “碰一下耳朵就噴墨汁?”陳鱘摸摸后頸,看著她喉頭一動,笑著搖了下頭,挑了下眉故意說:“同樣是五官,怎么嘴巴和耳朵還差別待遇?” 蘇新七反應過來他指的什么,臉上一熱,只道自己今晚給他好臉色了,他現在蹬鼻子上臉,又開始犯渾了。 她剛想反擊,就聽二叔喊她:“小七,魚都弄好了嗎?” 蘇新七回道:“哦,好了?!?/br> “拿進來,我先把魚做了?!?/br> “好?!?/br> 蘇新七瞪了陳鱘一眼算是回擊,也不再耽擱,把已經處理好的海魚拿去廚房。 陳鱘走到桅桿那點了支煙,望著遠處的燈塔,沒由來地一笑,心情頗好。 鄭舒苑走過來,看到他神情愉悅,心里不快,連名字都不喊了,“喂,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陳鱘叼著煙睇過去,“玩假的有什么意思?” “你到底看上了她什么?”鄭舒苑撇嘴,語氣不滿。 “殺魚的樣子很漂亮?!?/br> 鄭舒苑瞠目,“你是變態嗎?” 陳鱘緩緩吐出一口煙霧,敷衍道:“你就當我是吧?!?/br> “陳鱘!”鄭舒苑憤恚,看著他手上的煙,咬了咬唇,豁出去般問:“你要逃避到什么時候?” 話問出口,鄭舒苑看到陳鱘的臉色瞬間就變了,整個人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她心里不安地打鼓,雙手緊攥,咽了咽口水,索性一鼓作氣把想說的話說了。 “之前的風波差不多過去了,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關注泳隊的事,人都是健忘的,別人的事就是看個熱鬧,你的成績能進國家隊的,等以后游出了了成績,為國家拿了榮譽,他們還會以你為榮?!?/br> 鄭舒苑鄭重其事地說:“陳鱘,你不屬于這里?!?/br> 陳鱘失神了會兒,指間的煙燃到一半,煙灰被海風吹落,他回神,抬手沉默地吸了口煙,眼神黯黯,晦澀難明。 “我不會回去?!?/br> 良久,陳鱘開口,聲音如冰似雪。 鄭舒苑急了,“你怎么——” “泳隊已經和我沒關系了?!标愾\眼神似刀,凌厲又生冷,他把煙往桅桿上一撳,不耐煩地說:“我現在心情還不錯,別和我提以前的事,掃興?!?/br> 他說完走開,留鄭舒苑一個人在原地忿忿不平。 吳鋒宇看兩人好像有口角,看了眼陳鱘,走到鄭舒苑身邊,一副好事的模樣,問:“鄭美女,怎么了,和鱘哥吵架了?” “要你管?!编嵤嬖窙]好氣地說。 吳鋒宇臉皮厚,嘿嘿笑著說:“我說,鱘哥看上我們‘七公主’了,你還是死心吧?!?/br> 鄭舒苑聽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狠狠白了他一眼,不解氣又說:“他們是不可能的,陳鱘不會一直呆在這個破島?!?/br> “誒,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們島雖然小,但也不破……再說了,你剛才也看到了,鱘哥和‘七公主’有說有笑的,有沒有可能還真不一定?!?/br> “你!”鄭舒苑氣急,忍不住跺腳,“他說過的,等我拿了世冠,會考慮讓我做他女朋友的?!?/br> “……” 吳鋒宇沒聽明白,還沒問又聽她自己一個人在那自言自語似的嘟囔:“雖然希望不大,但是我也有在努力啊?!?/br> “陳鱘這個混蛋!” . 蘇新七把食材處理完后就去了廚房幫忙,她一直沒讓自己閑下來,倒不是有多忙,畢竟掌勺的不是她,只不過她不想出去,怕落了單,陳鱘又主動靠近她。 她莫名有點畏懼和他獨處,拿不準自己該用什么態度面對他,像之前那樣冷臉以對她似乎做不到了,不是打從心底的排斥是很難刻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樣反而會適得其反,顯得沒底氣,像在偽裝。 蘇新七把這歸因于自己誤解他而產生的愧疚感,陳鱘對她來說就像海上的天氣,越來越不可控,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避開他。 蘇二叔也吳家師傅的廚藝都不錯,島上的人別的不說,料理海鮮可以說是一絕,兩個大男人扎進廚房里,兩個爐同時開火,外頭海風呼嘯,里面熱火朝天,各種鮮香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動。 蘇二叔收了火,把最后一道菜——油燜大蝦端出去,看著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海鮮大餐點點頭很是滿意。 蘇新七拿著碗筷跟過去,蘇二叔邀功似的問:“怎么樣?” 蘇新七掃了眼桌上的食物,雖然各色海鮮都有,每個菜都賣相奇佳,但她總覺得少了點什么,仔細想想才恍然。 這頓飯是給陳鱘慶生的,卻沒有稱得上點題的食物,這一大桌菜說是過年過節吃的都行。 蘇新七猶豫了下,最終還是回到了廚房。 蘇二叔叫幾個小輩進來吃飯,陳鱘隨意落座,鄭舒苑生氣歸生氣,還是坐在了他旁邊,吳鋒宇正想在他另一邊坐下,屁股還沒沾上凳子,就收到了身邊人的一記眼刀。 “啊,瞧我,這是七公主的座位?!眳卿h宇打著哈哈,往旁邊挪了個位置,和他家師傅挨著坐在一起。 “小七?!碧K二叔朝廚房喊:“先別收拾了,吃完飯再說?!?/br> “好……就來?!碧K新七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 蘇二叔拿了瓶新酒,給吳家師傅倒了杯,又看向陳鱘,“小鱘,今天還喝嗎?” 陳鱘頷首。 蘇二叔拿了個杯子,給他倒了一小半,“就喝一點,意思意思,你們明天還上學呢?!?/br> “來,動筷子,嘗嘗我們兩個大叔的廚藝?!碧K二叔又向廚房喊了聲:“小七?!?/br> “來了?!?/br> 蘇新七端著一個碗從外面走進來,蘇二叔疑惑,“你還煮了什么?” 桌上所有人都看向她,蘇新七有些別扭,愈發覺得手上的碗燙人,她抬眼,正對上陳鱘的目光,心里惴惴,猶豫了下才定定神朝他走過去。 她故作云淡風輕,把碗放在他面前,垂下眼用隨性的口吻說:“我看廚房里有掛面,就煮了?!?/br> 一碗平常的海鮮面,上面蓋著一個完整的荷包蛋。 蘇二叔一拍手,說道:“哎喲,瞧我們兩個大叔,都沒想到要煮一碗長壽面,還是女孩心細?!?/br> 饒是平時從從容容的陳鱘,這時也有些訝異。 以前生日他基本都是在隊里過的,隊友們聚一聚,吃吃喝喝就完事了,他的父母也只是打個電話發個紅包,還沒人給他煮過長壽面,盡管他不是追求形式的人,但此時此刻,看著一碗普通的面條,他的心情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微妙。 蘇新七不想顯得這碗面多珍貴多隆重,她放下碗后坐下,用稀松平常的語氣解釋:“這是島上的習俗,我就是隨手做的,討個彩頭?!?/br> 她故意把這碗面說得廉價、不用心,陳鱘停在耳朵里卻是反調,他轉頭看她,她面上雖然故作鎮定,但眼神細微的不自在和緊張卻出賣了她。 陳鱘勾唇低笑,好心情又回來了。 隨后的整頓飯,陳鱘也沒拿這碗面打趣蘇新七,尋她開心,桌上的菜他每樣都動了幾筷子,只有蘇新七煮的那碗面他實實在在吃完了。 蘇新七雖然面上不顯,但心里卻按捺不住地感到愉悅,這種感覺讓她惶恐不安。 席至一半,蘇二叔問陳鱘:“小鱘啊,怎么樣,這個生日過得還滿意嗎?” 陳鱘頷首,“嗯?!?/br> 倒是邊上的鄭舒苑不高興地嘟囔:“……連個蛋糕都沒有?!?/br> 她這話被蘇二叔聽到了,他也不計較,爽快地說:“海上撈不到蛋糕,是有點可惜?!?/br> “誒,有了?!睕]一會兒蘇二叔忽然一拍大腿,興沖沖地起身,“等著啊,叔給你們變個魔術?!?/br> 蘇二叔說完,腳踩風火輪似的走出屋去,沒過多久,端著一個盤子回來,盤子上用青葉粿摞了三層,堆出了一座小山,他手上還拿著三支紅蠟燭,蘇新七一看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無奈一笑,暗道用青葉粿當蛋糕,虧得二叔想得出來。 “小鱘啊,漁排上沒蛋糕,叔只能給你弄個替代品了?!彼选暗案狻狈抛郎?,“青葉粿是小七mama做的,等下都嘗嘗,這個叫‘中式蛋糕’,哈哈?!?/br> 陳鱘看著那個“蛋糕”,一點嫌棄也無,反而覺得比以前吃的所有蛋糕都有意思。 蘇二叔把蠟燭點了立桌上,表情比在座的年輕人還興奮,關了燈,他又喊道:“來,我們給小鱘唱首生日歌?!?/br> 說完蘇二叔帶頭起了調,他那大嗓門一吼,吳家師傅也跟上,吳鋒宇見兩個大人都這樣了,也不管不顧地扯開嗓唱,一時鐵屋里的聲音壓過了外面的海風聲。 一手荒腔走板的生日歌唱畢,蘇二叔忙喊陳鱘:“小鱘,許個愿?!?/br> “……”陳鱘顯然不適,有種被家長點出來表演的局促感。 “快,許個愿?!碧K二叔催道。 陳鱘沒這個經驗,一時也想不出要說什么,余光看到蘇新七,她也正看著他,瞳仁映著燭光,雙目熠熠,似乎也好奇他會許什么愿。 他看著那個不倫不類的“蛋糕”,驀地一笑,用舉重若輕的口吻說:“許愿啊,那就祝蘇新七天天開心好了?!?/br> 第35章 紅樹林 四月份的沙島異常忙碌, 碼頭迎來送往,漁港里的船幾乎傾巢而出,日以繼夜地在海上進行捕撈作業, 很多大型漁船還駛去了公海,十天半個月才回港,為的就是在休漁期來臨之前多打幾艙的魚。 蘇新七的父親就去了遠洋,海上沒信號, 外出的漁民和家里聯系不上, 也沒法報平安, 留在島上的家屬能做的也僅是去媽祖廟拜一拜,祈禱漁船一帆風順,平安歸來。 父親出海, 蘇新七心里自然掛念, 她每天早晚都要看看天氣預報和新聞, 看到漁船失事的報道她就會很緊張, 生怕是父親的船出了事, 每每這時, 她都會提心吊膽,在知道出事的漁船不是自家的后,她雖松口氣卻也難以安心。 清明前后那幾天沙島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 煙雨蒙蒙,島上人的心情也像是蒙了一層云翳般,那幾天蘇新七天天跟著母親去美人山下的媽祖廟祭拜,人在無能為力的時候,總是會把希望寄托于有形無形的事物上。 蘇新七總覺得不安,以往這種時候祉舟都會陪在她身邊安慰她,但今年他去了大陸, 山高水遠的,聯系不便。他出發那天晚上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那時她在漁排上,信號不好沒接到,等上了岸回撥過去也沒打通。 他離開的這幾天,蘇新七給他發過好幾條消息,他總是隔好久才回復,她猜他比賽時間緊張,所以也沒多打擾他,更沒拿自己的煩心事影響他。 蘇新七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續到父親出海歸來為止,漁船歸港那天,她和母親一起去了碼頭,看到父親平安下了船她懸著的心才算落了地。 蘇家的漁船滿載而歸,但不是所有出海的漁船都這么幸運,從沙島出去的其中幾艘漁船在風暴中翻了船,船上的人全員葬身魚腹無人生還,那幾天島上哀樂陣陣,慟哭聲幽幽不絕,聞者心有戚戚。